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伊人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東邊一勺西邊一口，其中數老安小安兩家吃得多睡得多。

　　先前住在單位給分的老房子里，警區(qū)的大院，一棟樓的警察，治安絕對有保障。倆安家是找關系偷摸住進來的，一左一右跟商量好了一樣，住了個對門。

　　伊人那會兒也是野，幼兒園的小孩兒，也不用做作業(yè)，一放學就跟安年安歲他們倆一起，蹲隔壁樓下的魚池旁邊，拿著不知道從哪兒尋摸來的勾跟風箏線，釣錦鯉玩兒。這種魚池里的錦鯉個頭都小，而且傻，伸根手指頭自個就能上來的那種。釣完再放回去繼續(xù)釣，不亦樂乎。只是不到半年，整池子的魚都被他們仨禍禍死了一半，所以后來保安大爺就多了個每隔半個小時就得在池子邊溜達兩圈的任務，恨他們仨恨得咬牙切齒。伊人后來老覺得自個微博老抽不中獎，可能就是因為那會兒得罪了錦鯉大王。

　　狗改不了那啥啊……伊人這會兒站在秦老師樓下的魚池邊，看著池子里頭個頭肥大的錦鯉，還是不由地又產生了一些想法。

　　秦朔回過頭看看不挪步子的伊人，納悶：“不上去了？”

　　伊人盯著池子里的魚頭都不抬：“你去吧，我在這兒等著你?！碧ь^看看秦朔，伸手指了指池子：“我玩會兒?！鼻厮饭戳斯醋旖牵骸翱蓜e讓魚叼走了啊?！?p>　　趁著小假期有時間，秦朔預約了個給鐵蛋割蛋蛋的手術。然而一大早公司又來了電話通知開會，所以眼下就只能把伊人叫來，陪著貓去做手術。

　　寵物醫(yī)院的醫(yī)生是秦朔熟人，說起來把鐵蛋擱醫(yī)院里寄養(yǎng)會兒也沒什么不可以，但秦朔想了想還是把伊人叫了來……作為一只老狐貍怎么可能會放過拿鐵蛋要挾伊人的機會呢？

　　秦朔腦補著，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掛上了笑。鐵蛋看著鏟屎的越來越傻的模樣，深深地感覺到了照顧鏟屎的這一責任的重大，因此不由地陷入了對貓生的思考。秦朔趁其不備，一舉捉住，塞進提包。

　　整個過程持續(xù)不到二十分鐘，秦朔下樓就見伊人蹲在池子邊滿臉興奮。走近了才看見伊人手里拿著一根不知道從哪兒撿來的小木棍，棍的另一頭圍了一群鯉魚擠來擠去挨個嘬。

　　“快看快看哈哈哈哈……”

　　秦朔心情有點兒復雜，看了看一臉警惕慢慢往這邊溜達的物業(yè)人員，猶豫了兩秒，一手拉了伊人一手提著鐵蛋扭頭就跑。

　　物業(yè)大叔反應也快，倒騰著小短腿扯著嗓子跟在倆人后面喊站住。秦朔生平第一次覺著，原來自己個的臉皮也會有不夠用的時候。

　　三拐兩拐鉆進車庫，短腿大叔這才被甩掉。上了車，伊人拍著胸口笑：“……跑的還挺快?！?p>　　秦朔點火打方向，低頭看看時間：“快來不及了，得趕緊把你們倆送過去。我這邊忙完了就給你打電話，要是結束的太晚你就先回去，超市的話明天再去吧。明天課多么？”

　　秦朔不怎么在家吃飯，上次買的菜早就沒了，冰箱里干干凈凈，一點兒都沒有家里的樣子，伊人看不過，就計劃今天一起去趟超市來著。眼下是去不成了。

　　伊人想了想，點點頭：“都行，白天有課，晚上是選修，可以逃?！?p>　　秦朔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嘮叨：“課能上就上，選修也得上，總是有好處的。學校請老師都是很貴的，你們學費也不便宜，你少上一節(jié)就等于虧了百十來塊?！?p>　　伊人扒著前座的靠背，歪著頭靠在上面：“可是我去上課的話就不能出來找你玩兒了啊，而且，你身價不是更高么？我來找你多劃算?。　?p>　　秦朔知道伊人就會這么說，表情都不帶變的：“那行啊，以后跟我出來就給你上課，上完課就做題，題做完了就寫論文，咱一定要把經濟學的精神貫徹到底！對了你上學期微觀多少分來著？”

　　伊人蔫了。

　　伊人上學期微觀考了六十一，績點1.0，慘不忍睹。

　　干不過就躲，伊人秉承著這樣的原則，不再搭理秦朔，抱起提包，隔著網逗貓玩兒。

　　鐵蛋先是被塞進這個又小又黑而且每次進去都不會有好事發(fā)生的空間里，后又被秦朔拎著晃晃悠悠跑了一路，心情已經煩躁到了極點，見有人來，伸手就是一爪子，伊人險些中招。

　　秦朔皺著眉頭從后視鏡里看了看：“被撓著了？”

　　伊人搖搖頭，伸手彈了鐵蛋被掛在網上的小爪子一下，算是報仇。秦朔笑了笑。

　　鐵蛋的醫(yī)生是秦朔的老同事，叫何源，年紀跟秦朔一邊大。原先被家里人押著，在一家投資銀行干了兩年，后來實在受不了職場上的彎彎繞繞，就考了個證跑來當獸醫(yī)。

　　把伊人送到，又跟老熟人打了個招呼，秦朔就趕忙走了，留下倆人面面相覷。

　　鐵蛋被送去檢查，何醫(yī)生這會兒也沒事，就陪伊人坐著。

　　何醫(yī)生原本就不是個會聊天的人，奈何秦朔留了話讓把伊人照顧好。按何醫(yī)生的理解，照顧好就等于聊開心，所以搜腸刮肚地找話題跟伊人聊。

　　“前兩天新上的那部電影你看了么？”

　　“沒呢，好看么？”

　　“好看??！”

　　“好的那我回去看看！”

　　“……”

　　“……”

　　尷尬地沉默了半晌，何醫(yī)生才想起來鐵蛋，終于找到話題的他猛地激動起來：“鐵蛋最近狀態(tài)怎么樣？”

　　伊人被嚇了一跳，以為這人要放什么大招，結果就問了一句怎么樣，忍不住笑了出來，笑歸笑，還是認真想了半天：“應該還好吧，平時都是秦老師在照顧，我也就偶爾看看。”

　　何醫(yī)生見伊人笑了，覺得自己做得還不賴，隨即就放松了下來，腦子里想到哪兒嘴上就說到哪兒：“誒對了，你知道鐵蛋是怎么來的么？”

　　伊人搖搖頭：“秦老師沒說過。鐵蛋來歷不一般么？”

　　何醫(yī)生眼鏡后的小眼珠里終于露出了一些很不一樣的光芒，得意地笑了笑：“那可是不一般啊。公司有個女經理，一直都對老秦有意思，前一段大概是打算對老秦下手，就趁著自己出差，把自己家剛抱回去的貓給了他寄養(yǎng)。鐵蛋頭幾次疫苗都是在我這兒打的，那會兒鐵蛋小，還叫北北。誒，叫我了，一會兒見啊?！?p>　　鐵蛋那邊檢查完了，何醫(yī)生也開始做手術準備了，伊人一個人坐在手術室外，心里有點兒憋屈……畢竟人家也不是有意給自己添堵的，也不好跟人家說什么……

　　我說怎么老覺得這倆有點兒像呢……先前還以為是物似主人形，合著這里頭還有這么一檔子事呢……還北北！北你個頭??！

　　伊人下意識皺起了眉，低著頭摳手邊的衣角，心里酸成了一坨。

　　人家的兒子，你倒是養(yǎng)的那么起勁……還北北……

　　轉眼十一點多了，手術已經做完，只是鐵蛋還沒完全恢復意識。

　　伊人看著鐵蛋伸著舌頭的傻樣子，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摸摸帶著倒刺的舌尖，鐵蛋翻了個白眼，努力把舌頭縮了回去。

　　手機一震，秦朔發(fā)來的消息，大意不過是一時半會兒走不開，反正何醫(yī)生沒什么事而且離家也不遠，就拜托人家送一段。伊人回了消息應下。

　　這邊何醫(yī)生收拾好，看了看鐵蛋，撈起來抱到懷里，轉過頭示意伊人：“走吧？”

　　伊人趕緊拿好東西跟在何醫(yī)生身后，看著何醫(yī)生鎖了診室的門，跟醫(yī)院值班的小姑娘打招呼，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要不我還是自己回去吧，也不是不認路，這么麻煩你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p>　　何醫(yī)生無所謂，一手鎖門一手托著貓，很高興的樣子，出了門溜溜達達往停車場走：“沒事，中午這會兒也沒什么人，我剛好去趟超市，中午回去做飯，順路送你。”

　　伊人這才放下心，想了想道：“去超市的話，能不能帶我一個？本來今天也是要去的，但秦老師有事，不能一塊兒了?！?p>　　何醫(yī)生欣然應下，低頭看了看手里慢慢開始動彈的鐵蛋：“要去的話，咱倆得有個人看著他，他自己在車里的話防不住會出什么事?！?p>　　伊人覺得這話在理：“那您去吧，要買的我一會兒給您列個單子，也不多，都是肉菜什么的。我在車里看著他?！焙吾t(yī)生點頭應下。

　　超市離得不遠，在附近一座商場的負一樓。節(jié)假日的最后一天，一對對兒的小情侶來來往往還挺熱鬧。

　　地下車庫在負二層，何醫(yī)生的車停得離電梯口進，坐在車里就能看見各類妹子挽著自己男朋友，黏黏糊糊地抱在一塊兒從電梯里挪出來，然后又挪走。伊人趴在窗口看著各種腿長腰細的美女走過，開心得很。

　　電梯又一次落到了負二層，伊人趁著門沒開，跟自己賭從電梯里出來的妹子的顏值。

　　嗯……就先賭八分吧。

　　誒，出來了，挺職業(yè)的姑娘，光身材就足夠八分，就是姑娘旁邊的男人有點兒眼熟啊……那人……不就是秦朔么？

　　伊人愣在車里。

　　穿著職業(yè)裝的姑娘不知道說了點兒什么，落到秦朔耳朵里，把不怎么大笑的秦朔逗得笑出了聲，姑娘也很開心，跟著一起笑。

　　車停得不算遠，伊人認得，是秦朔不怎么開的那輛賓利，他嫌太招搖。

　　伊人看著兩人上車，腿上的貓動了動，車門被人打開，伊人收回視線，何醫(yī)生把手里的東西放在伊人身側，又起身看看，嘴里嘟囔著：“我剛剛好像看見老秦了啊……誒！還真是他！老秦！秦朔??！”

　　電梯門又一次打開，一群嘰嘰喳喳地姐妹淘笑著從電梯里出來，正好把何醫(yī)生的聲音蓋了過去。何醫(yī)生無奈地看著秦朔開車走遠：“他沒聽見，算了，我把你送回去吧?！?p>　　何醫(yī)生神經粗，并沒有注意到車里詭異的氣氛，自個說的開心：“誒，你看秦朔旁邊那個女的了吧？那個就是我跟你說的女經理啊，這才幾個月不見，越來越不一樣了?。≌娴氖恰?p>　　伊人心跳一滯，幾乎忘記了怎么呼吸，一口氣不上不下堵在胸口，梗得心口疼。鐵蛋差不多是完全清醒了，大約是察覺出了伊人狀態(tài)不對，扒在伊人胸口，脖子伸得長長的，左聞右聞。

　　伊人回過神來，看了看手邊袋子里滿滿的菜蛋肉，第一次明白了不知所措四個字怎么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