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與信鴻心急趕路，兩人都不再多言語，趕到高平縣城，已是日落時候。入了城中兩眼茫然，逢人便問尋落腳之處，趕到如意客棧時，堪堪店門都要閉了。
“呦！二位爺，快請里邊進(jìn)！要住店吧？”店小二放了門板，躬了身子迎上來問。
“小二哥，可還有上房？”信鴻問道。
“有！有！有！二位跟我來！”店小二把汗巾搭上胳膊，做了個請的姿勢。
“不忙?！惫拥?，“小二哥，我們這一路趕得急了，腹中饑餓，可否做些酒菜來與我們吃？”
“這個?！钡晷《行殡y?！俺缘臇|西倒是有，只是天色已完，人都歇著去了，我又不太會做，只怕有些簡陋，怠慢了公子爺?！?p> “這個無妨。我們也是常在外走的，小二哥只管做便是?！毙砒櫟靡獾恼f，他這一路跟著自己公子出來天南地北，早就認(rèn)為自己是個江湖人物。
“那，就下兩碗湯面，再置辦幾個小菜，燙一壺酒，公子看可好？”店小二瞧著公子問。
“如此最好。有勞小二哥了?！惫痈缯f道。
店小二得了公子哥的言語，就應(yīng)了聲“好”，將兩個客人引到桌前坐下，又仔仔細(xì)細(xì)抹了一回桌子，先上了兩盞茶，自顧自轉(zhuǎn)身去了，過不多時，托著了個托盤上來。
“啊。好香?！毙砒櫩粗晷《φf。
“熱乎乎的湯面，來——咯！”屋里再無旁人，店小二仍舊起了調(diào)子，將兩大碗湯餅小心放在桌上，生怕灑出一滴湯，然后放下三個小菜，最后是一壺酒?！岸粻敚堄冒?。醬茄子，腌蘿卜，這個，是新鮮的紫莖葵?！毙《擖c著桌上的三個小菜說。
“小二哥。這么晚還叫你受累，有些過意不去。哎？信鴻，買的甜瓜拿幾個與小二哥吃?！惫痈缯f道。
“給！可辛苦你啦！”信鴻手腳麻利，公子話說一半，他便已經(jīng)領(lǐng)會意思，早拿了三個甜瓜交在店小二手上，只留下兩個在包袱里。
“哎呦。公子爺，恁的客氣?！钡晷《压隙翟趹牙?，不住道謝。
“小二哥，待會兒還要勞煩你引我二人到客房住下，酒飯店錢，倒時一并算于你?！惫酉茸约赫辶艘槐?，給信鴻也倒了一杯。
“公子寬心，我就在這里候著?！钡晷《f，在廳里找了個角落坐下，捏開甜瓜也吃起來?！班?！大唐甜。二位爺眼力強，會買東西！咱這高平的瓜，還就屬它最甜！”
公子哥和信鴻相視一笑，一個慢慢斟酒，一個大口吃面，飯間偶爾接過話茬，和店小二攀談幾句，間或問些風(fēng)土人情。
“王方恒？”店小二眨眨眼睛，“不知公子爺，問的是哪個王方恒?！?p> “這是我一位遠(yuǎn)房族叔，多年不曾見了，聽說在是在此間做官。今日偶然游歷到此，便想代家父來問候一番?！惫痈缯f道。
店小二瞇眼聽著，聽到“此間做官”四個字，眉頭一皺，待公子哥把話說完，便急著道，“公子爺，您說的可是高平縣令王方恒王大人？”
“不錯。”公子爺點頭，“小二哥為何這般模樣，難道我那族叔已經(jīng)不在高平縣了？”
“是不在了，是不在了?！钡晷《活欀貜?fù)道。
“哦？聽聞族叔去年到任，不曾聽得遷轉(zhuǎn)消息，怎的年余之間，人便走了？”公子哥問，“小二哥可知我那族叔，去了哪里？”
“哎！并州太原府！”店小二話一出口，隨機低低喊了一句，“不好！”
三人似乎都同時聽到了店外的熙攘之聲，那是許多人馬正在街上嘈雜著，“開門！開門！”外邊的人粗聲喊著，毫不客氣，敲得客棧門板直晃，害得店小二驚了一跳。
“公子爺，待會兒開了門，切不可再提王大人的名字，但有所問，只是推作不知！”店小二心急火燎叮囑道，看見公子哥許諾的神色，心里先吃了一顆定心丸。
“來了！來了！”店小二卸了門板，滿臉堆笑，“哎呦！各位軍爺一路辛苦！快里邊請！”
“哎？”為首的軍漢一擺手，店小二便不敢再張羅，“這兩個是什么人？你這店里的生意，倒是不錯吶?！?p> “軍爺說笑了。咱這小本兒的買賣，那還不是都仰仗軍爺庇護(hù)嘛！”店小二忙道。
“胡說！我自是太原府的人，幾時庇護(hù)到你這里？別跟我耍滑頭，你這店里大晚上點燈，多半是有些鬼祟?！闭f罷，軍漢又把眼去冷瞧公子爺與信鴻。
信鴻氣不過正要開口，倒被公子哥搶在前頭，“這位軍爺。我們是江寧來的客人，行路忘了時辰，是以進(jìn)城晚了些。才來到店里，實在是腹中饑餓難耐，只好問小二哥要些湯餅，在這里食用，不曾敢有半分叨擾貴地之處?！?p> 那軍漢見這公子說話磊落，人物風(fēng)雅，心中自然生出一絲好感，也就改了口氣，但仍正色問道，“你這公子風(fēng)度翩翩，倒不像是歹人。敢問高姓大名？”
公子聽問，瞥了一眼店小二，看見他微微搖頭，便道，“在下行張。江寧張少伯，這是我的書童，信鴻?！?p> “張。姓張。”軍漢掂量著，若有所思，“人物好，姓的倒也好。”
“張公子來澤州做什么？”軍漢又問。
“呵，這個嘛?！惫痈缧Φ溃叭缃裎掖筇茋L(fēng)行萬里，夷狄欽服，自然上賴主上雄武明達(dá)，但這下嘛，則是靠將士用命，人人英勇。在下雖是江南人士，可也早聽聞疆場男兒英雄偉烈事跡，便想來北邊親自目睹諸番豪情勝景，也不枉自己讀了圣賢書，做了一世人?！?p> “嗯。說的在理。不瞞公子說，文士咱也見的多了，可大多不屑咱行伍之人，張公子這番話志氣蓬勃，看來也不是等閑之人，文武之道，一張一弛，貴在兼收并蓄。只做個讀書人，或是只做個兵勇，那自然都是下下乘。不過，這邊地如此開闊，公子為何往澤州來？”軍漢贊罷，又問了回來。
“在下起初，確是想趕赴西北邊塞，但在京城盤桓時聽人常說，這天下英豪，還是以并州太原府的天兵軍為多，所以忙忙敢來，今日有幸得睹將軍風(fēng)采，才知人言不虛。當(dāng)然，在下還有一門親戚在此，順路也好來探看一翻。”
“哦？”軍漢聽了笑道，“那公子為何羈留在此小棧?！?p> “說來慚愧，在下的這門親戚，聽說已經(jīng)不在此間，想是調(diào)任到別處了。”公子嘆道，他這一嘆倒不是純粹為了瞞過軍漢，而是因為想著族叔王方恒離開了澤州，江寧父親那邊就不好交代了。
“哈。原來如此，既然這樣，那也不必問了。兄弟們，咱們連夜趕回太原！”軍漢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兵，只見兵勇個個精強無比，神色堅毅，臉上頗有幾分得色。于是回轉(zhuǎn)頭道，“張公子，江湖路遠(yuǎn)，一路小心。在下姓郭，若有空閑，可到太原府天兵軍中尋我，天兵軍中，姓郭的就只咱一個?！?p> “郭將軍英雄爽快！張某若訪得族叔下落，定要到太原將軍府上再聆高見！”
“好！如此，郭某告辭了！”軍漢說罷，抱了抱拳，轉(zhuǎn)身走了，一對軍馬不似來時吵嚷，只是寂靜無聲，只留下客棧里的三個人。
“哎？”店小二疑道，“就，就這么走了。他們可來來回回查了好幾天了?！?p> 公子哥送出了店門，望著夜色中消失的身影，自顧自問道，“這人看著粗莽，可又有藏不住的鋒芒，他說文武之道，貴在兼收并蓄。只做個讀書人，或是只做個兵勇，那自然都是下下乘。就憑這一兩句話，即知他胸襟見識不俗，倒不像是個赳赳武夫了。”
“公子爺。這人去了便好，還管他作甚?！钡晷《c幸道。
“小二哥，你可知道這姓郭的將軍是誰？”公子爺問道。
“這個。小的也說不準(zhǔn)。聽本縣的官爺說過，好像叫，叫什么郭？郭子儀？”店小二說罷，迷迷糊糊的打了個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