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內(nèi)儺舞大漢們一遍遍舉臂、跺腳，比爾覺得整個平臺的地板都在嚯嚯顫抖。
他下意識就退了兩步，又退了兩步，直退到平臺欄桿處，才靠在那里遠(yuǎn)遠(yuǎn)看著場內(nèi)的熱鬧。
儺舞愈發(fā)激烈起來，大漢們伴著震天的鼓聲，一起高高躍起又跪落在地。
他們一次比一次跳得高，一次比一次落得重。
“呼嗵”、“呼嗵”、“呼嗵”……
比爾覺得自己心臟都要被他們砸出來了。
“喀嚓嚓……”
大殿東北角，摘星臺下，一根巨大渾圓的木柱頂部發(fā)出了一道細(xì)微的聲音。
臺上諸人心神俱被儺舞所斂，只有比爾離柱子最近，最先發(fā)覺不對。
他感覺腳下忽然晃了一晃，就下意識扭頭往欄桿外看，余光卻見支撐主樓東北角的那根碩大圓柱不知道何時竟脫離了平臺，歪斜著欲倒不倒。
“喀嚓嚓嚓……”
失去了主要支撐后，整個平臺東北角像被一只大手掰了掰，往下塌陷彎墜了幾公分。
臺下那些密密匝匝的木梁有些已經(jīng)不堪重負(fù)，陸續(xù)折斷開來。
“危險！”
比爾大喊一聲，想提醒大家。
誰知就在此時，儺舞的漢子們卻正往廣場東邊跳來。
百十來人踏著整齊的舞步，群山般向這邊壓來。
“先生，快跑！”
比爾顧不得其他，沖上前拽起斯圖爾特就往平臺正中跑去。
“干什么！”
領(lǐng)他們上來的太監(jiān)大喝一聲。
但是他話音剛落，“呼喇喇”一聲巨響，摘星臺的東北角瞬間就完全塌斷了下去。
站在那里當(dāng)值的幾個侍衛(wèi)、太監(jiān)，一起驚叫著跌落了下去。
一時間，半邊臺子上便如熱油鍋里潑了瓢沸水，混亂而驚恐的尖叫聲響徹天際。
太監(jiān)、宮女、樂師、儺舞大漢，百多人驚慌失色，紛紛往中間的樓梯處逃竄。
黃肅被幾位公子、侍衛(wèi)裹挾著靠住殿門，滿臉驚怒交加，連聲大喝道：“停下！放肆！”
不少宮人聽見順王的怒喝，一愣神，便本能地跪地磕頭。
比爾和斯圖爾特也不敢再跑，站在人群中弓著腰身，驚魂未定。
場上局面一時得以控制。
但也只是靜了一兩秒鐘。
也不知是誰，在剛才的慌亂跑動中，竟撞翻了臺上高高樹立的那幾棵巨型燈樹。
燈樹傾倒，燈油四濺，遇到陳年老化的木地板，一時間竟把小半個平臺燒得狼煙四起。
尤其是大殿門口延伸出來的厚毛毯，更是遇火便著，那火苗剛起，便一下卷住跑到殿門處查看情況的一個小太監(jiān)。
小太監(jiān)身上的宮袍頃刻間燃成一團(tuán)，他便慘叫著滾在火里，又燒著了地上更多的毛毯。
一時大殿內(nèi)也火光四起，百十位貴公子紛紛跳腳亂竄，驚叫四起，亂做了一鍋粥。
殿外平臺上眾人一見火起，也都嚇得大喊著“走水了”、“救命啊”，爬起來就往樓梯口沖，再也顧不得順王的威嚇。
斯圖爾特非常倒霉，逃命時被一個大漢撞得跌倒在地，頃刻間，又有人踏著他的手臂便跑了過去。比爾一口氣跑到樓梯口，回頭卻發(fā)現(xiàn)斯圖爾特不見了，趕忙又回身去找。
對方卻早疼得暈了過去。
比爾人小力弱，拖不動斯圖爾特，還要防著自己也被撞倒，一時間急出滿頭大汗。
至此，臺塌、火起，整個過程至多不過十來秒鐘的時間。
殿內(nèi)諸人，坐在門口處的最早警覺，尚有時間逃到殿外。
可憐皇子等身份尊貴的一群人，坐在最里面，實在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大火生生堵在了里頭。
“大哥哥，弟弟們，快跑??！”
黃肅人在殿外，火剛燒起時，便被身邊侍衛(wèi)護(hù)到了安全處。
此時，他看著殿內(nèi)那片火海，正聲嘶力竭地吶喊著。
幾位軍中少年卻是看著外間也迎風(fēng)高漲的大火心驚不已，拉著他便要往樓梯處跑。
黃肅卻掙脫他們，大喊著救人，就向殿門處撲去。
眼看著順王就要被殿門處的大火吞滅，他的幾個侍衛(wèi)撲過去拽著他的衣袍就將他拽了出來。
順王還兀自掙扎著要進(jìn)殿救人，他的侍衛(wèi)們卻二話不說，將他一把抱起，懸空架在幾人肩上，和那些軍中公子一起，躍過平臺上幾道還不甚高的火墻，一口氣跑到樓梯處，再不敢停留，便一路飛奔而下。
即便如此，順王身上的袍子卻已被燒得殘缺不全，兩腿上被火燎的盡是黑紅的血泡。
“大哥哥、三弟、四弟、五弟……快跑?。 ?p> 順王的侍衛(wèi)們一口氣跑到臺下，順王卻一直都在泣血高喊，被放在地面后也狀若瘋魔，死命掙扎著想再回去救人。
侍衛(wèi)們無法，只得當(dāng)著臺下眾人的面將他打暈了過去。
摘星臺下的侍衛(wèi)、太監(jiān)們都嚇得六神無主，趕著要上去救人，卻不知從何救起。
還是御林軍左領(lǐng)馮通巡宮至此，驚覺之后，立刻帶人組織著，往這里搬運水桶等物，從一旁的太液池取水開始滅火。
這時太和殿的昭德帝等人也得知了火情，率領(lǐng)眾臣慌忙就往暢春園趕來。
摘星臺上，火光煙塵已經(jīng)彌漫四周。
能跑下臺的基本都已經(jīng)跑光了。
比爾此時抱著斯圖爾特的兩脅，在滾滾濃煙中，正將他一點點往樓梯處拖。
大殿內(nèi)傳來陣陣不似人聲的慘叫，一聲聲刮著比爾的聽覺神經(jīng)。
不時，還會有一個個火人慘叫著從殿內(nèi)沖出，滾倒在地，嚎呼不止。
比爾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崩潰了。
此時殿內(nèi)還活著的眾人更是已經(jīng)崩潰。
早在大火剛燒到門口那個小太監(jiān)身上時，慎王等數(shù)十人便避到了內(nèi)墻處，皇子們擺宴的高臺上。
他的侍衛(wèi)們趕緊將高臺下的毛毯盡數(shù)卷起，遠(yuǎn)遠(yuǎn)丟到了殿內(nèi)。
這才為他們留下了一線生機(jī)。
但高臺地方有限，皇子們站定后，只有牛已茗、賈珠、首輔長孫等幾位臨近高臺的王孫公子也得以上臺，其余人等不是被大火吞噬，便是向臺上沖擠時被守護(hù)的侍衛(wèi)當(dāng)即砍翻在地。
“嘔……”
慎王被貼身內(nèi)侍往身上頭上澆著茶水，回頭看見殿內(nèi)如無間地獄般的慘相，便彎腰嘔吐起來。
仁王此時念及順王已經(jīng)逃出，便破口大罵：“弒兄殺弟，罔顧人倫的忘八東西！”
臺上則有人大呼“救命”，有人哭喊“我命休矣”，還有兩個年幼的皇子已嚇得便溺一地，暈了過去。
也有幾個勇猛之人帶著侍衛(wèi)、太監(jiān)脫了外袍，在高臺下奮力四處滅火。
賈珠在臺上一角縮著，冷汗直流。
其實他身上穿著鯤皮錦制成的貼身軟甲，水火不侵。
若真到了絕境，拼著頭面、四肢火傷，他也有信心逃出一條命來。
只是，若眾皇子皆死，他豈敢獨活？
而且再燒一陣子，煙氣彌漫，眾人不被燒死也會被悶死。
更別提大火會連臺子一起都燒塌，那他就算有鯤皮錦恐怕也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