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鳴悠攜令上殿初遇錦月
殿外聲浪如潮,似玉京城中百姓也于此時膜拜山呼,向天祈禱家國太平,國祚綿長。
依照禮制,新帝受禮后應(yīng)抬手示意禮部尚書宣旨平身以示帝王寬容恩德。可就在禮部尚書正欲宣旨平身時,卻忽見一幟紫底墨色麒麟大旗迎風(fēng)展動,以攜風(fēng)卷云之勢自午門掠來!
圣上登基之日,全玉京城中戒嚴禁馬。又是哪等狂徒竟敢于宮城之中縱馬而不被巡防營和這五千禁軍所阻?宣政殿外觀禮的眾臣皇眷皆紛紛看向那膽敢于登基大典上縱馬入宮的狂徒??扇宋吹狡煜戎?,無論是誰看見那面旗幟時,皆無人能抑制住心頭震畏之情。
紫底墨麒麟乃是鎮(zhèn)朔軍軍旗,亦是大周鎮(zhèn)國公楚氏家徽。楚氏先祖曾是大周朝開國元勛,乃大周開國皇帝蕭徹結(jié)義兄弟。軍功卓著,滿門忠烈,代出名將為大周守土開疆。而這面軍旗,則象征了無上的功勛與榮耀。
而大周以武立國,雖現(xiàn)今朝堂之上重文輕武,但太祖皇帝遺命卻無人敢忘——
凡持將軍令者,無論何時何地,皆可縱馬帶刀上殿,以報軍情。戰(zhàn)令如山,不可延誤。
馬嘶長吟,只見那傳令官著輕甲披黑袍,身負長弓。一手執(zhí)軍令一手掌旗自午門縱馬而來。他于宣政殿外廣場下馬,自馬鞍側(cè)解下一個黑布包裹。
這包裹似極貴重一般。只見他小心翼翼的將包裹解開,露出里面所裝的物什——
那竟是一個人頭大小的象牙盒子!
象牙自古便是奢侈之物,連大周皇室都沒的有幾件象牙制品。這珍貴的獸齒聽聞只有海外才有且極難捕獵。傳說中遠在海外的大象高如小樓,重逾萬斤。連北燕最好的烈龍馬在它腳下也宛如螻蟻。每捕一頭大象,至少傷亡上百人。
而西魏是三國之中唯一臨海的國家,且海中變故也是險象環(huán)生。西魏商人遠洋出海十有九不回,但若有一根象牙上岸,甚價比半座城池。
傳令官雙手捧著那象牙盒,大步向宣政殿走去。待行至云龍階陛前,鏘然跪下,將象牙盒高舉過頭頂,朗聲如洪鐘:“昭武校尉陸鳴悠,奉明威將軍之先行令,攜禮參見陛下!”
這時站于外殿的諸位大臣和皇親國戚們才真真看清了這位昭武校尉的模樣。只見他雖著輕甲黑袍,但細細一瞧就能發(fā)現(xiàn)他甲胄上還黏附著些許未擦拭干凈的血污飛塵。想來此人亦是一路快馬加鞭自戰(zhàn)場趕回玉京。
眾多目光注視著這位昭武校尉,其中也有蕭錦月的一份。
這是蕭錦月第一次見到陸鳴悠。她只覺連天上的陽光都追隨著少年的腳步,他的步伐是那么的矯健、像是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帶著不可抗拒的力量沖進了自己的心扉。
那紫色麒麟旗就像是天邊忽來的紫云,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便見著英武不凡的少年披著黑袍向她走來。明明隔得那么遠隔著那么多人,她卻覺著他身側(cè)似有金塵旋落。她感覺心跳驀地加快,從未有過的熱血沖入了四肢百骸與少年身上蓬勃的朝氣產(chǎn)生共鳴。
蕭錦月久居深宮,十三年來還是第一次接觸到這么多人。幽幽深宮十三載,她和兄長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伴隨她的只有蕭錦棠和幾位棠棣閣的宮人。
她自幼看慣了宮中人心險惡,也受足了宮人的不屑和冷臉相待。無人視她為公主,就連路上的宮人都道她是個累贅。
現(xiàn)她為新帝親妹,賜封號明毓晉為長公主,蕭錦棠更是為了她打破規(guī)矩,讓她搬進了宮中風(fēng)景最美的臨晚殿居住。一夜之間,她從一個命如草芥的公主一躍成為這個王朝最為尊貴的幾個女人之一。登基大典前,她的宮室前放滿了諸位皇親大臣送的禮物。那些當年對著自己冷嘲熱諷的宮人則心懷畏懼的跪倒在殿外乞求她的原諒。
今日登基大典,她剛踏進宣政殿外廣場,便有一堆不認識卻自稱跟自己沾親帶故的朝臣皇親前來巴結(jié),看了更是令人心生厭惡。
而這位昭武校尉策馬而來。雖是一身風(fēng)塵,但只遠遠一見,便能感受到男兒的意氣風(fēng)發(fā)威武不凡。他雖官階低微,可面對諸位重臣皇親,卻絲毫不懼。即便是跪倒于地,亦是不卑不亢。
現(xiàn)他就跪在云龍階陛下,離得近了,蕭錦月才看清陸鳴悠的長相亦是不俗。逆光之下,少年將軍露在輕甲之外古銅色的皮膚上盡是刀痕,可見此人悍勇血性。瞧他身量已和成年男子并無一二,但眉眼還未徹底長開,縱然五官深邃眉宇飛揚,但怎么都帶著兩分稚氣,像是雛鷹一般。
蕭錦月側(cè)過頭想要更仔細的打量陸鳴悠,一旁的定國大長公主見了,心底一下便知了蕭錦月那些少女心事。見她朱唇微抿,隱帶笑意。便低聲問道:“明毓,你這是在看什么呢?”
蕭錦月還未反應(yīng)過來,一面看著陸鳴悠一面脫口而出:“這真是好生英武的少年?!?p> 話一出口,蕭錦月才醒悟過來這是在登基大典上,而見問自己話的人是定國大長公主,更是面上赮然,不敢再看陸鳴悠。
而此時,禮部尚書正為難的不知所措。登基大典上縱馬上殿,此事大周開國近六百余年來今兒還是頭一遭。而宣政殿內(nèi),蘭卿睿不屑的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楚凌云,心道這明威將軍可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如此目無禮法命人縱馬上殿,此行往小了說是少年意氣,往大了說便是恃功而驕也不為過。
見楚凌云面無表情。蘭卿睿心下冷哼,只等著圣上起疑楚家,自己再往圣上哪兒參一本,再等個十年定國大長公主也不行了的時候,楚家衰落也不過頃刻。
自己已是帝王之師,真真的一人之下,只要掌權(quán)于手,四大家族終只有蘭家能享萬世榮耀。
諸位朝臣皇親都還跪著,蕭錦棠正欲發(fā)話先平身再受禮??刹辉胍慌曾P座珠簾卻撩開了一線,穆太后竟無視君王威嚴,搶先道:“既是楚少帥特意恭賀圣上登基之禮,那還不快速速呈上來?”
穆太后說著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楚凌云,方才偽裝的欣喜之情轉(zhuǎn)瞬消失殆盡。
“只是……不知能讓少帥動用將軍令也要于登基大典之上令部下縱馬入宮送的禮究竟是什么呢?”
她放下了珠簾,華艷的護甲輕掩朱唇,笑意難藏:“這真是令哀家和皇帝好奇呢。”
蕭錦棠側(cè)目看向珠簾之后,見穆太后冷笑宴宴便知楚穆二家不和已昭然若揭。一個是將門忠烈,一個是新興貴族且又掌握了大周最為精銳的騎兵。楚家兵權(quán)一削再削,穆家一吞再吞,難怪兩家相看生厭。
蕭錦棠心下已對朝廷勢力劃分了解了個大概,只是這穆太后諷人的手段太過低劣了些,一個楚少帥的稱呼自以能坐實楚家恃功而驕,卻不想有意為之的太過明顯,反倒是吐露自己企圖鬧得個此地?zé)o銀三百兩。
楚凌云聞言更是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心道穆鈺精明一世,怎有個如此不諳心計的草包妹妹。
殿外的陸鳴悠似沒聽出穆太后話里的夾槍帶棒,昂首驕傲道:“五日前,明威將軍率部清掃涼朔原以北時和北燕豹王耶律引泓遭遇?!?p> 穆鈺聞言疑惑的看向了楚凌云,和北燕王爺戰(zhàn)場遭遇實乃大事,此等軍報自己怎會不知?難道是楚凌云自己按下了消息?
就在穆鈺心中暗自猜量時,卻又聽得陸鳴悠朗聲道:“彼時敵眾我寡,將軍誘敵至驚鴻谷中,以落石陣重創(chuàng)北燕軍,親手陣斬北燕豹王!”
陸鳴悠說著高捧象牙盒,向宣政殿肅拜三叩:“此乃豹王人頭!末將謹賀陛下登基之喜,以壯我國威!”
群臣聞言嘩然,嘩然驚愕之后又是狂喜。大周建國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斬了北燕的王爺。
他們已經(jīng)忘了蕭錦棠還沒賜平身禮的事兒,就算賜了,此時他們也會再度跪下。
滿朝文武再度向宣政殿叩首肅拜,呼聲如潮如山——
“天佑大周,武運昌隆!”
也不怪這群臣子如此激動,大周自開國以來便和北燕爭伐不斷。能斬一個北燕的皇族,這是多么振奮士氣和國威的壯舉。
斬一國王爺那是何等之難,更何況還是北燕當權(quán)掌軍的王爺——
北燕一國建于云珠草原,舉國以游牧而生,隨水草遷徙。且云珠草原環(huán)境惡劣,猛獸叢生不說,便是冬天就有近半年。
半年時光水土封凍,羊群馬群無水草可食。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性,北燕人雖不及大周多,可個個都是驍勇的戰(zhàn)士。只有最強的戰(zhàn)士才能在最惡劣的環(huán)境存活下來。瘦弱的馬群被凍死了,他們便追隨豐美的水草去套野馬馴化。冬天無糧羊群吃沒了,那便南下找找富裕的鄰居打打秋風(fēng)搶個糧順便屠個城搶個女人。
北燕人都是驍勇的騎士,他們騎著兇悍的烈龍駒揮刀馳來。東周的人本來就比北燕人瘦小不少,再加上這高大的烈龍駒和幾近瘋狂的沖鋒,且不說大周百姓有沒有能力反抗,便是大周的官軍被騎兵陣沖中也會被絞殺的個七零八落。
而此民族悍勇到何種境界呢?北燕男子于十五歲成年之時,只許帶三天的干糧和一把刀獨自去往草原腹地獵狼。而草原上是鮮有獨狼的,這意味著北燕男兒要獨自面對狼群的威脅,稍有不慎,便葬身狼腹。且這還算不上草原的其他毒蟲猛獸威脅。
每年獵狼節(jié),北燕全國的十五歲男孩便被父親們集中帶去云珠草原腹地。而其中近六成的少年永遠回不來。
這個傳統(tǒng)是從北燕人骨子里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便是連皇族也必須遵守這個傳統(tǒng)。且皇族歷練更為殘酷,皇子十五歲則會被丟去云珠草原以北尋覓雪狼獵殺,而那里環(huán)境更為殘酷。千里冰封的云珠雪原,若是不幸得了雪盲癥,便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在歷練中活著帶回狼頭的男孩則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北燕戰(zhàn)士。而活著帶著雪狼頭回來的皇子,也將被當場封王列入繼承汗位的候選者名單。
男孩們帶回來的狼頭是他們?nèi)松蝎@得的第一個榮耀。狼頭會被干制成皮帽,將在他們臨死時戴上入葬。而狼嘴里左上方的那顆獠牙則會被拔下貼身收藏。這是北燕男兒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信物,是留給妻子的生死之諾。在北燕,無論是對被搶來的女子還是北燕本族的女子,這顆狼牙也只能交付一次。
若此為婚,一夫一妻,如狼一般,至死不渝。
先是北燕少將宇文林濤被陣斬,北燕宇文世家倒臺。此時驍勇非凡甚至可能繼承北燕大君的豹王都被明威將軍折了。這下北燕定是元氣大傷,想來邊境和平不止十年。
殿外歡呼雷動,宣政殿內(nèi)卻暗潮涌動。穆鈺恨的咬緊了牙關(guān),心想如此功勞被楚家小子搶了先,那他好容易在朝堂之上站穩(wěn)的腳跟便松了不少。
蘭卿睿也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國威得壯,人心能定。憂得是楚家又動不得了。自己身為太師壓著楚凌云也就罷了,可自己那三個兒子個個不爭氣,別說是握劍提刀上陣殺敵了,連個紙上談兵都不會。整日里就知道跟那些教坊里的花娘們吟詩作對調(diào)詞弄曲。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家里的女兒們。
等得自己百年之后,又是誰來撐著這蘭家門楣呢?
陸鳴悠絲毫不知宣政殿內(nèi)的暗潮涌動,見身邊諸臣都備受捷報傳染歡欣鼓舞,自己心中也有一股子氣兒在升騰。
禮部尚書忙下階來接過陸鳴悠手中人頭,正欲捧著進殿之時,卻又聽得陸鳴悠語出驚人,驚的自己險些把盒子給摔了。
“明威將軍為賀陛下登基,星夜兼程趕回帝都,現(xiàn)已率楚家軍至玉京城二十里外!”
風(fēng)抵霜
我真滴日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