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爹他此刻就靜靜地躺在那里，被眾人圍著。
只要我現(xiàn)在走過去，不消幾步便能走到他的面前，便能將他的面容看的更真切些。
可是我的腳就是不聽使喚一樣，仿佛被長長的釘子穿過腳背穿過腳趾牢牢地釘在了地面上，一動便是鉆心噬骨的疼。
生平第一次，阿爹近在咫尺，我卻望而止步。
我想學(xué)說書人話本子里的那些遭遇不幸的姑娘一樣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可是我可悲地發(fā)現(xiàn)我流不出眼淚了。
大概是今晚將這一生的眼淚都流完了，所以現(xiàn)在才會想哭都沒有眼淚。
我想抱著頭不管不顧地大喊叫囂上天的不公平，可是這此時此刻這鎮(zhèn)上圍在我阿爹身旁的人，他們從未有一個是對不起我對不起我阿爹的。
他們從未欠我們，我又有什么資格去發(fā)瘋。
可是那地上躺著的已經(jīng)逝去的，卻的的確確是我阿爹，是撫養(yǎng)我十六年的阿爹，是與我相依為命的阿爹，是嫌棄卻又嬌縱我的阿爹，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樣的阿爹。
為什么一夕之間忽然就沒了？
我不是沒有想過這一生會有很多人來到我身邊然后離開，我早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可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阿爹會以這樣的方式離我而去。而離去的這一天竟然這么快就到來了。
我阿爹，我的家，以這樣的方式覆滅，讓我如何不恨。
“四喜，去看你阿爹一眼吧?！?p> 是云大娘過來了。
我在她的攙扶下，整個人的重量幾乎都壓在了她身上，一步，兩步，三步……每走一步都像被凌遲一樣，在旁人看不見的世界里我的雙腳下血肉橫飛，如履深淵，如行刀刃。
這數(shù)十步之遠(yuǎn)終于還是走到了。
我被云大娘扶著，高高地站著俯視著平躺在地上的阿爹。
他身上著的仍是先前早已被洗的發(fā)白的舊青衫，阿爹生平素愛潔凈，此時一襲青衫卻早被橫流的鮮血和燃燒的灰燼玷污。
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面容安詳，若不是脖子上那駭人的刀口還在流著的鮮紅，我真的以為阿爹不過是累了，睡著了，還會再醒過來。
可是不會了。
阿爹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我松開云大娘的攙扶，緩緩地蹲下來，我想用雙手捂住阿爹脖子間駭人的刀口，我想扶起阿爹。
我阿爹生前最愛干凈了，我不能讓他這么不干不凈地離去。
一雙蒼老的手忽然地覆蓋在了我的手背上，那手的主人聲音接著自耳邊傳來，只是聽不出悲喜，“四喜，還是讓我這老和尚來吧?！?p> 是靜會方丈，我忽然就忍不住趴在他懷里放聲大哭了出來，“方丈，我阿爹……我阿爹……”我再也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靜會方丈不停地拍著我的肩膀，“方丈知道，方丈都知道，四喜不哭，四喜幫方丈把你阿爹扶起來?！?p> 眾人聽此已連忙將阿爹扶坐了起來，有婦人早已在一旁泣不成聲。
靜會方丈自懷里拿出一塊帕子系在阿爹脖子處，在眾人的扶持下彎腰將我阿爹背了起來，“清言啊，你受苦了，我來帶你回家了。”
靜會方丈腳下不小心踉蹌了下，眾人又要去扶，他擺了擺手，繼續(xù)踉蹌著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