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搖曳.
干柴遇上烈火，絢爛的火花歡蹦亂跳，在這片寒冷的幽夜之中奏響了一曲悅耳的樂章.
星海璀璨.
抬眸凝視夜空，細(xì)數(shù)著萬千繁星閃爍，少女的思緒被暖意烘托著隨夜風(fēng)飄向遙遠(yuǎn)彼方.
有人的腳步輕得無聲.
在少女身旁緩坐而下，少年的影子伴隨著火光搖曳不止.
“......為什么？”
感知到身旁來人，夏娜卻并沒有收回目光，而是依然凝視著頭頂星穹，同時開口道出疑問：“之前，你不是反對在夜晚進行原地休整嗎？”
“......”
“我要聽實話.”
她沒有給他思考的機會.
甚至也沒有給自己機會.
火光映照在他的側(cè)顏上，在這夜中顯得是如此灼眼.
以至于她不知從何時起，早已不知不覺被深深吸引.
———星海璀璨，萬般奪目卻勝不過此景哪怕分毫.
“......現(xiàn)在的你們，不適合長途跋涉.”
有人的眼中倒映著篝火，口中的聲音帶有愧疚：“......抱歉.”
“又一次.”
“呃...嗯？”
“又一次，你在為了顧慮別人的感受而道歉.”
有人的眼中浮現(xiàn)出不解，口中的長嘆飽含無奈：“『沒有做錯任何事，就不必道歉』...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想著替他人的過失負(fù)責(zé)？”
“可，若是我沒有失誤的話，你們根本就不會——”
“請不要太小看我們，蕭林.”
聞言，少女的面色驟然嚴(yán)肅下來，冷聲打斷了少年口中對于彼此而言皆是不尊重的言語.
“我和她既然選擇走上這一行的道路，自然也肯定見識過不知道多少次類似的情景，對此早已經(jīng)見慣不驚.”
說罷，她像是忽然回憶起了什么，神情逐漸悵惘起來，同時以一種追溯的口吻輕聲感慨：“......知道嗎？在我看來，你的風(fēng)格其實已經(jīng)非常友善了.”
“我已經(jīng)見過太多這種類似場景.”
她輕嘆：“以至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也早已經(jīng)下意識認(rèn)同了『拷問』這種酷刑，甚至承認(rèn)它是最有效率得到情報信息的行為.”
“所以，請不要妄自菲薄.”
她輕語：“你只是做出了最為人性化的選擇，無需用上『失誤』這個詞.”
坦誠.
真摯.
然而，就算這樣，少年臉上的神情卻也并沒有產(chǎn)生多大變化，近乎依然維持著原樣.
“......那么，你們?yōu)楹螘雌饋硪徽於夹牟辉谘?？?p> 似若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有過多交流，他以略微生硬的方式問出目前相對他而言的關(guān)鍵問題.
“心不在焉？”
聞言，夏娜莫名顯得有些詫異：“我和她兩個都是？”
“嗯，一整天看起來都是這樣.”
抬手，拾起放在一旁特意預(yù)備好的直長樹枝，唐蕭林邊用其撥弄篝火邊點頭回應(yīng)：“也正是因為如此，相比比起繼續(xù)保持消極情緒趕路，我反而更能接受原地休整一夜，讓你們散心緩解壓力.”
火星縹緲，應(yīng)約著夜風(fēng)的邀請朝向星穹展開旅行.
“......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以稍微和我說說嗎？”
他輕語：“雖然我沒有什么能力，也或許幫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若你想找個人傾訴的話，我很愿意做那位榮幸的聽眾.”
他凝視著篝火.
她注視著他的側(cè)顏.
它映照著他與她的神情.
“其實也不是什么非常嚴(yán)重的事情啦.”
不知不覺，有人的嘴角揚起一抹苦笑：“只是我和她兩個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某件事情上出現(xiàn)分歧，所以現(xiàn)在一時半會還有點不太習(xí)慣...而已.”
“恕冒昧問下，是私事嗎？”
“......嗯，算是吧.”
眼底閃過一絲復(fù)雜，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望著她這般又開始有些心不在焉起來的模樣，唐蕭林雖然很想做些什么，但最終還是選擇了不作為.
“......那么，還請允許我撤回半句前言.”
他示以歉意和尊重：“既然是你們彼此之間的私事，那么...身為外行人的我，還是別提出任何不成熟的建議會比較好.”
“當(dāng)然.”
他示以微笑與熱情：“若是需要聽眾的話...請放心，無論何時我都會在這里.”
“......謝謝.”
“『同伴之間相互幫助很正常，并非什么值得道謝的事情』...這個道理，我也已經(jīng)告訴過夏娜你很多次了哦？”
以少女先前近似的說話方式將此言道出，在她一時啞口無言的同時，唐蕭林則微笑著站起了身：“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記得早點休息，熬夜可對身體不好.”
說著，他將手中早已經(jīng)預(yù)備好從載具內(nèi)取來的黑色大衣拿出，展開披在了少女略顯單薄的身上.
這也正是他走過來的目的.
“天氣還是挺冷的.”
見少女雖然下意識雙手抓住披在自己肩上的大衣，可抬頭朝向自己投來的視線中卻仍存困惑，唐蕭林微笑著解釋道：“就算烤火，也還是注意點保暖會比較好，不是么？”
“......謝謝.”
“不客氣，順帶一提...對于你的感謝，我還是保持剛才那句話的觀點哦？”
臉上帶著比篝火更能讓人感到暖意的笑容，少年轉(zhuǎn)過身就此離去.
夜風(fēng)輕拂，篝火跳動.
木林寂寥，星空微涼.
天地之間，僅有一人.
......
“你們兩個，終有一天絕對會后悔的.”
留下這句話，男子帶領(lǐng)著自己的下屬們上車離去，緩緩駛向了遠(yuǎn)方，最終消失在視野的盡頭.
目送著他們離去，兩名少女沉默無言.
她們能聽得出來，那并非可笑的威脅，僅是一種非常純粹的告知，一種建立在已有事實之上去預(yù)判的宣告，更是一種仿佛帶著恐懼的勸告.
若是換做往常，別說僅是勸告或者宣告，哪怕是威脅，她們兩個也只會置若罔聞，最多一笑而過.
然而......
這一次，和以往不同.
準(zhǔn)確說，是一人感到和以往不同.
“怎么，你難不成相信了？”
見身旁的友人和以往不同、面對此等低劣言語竟然首次沉默不語，瑞吉兒不由得感到疑惑，甚至還有幾分難以置信.
“不，我當(dāng)然沒那么愚蠢.”
聞言，夏娜理所當(dāng)然地?fù)u了搖頭，開口：“只是...你難道不覺得，那個人說的話從某種角度上而言，其實也不無道理嗎？”
“......你想說什么？”
察覺到好友兩句言語之間存在著的明顯矛盾，少女那似若深邃藍(lán)月一般的雙眸情不自禁微瞇起些許：“有想法的話，就表達(dá)清楚.”
聞言，似若借此下定決心，夏娜的表情逐漸變得嚴(yán)肅了起來.
隨即——
“......你認(rèn)為，蕭林他真的合適和我們待在一起嗎？”出乎好友的各種預(yù)料設(shè)想，她如此問道.
“......你什么意思？”短暫的沉默過后，有人以驟然變冷的聲音回問道.
“字面意思.”
收回眺望向遠(yuǎn)方的目光，夏娜轉(zhuǎn)眸將視線投向不遠(yuǎn)之外的廢棄倉庫，凝視著其幽暗的倉庫入口，輕語道：“你難道不覺得...自從和我們待在一起后，蕭林他的做事風(fēng)格就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產(chǎn)生變化了么？”
少女記憶深刻.
她心中很清楚，自己或許再也無法忘記少年那抹盡管沾染著他人鮮血、卻仍然如同冬日暖陽般的爽朗笑容.
沒有仇恨.
沒有憤怒.
沒有殺意.
純粹得仿佛就像日常之中的飲食，只是隨手做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而已.
......讓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還記得么？我們曾經(jīng)和他們團隊相處過一段時間.”
夏娜輕嘆：“既然如此，我想你應(yīng)該也很清楚...蕭林他當(dāng)時的做事風(fēng)格和現(xiàn)在相比，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
“所以...你覺得他會產(chǎn)生這種變化原因，是什么呢？”
看似詢問的言語，實則已是陳述著事實.
那個明顯的事實——
“只是你自己想多了而已.”
積云飄來，遮擋暖陽.
“他沒有變過.”
有人的聲音冷若寒風(fēng)，斬釘截鐵道：“從來都沒有.”
于是，有人察覺到了.
察覺到了一個曾經(jīng)被她下意識忽略的問題——
“——你一直以來在找尋的人，真的是『蕭林』嗎？”
強忍心中因為察覺到關(guān)鍵信息而不自禁產(chǎn)生的震撼，夏娜試探著說出了這句話.
“......”
無言.
沒有回應(yīng).
被問者選擇沉默，是如死一般的寂靜.
然后，某個瞬間——
“——開什么玩笑！？”
有人的聲音充滿憤怒，驟然炸響全場.
提住同伴的衣領(lǐng)，少女眼中燃著怒火.
“蕭林他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和我們一樣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包里那些平日隨身攜帶的武器道具！”
“況且，你捫心自問，他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嗎？那你呢？你就這么對待他??？把他僅是當(dāng)成你心中情感的一個臨時寄存站，打算用完就當(dāng)做垃圾隨手丟棄??？”
數(shù)年來，少女從未向同伴如此粗魯過.
然而，這一回，她是實在忍不住動手.
身為曾經(jīng)依靠他人救助、從而才能生活在這個世上的孤身只影，她無法對這種想法坐視不管.
也正因為如此——
“......果然，我們不是同一類人呢.”
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哪怕同伴如此對待，瑞吉兒臉上的神色也并未有絲毫變化，僅是那對始終宛若深邃藍(lán)月一般美麗的眼眸不知不覺之間黯淡了許多.
“和你不同...我的過去，可從未給我留下過『選擇』.”
沒有無奈.
沒有感慨.
僅是一句單純的總結(jié).
“你——”
“他已經(jīng)出來了.”
發(fā)現(xiàn)少年從廢棄倉庫之中走出，瑞吉兒便是收回始終保持凝視著那個方向的視野余光，注視面前提著自己衣領(lǐng)的夏娜，輕描淡寫道：“如何，你還打算再繼續(xù)嗎？”
少年緩步靠近.
出于距離和視角的關(guān)系，他雖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少女們的位置，卻并未見聞到她們此刻的言行舉止，自然也并不知曉她們產(chǎn)生矛盾.
當(dāng)然，這也僅是暫時的而已.
——若她們再繼續(xù)如此的話.
“......切.”
雖然心中有著不情愿，可夏娜也并非什么不諧世事之人，因此只得選擇放手.
于是，兩人擦肩而過.
一人駐足原地，等待處理完雜事的少年靠近.
一人邁步前行，面朝向不遠(yuǎn)之外的載具走去.
寒風(fēng)拂面.
風(fēng)中，帶著兩人錯肩之瞬，尚未消散的輕語——
......
“『一個只有善良的人，可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嗎？”
望著眼前的篝火，夏娜的嘴角不由浮現(xiàn)出一抹苦澀.
是啊......
只有善良的人，確實無法在世界上生存下去.
更別提，是當(dāng)前這種不再如同曾經(jīng)那般，有著約束力的世道.
可......
“可....若是一個人連心中最后的善良都失去了，那...他還能夠被稱作是一個『人』嗎？”
少女的聲音靜靜回蕩在幽夜之中.
這是她的自問.
也是她的自答.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一本書籍，千人閱覽，千種答案.
在這之中，是誰正確？又誰錯誤？
無人知曉，無人能猜，無人可解.
“啊...說起來，我都差點忘記這個東西了.”
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少女將手伸進披在肩上的黑色大衣口袋之中，取出某物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篝火跳動，暖色的火光將其照亮.
那是一條手帕.
一條鮮紅色的手帕.
一條哪怕已經(jīng)被特意封存在裝袋之中，也依然在暖色火光映照下顯得莫名瘆人的鮮紅色手帕.
那是之前從少年臉上擦掉的鮮紅所染.
因此，現(xiàn)如今，只要一目視手帕上的鮮紅之色，夏娜的腦海中就會情不自禁浮現(xiàn)出當(dāng)時的情景.
浮現(xiàn)出少年臉上那抹哪怕沾染著鮮血，卻也仍然宛若暖陽一般給人帶來賞心悅目感覺的笑容.
......那是不應(yīng)該存在于世間的『純粹』.
“抱歉，弄臟了你的手帕.”
他曾這么道歉：“等回去之后，我一定會想辦法再買一條新的交還給你.”
“不，真沒必要那么麻煩.”
她曾笑著婉拒：“只是一條手帕而已，等晚些時間過后洗干凈就還能用.”
是的，確實沒錯.
只是一條手帕而已.
但......
已經(jīng)沾染上鮮紅的白帕，真的還能夠洗凈…恢復(fù)如初嗎？
她不知道.
她也已經(jīng)沒有機會再知道了.
纖手微動，輕拋而起.
鮮紅的手帕就此墜入篝火中.
火星升騰，隨風(fēng)遠(yuǎn)去.
“抱歉，蕭林......”
火光絢爛，照亮了少女看似在笑，可眼中卻帶著傷感的模樣.
“我啊...稍微有點后悔了呢.”
篝火搖曳，星海璀璨.
那人卻已經(jīng)不在身旁.
有些東西一旦開始產(chǎn)生變化，就再也無法恢復(fù)原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