“請問......”
“你和我家的孩子，究竟是什么關系呢？”
詢問之聲，悠悠回蕩在安靜的屋內尚未散去.
老婦人的嘴角掛著一抹慈祥和藹的溫暖淡笑.
然而，瞧見此景，某人卻莫名感覺脊背發(fā)涼，甚至有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危機感.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依然面色平靜，不卑不亢道：“您無需擔心，我們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而已.”
聞言，老婦人不由得笑了.
不再是慈祥的淡笑，而是無奈地笑著搖起了頭.
“小伙子，這句話你自己信嗎？”
她的開口似如反駁，又仿佛僅是在憑事實論據.
“我就問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
望著少年，其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弧度詢問道：“你覺得...我家孩子她的相貌，看起來如何？”
確實.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于是——
“我是個沒什么文化的人，并不會多少能夠用來表示贊嘆的言詞...所以，還請您能夠容忍我的下一句粗鄙之語——”
短暫的沉默過后，擁有著常人審美觀的唐蕭林，選擇開口給出了才盡詞窮一般最為原始卻也最為純粹的夸贊：“坦白說，我認為令嬡...非常漂亮.”
他的話音沉悶.
似如正在宣言著什么嚴肅的事情.
與此同時——
“啪嗒——”
門外聲響清脆.
似如有什么東西忽然掉到了地上.
“哦，不用緊張.”
瞧見唐蕭林聞聲下意識連忙想要站起身前去幫忙的模樣，老婦人眼中不由浮現滿意，情不自禁微微點了點頭，微笑著解釋道：“那孩子經常笨手笨腳，估計又是不小心沒拿穩(wěn)掃帚掉地上了吧.”
“這，這樣啊......”
聽聞此言，唐蕭林不由得松了口氣.
恢復冷靜，終是察覺自己視野高度出現變化而詫異低下頭來的他，這才意識到了此刻正在維持著半起身姿勢的僵硬身體，于是趕緊重新入座后輕咳幾聲希望借此緩解尷尬氣氛：“抱歉...我不小心失態(tài)了，還請您原諒.”
“呵呵...沒關系的.”
臉上展露出一副“我都懂”的神情，老婦人表示自己并不介意：“畢竟是你們朋友嘛，有這種反應也很正常.”
“那么，讓我們把話題轉回來......”
“小伙子，你剛才說了我家孩子『非常漂亮』對吧？”似如完全忘卻自己原本說“就只打算問一個問題”的言論，她繼續(xù)面帶著微笑開口：“那么，你有動心嗎？”
“嘭——!”
還未等老婦人的話音落下，
還未等唐蕭林來得及開口，
一道沉悶的聲音已然炸響.
“那，那個......”
“啊，不用擔心，估計是不小心把椅子碰倒了而已.”
聽見門外再度傳來聲響，老婦人不由拿起放在身旁的茶杯微微一飲，借此來掩飾自己情不自禁上揚些許的嘴角，同時解釋：“那孩子其實經常會這樣，習慣就好.”
“啊，這......”
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瞧見面前的老婦人在說完解釋之后便安靜下來不再言語，臉上表情明顯等候著她前文詢問的答案，唐蕭林只好硬皺眉頭道出了下文：“關于您剛才的問題，我的回答是...暫且還沒有.”
“暫且？”
似乎是唐蕭林的回答出乎了她的預料，老婦人從面前他之時開始直到現在，竟首次面露錯愕.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你們之間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嗎？”
“......目前確實如此.”
雖然知道此刻的發(fā)言無異于是在給自己挖坑待跳，唐蕭林卻仍然還是打算坦誠作答.
不僅是對于兩人關系的坦誠.
更是對自己內心想法的坦誠.
因此......
“但...誰能保證以后呢？”
短暫的停頓之后，少年臉上的嚴肅神情緩緩褪去，轉而逐漸變得難為情起來.
不過就算這樣，他也還是硬著頭皮把所有的話說了出來：“畢，畢竟...身為一個正常的男性，久而久之會對身旁經常公事的優(yōu)秀女性產生好感，也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吧？”
聞言，老婦人臉上的神色頓時不由變得古怪了起來.
她現在確定眼前的這位小伙子，貌似根本不懂某方面的相關知識.
說實話，她現在有點想教導他.
教導他，『有好感』和『動心』并非是同一種概念.
只不過，這種想法也無需實施.
畢竟嘛......
『動心』確實也是要建立在『有好感』這一基礎之上的.
“嘭——?。?！”
門外再次傳來劇烈的聲響，相比先前簡直堪稱震耳欲聾.
這一回，正在房屋內談話的兩人都是能夠感覺到腳下的地面似乎隱隱約約在顫抖.
“看來是有些捉弄過頭了呢......”
感受著腳下傳來的震動感，老婦人不由微微發(fā)出一聲輕嘆，似乎是對此感到遺憾.
“啊，不用擔心，這回估計是不小心把桌子撞倒了而已.”
“桌子...嗎？”
此刻，某人隱約感覺自己的嘴角正在不受控制地輕微抽搐著.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貌似屋外院子的桌椅，都是石制的吧？
碰倒石椅勉強還說得過去......
撞倒石桌是不是就有點過于離譜了？
“那個...抱歉，女士.”
低下頭微鞠一躬表示歉意，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放心不下門外少女究竟已經如何的唐蕭林終是忍不住站起身來，開口道：“我實在有些擔心外面的情況，還請您允許我暫且離開一小會.”
聞言，老婦人并沒有浮現絲毫不悅，相反還似如很贊同他此刻的想法與做法一般，情不自禁微微點了點頭.
“嗯，沒事，小伙子你先去吧.”
抱著有些看戲的心態(tài)道出上言之后，老婦人的神情卻又莫名逐漸變得嚴肅起來，望著面前的少年緩緩開口，甚至用上了敬語：“然后...待會若是可以的話，等下還請你再獨自回來，陪我這個老太婆聊會天.”
“關于那個孩子...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訴你.”
......
夕陽西下.
黃昏將至.
悄然無息，整個城市鍍上了一抹宛若淡妝般的金黃.
街道寂寥，唯有一位少年與少女正在閑步并肩前行.
微風輕拂.
吹動了少年的衣角.
撩起了少女的發(fā)絲.
染上一抹和諧寧靜，它就此悠蕩飄向遠方.
“唔...今天多虧有你啊，蕭林.”
吹著冷風，感受著身體各處傳來的疲勞酸脹，夏娜不由得抬手緩緩伸了一個懶腰，同時開口感激道：“要不是有你幫忙，恐怕...我現在早就已經累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呃，雖然由我這么說可能有點不太好...不過，我并沒有幫上什么忙哦？”
“畢竟大部分事情都是夏娜你做的，不是么？”望向身旁的少女，注視著她側顏上因為伸懶腰產生的舒適感而瞇起眼睛的愜意神情，聽聞言語的唐蕭林不由得尷尬笑了笑，反駁道：“相比之下，我只不過是處理了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而已，何足掛齒？”
“是是是...你說得對~”
“......我是認真的.”
“嗯，我知道.”
“......可是，為什么我感覺你好像是在敷衍我呢？”
“哼，這就得由你自己去猜咯~”
聽聞此言，再望著身旁少年臉上那顯得有些委屈的表情，少女本來因為勞累了整個下午而不禁低沉的心情不由頓時好了幾分.
不過就算這樣，她也依舊繃住了臉上本想浮現出的淺笑發(fā)出一聲輕哼，僅留著嘴角那實在無法徹底掩藏而微微翹起的小弧度.
“啊，對了......”
像似忽然想到什么，少女本來悠哉前行的步伐情不自禁逐漸變得慢了下來.
“那個...我說啊，蕭林......”
緩慢的步伐最終歸為靜止.
雙手不知何時交疊于身后，數根纖指情不自禁相互糾纏.
少女轉過身抬眸望向少年，白皙的面龐被夕陽染上紅霞.
似如因直面夕光感到刺眼，她的眼眸選擇避讓開了少年.
“我家那個有點嘮叨的...嗯...就是...她有和你說些什么嗎？”她輕聲問道.
聞言，唐蕭林不由得下意識愣住了.
望著眼前正在等候自己回答的少女，他情不自禁微微張口想要給出坦誠.
但是......
“不，什么都沒有.”
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實情.
然而......
就算如此，他卻也依然厚顏無恥地朝向少女伸出了自己的手.
“回去吧，我們一起.”
背對夕陽，他目中的柔情是那么顯眼.
......
...
.
“小伙子，在告訴你我想說的東西之前，我想先詢問你一件事情......”
凝視著面前的少年，老婦人似如深怕驚嚇到什么一般低聲問道：“在你來到這里之前，那孩子...是怎么向你介紹我的？”
“......她說，您對于她而言，是一位『雖非親人，卻勝似親人』的存在.”
“這樣啊...那么，看來有很多東西已經無需多言了.”
似是無奈.
似是欣慰.
就連老婦人自身也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聽到此般評價后竟會松了口氣.
“那么，小伙子......”
望著唐蕭林，老婦人以認真的神情一字一句道：“你想知道她的過去嗎？”
“老實說，我當然想.”
“不過嘛，還是算了.”面對老婦人莫名顯得有些像審問一般的凝視，他微笑著搖了搖頭，婉拒道：“雖然不是現在，但...只要我更加努力，總有一天，肯定能夠獲得讓她親口告訴我這些的資格.”
“所以，無需勞煩您告訴我.“
“我只要等待那一天的到來就好了.”
......
之后的事情，老婦人記得不是很清楚.
或許是因為上了年紀？
或許是因為并未留意？
她隱約感覺自己似乎說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都沒有說
......僅是在單純的感慨著那個孩子的辛酸過往.
“......他們已經走了，進來吧.”
眼中是懷念的過往.
口中是淡漠的歡迎.
夕陽西下.
黃昏將至.
老婦人的聲音悠悠回蕩在屋內，似如是正在對不在場的誰表示無需繼續(xù)遮掩身形.
于是，門開了.
伴隨著房門被緩緩推開，一位老者與一名少女慢步走了進來.
老者的神情帶著一絲頑皮.
少女的面色則是冰寒淡漠.
若是唐蕭林此刻在場，恐怕會不由感到錯愕吧......
畢竟，這兩位對他而言雖然并未是朋友，但至少好歹也有相互見過幾次面對面交談的熟人.
老者自然是常去他打工店內喝酒的艾達喬爾夫先生.
少女自然是偶爾同樣去店內喝酒的亞妮·索倫森小姐.
“如何？”
掃視一眼屋內，確認兩人已經離開，艾達喬爾夫這才望向老婦人微笑道：“是不是感覺和我說得一樣，那個小伙子挺不錯的？”
“嗯，確實挺不錯的.”
回憶著腦中對少年之前各種行動所給予的評價，老婦人點了點頭：“恭喜你，看人的眼光終于精準了一回.”
聽聞著這般帶著明嘲暗諷的言語，艾達喬爾夫情不自禁變了臉色.
“我說...你真的是塔妮莎·格蕾絲本人嗎？”
面帶著一絲驚恐，他緩緩向后退了幾步，口中義正嚴詞道：“我認識的那個大名鼎鼎的殺手塔妮莎才不會像這樣坦率夸人！你到底是誰！？”
“......如果是幾十年前，我保證會把你揍一頓.”
老婦人的眉頭微皺而起，不過很快又舒展而開：“不過嘛，現在再怎么說我也是有孩子的人了，自然不會和你一般見識.”
“好了，把話題扯回來吧.”
“雖然處理得很好，但...你們是不是忘記了什么？”
“對于我們這種人而言，血腥味哪怕再淡也會被嗅覺捕捉到.”
隨意打量了眼前的兩人幾眼，她開口道：“所以...你們兩個，昨天干什么去了？”
聽到詢問，艾達喬爾夫卻并未回答.
因為——
“只是.在.路邊.散.步時.偶遇.了幾個.喜歡.偷窺人的.垃圾，就.順手.教訓.了.他們.一.下而已.”
望向老婦人，亞妮抬手按下佩戴在脖頸上的發(fā)聲設備開關，讓帶著有一絲沙啞感的電子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響起.
“這樣啊，那就沒事了.”
聞言，老婦人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那種人確實煩，換做我年輕的時候，肯定也會順手而為，就當休閑運動.”
話雖然這么說，可老婦人卻是發(fā)出飽含無奈的長嘆.
這讓到來的兩人不由得相互看了對方一眼.
最后，還是艾達喬爾夫選擇開口：“......你可不像是會隨意嘆氣的人，發(fā)生什么了？”
“沒什么...我只不過是在感慨一件事情而已.”
時代變遷得太快.
曾經的她，趁著接單委托旅行四方尋找好苗子，可每次都終究會因為顧慮社會選擇放棄.
如今的她，生活在這個不再有限制殺戮的世道，卻選擇目送稀世罕見的好苗子就此離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矛盾.
只是冥冥之中，她莫名有一種感覺——
一種自己若是不選擇這么做，未來就絕對會后悔萬分的感覺.
『相信直覺』
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這無疑是一種非?？尚Φ南敕?
不過，這也僅是對于大多數人而言.
對于某些無法言喻、每一天都宛若在刀尖上過日子的危險職業(yè)來說，直覺有時反而是他們唯一能夠依賴的救命之物.
所以......
“未來的我...希望你確實會為此而感到慶幸吧.”
想著想著，哪怕眼前的兩人又再次因為自身舉動而面面相覷，老婦人也還是情不自禁發(fā)出一聲無奈的長嘆.
她選擇相信.
相信那份曾經在過去，早已經幫助自己度過無數次生死局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