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故事里人來人往,究竟是誰路過又錯過?
生命中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人——喝一次酒卻豪邁地像是奔赴刑場的漢子,出門從來不化妝,素面朝天并引以為榮的妹子,清晨打著老年太極拳還覺得自己是武林高手的怪老頭……
過去不是沒有純凈的樂土,只是一切都被掩映在了稀松無常的星空;過去不是失去了無瑕的童真,只是那些都被冠以時代的鈍重;過去也不是消亡了的一場安靜的雪,只是我們都回不到哪年哪月,找回屬于我們的一切。
回憶里確實應(yīng)該是有這樣一個人的,像是逗比的胖子,像是好看的班花,像是學(xué)習(xí)超好的學(xué)霸。這些人存在于回憶里,卻在以后沒有了任何交集。
但是沈未覺得,自己的青春里實實在在地有一個人貫穿始終,自己或許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
這是一個胸很小卻不允許別人說她胸小,平時很溫柔但關(guān)鍵時刻會很狠辣,長得很好看卻從來不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家里很牛卻寧愿自己是個普通人的女生。
她叫柯漁,勉勉強強算是個不良少女。
……
現(xiàn)在,不良少女柯漁正做著和她的身份符合的事,盡管這行為在別的圍觀群眾看來是非常違和的一個舉動,柯漁仍然面色平靜地做著。
她舉著沈未剛才丟到人群邊緣的圓規(guī),尖頭對準(zhǔn)半蹲在地上,手里彈簧刀剛剛彈開的金毛的脖子。
金毛回頭,看清楚身側(cè)的人以后,突然帶著愕然頓住了動作,彈簧刀沒有繼續(xù)向沈未的臉上劃去,相反,還往回縮了縮,因為動作不大,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只有沈未看見金毛的手都有點顫抖,以至于彈簧刀的刀尖在距離自己不遠(yuǎn)處的抖動是如此明顯。
沈未愣了愣,哪怕就是在剛才自己都已經(jīng)輕輕扎破了金毛的表皮,他還有一擊反抗的勇氣和魄力,可為什么在柯漁頂著他的脖頸時,卻好像被放大了一百倍的恐懼?
明明手里還握著彈簧刀,圓規(guī)的尖頭只要頭一偏就可以躲開,拿著圓規(guī)的也只不過是這么一個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憑借剛才的狠辣,完全可以反制過來,可現(xiàn)在居然……手抖了?
于是沈未看向柯漁帶著笑意的眼睛,平靜的面容,再看看金毛微微縮起的瞳孔,張大著的嘴巴,突然間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金毛愕然地看著柯漁一會兒以后,輕輕放下了手中的彈簧刀,然后緩緩地舉起了雙手,就好像是電視劇里的那種犯人被警察用槍指著的時候的動作,只不過眼神卻不是低下來的,而是直愣愣地看著柯漁。似乎是在征求她的意見一般,試探性地舉起了手。
沈未就算被反制時依舊平穩(wěn)的呼吸在這時候突然有了一絲紊亂:自己好像從始至終都弄錯了一件事,無論他懷著什么樣的心情去揣測這一群人的目的,無論面對他們時候有多少恐懼與緊張,都好像從源頭上就弄錯了。
身上的壓力也漸漸減弱,弱到沈未幾乎已經(jīng)可以自己坐起身來。他笑了笑,像是自嘲,接著慢慢地坐了起來。
金毛的動作在外人看來很有些滑稽的感覺,就好像刻意模仿著電視劇的橋段,像是表演者的不敬業(yè),一眼就能看出來演技差到爆炸,偏偏又讓人覺得此時的恐懼是如此的真實。
所以圍觀的群眾在一瞬間的寂靜過后,又再次喧鬧了起來。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女生在一次文藝晚會過后的知名程度,更因為現(xiàn)在似乎即將上演一場逆襲的劇本——單薄溫柔的少女,兇神惡煞的街頭混混,沾血的圓規(guī),街頭混混舉起的雙手……這所有元素組合在一起,就格外地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涌上人們的心頭。
剛才真的有那樣兇險的局面嗎?明明是該刺刀見紅,你死我活的場景,或者再不濟也是狂放沸騰的放血,現(xiàn)在卻因為這個極不和諧的女生闖入,最終變成了話劇場景。
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在人群里輕聲說了一句:“哦,想起來了,那個男生好像就是上次晚會上給柯漁撐傘的那個……”
于是人群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四面八方的目光,還有手機忘記關(guān)掉的閃光燈便如一把把利劍從身側(cè)穿過來。
柯漁本來還很平靜的面容在這時候有了一絲動容,卻只有一直觀察著她的沈未捕捉到了她表情的變化,由于只有短短一瞬間,沈未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那一絲的惱怒。
“要么你的脖子真的被扎穿,要么放他們走?!笨聺O沒有回應(yīng)人群里傳來的某些交流聲,而是小聲地,盯著金毛恐懼的雙眼說道,“我真的會下手的。”
金毛微張著嘴巴,似乎還沒有從柯漁如今身處此地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但聽到柯漁似乎是講給自己一個人聽的聲音以后,又突然反應(yīng)了過來,于是他輕輕地咽了一口口水,喉結(jié)擦著圓規(guī)的尖頭,幾乎都快要真的劃破,說道:“我們……馬上就走……”
“馬上……就走?!苯鹈貜?fù)了一句,然后緩緩地退了一小步,好讓圓規(guī)尖頭離自己的脖子可以遠(yuǎn)一點。
說完就僵硬地扭過自己的頭,對著旁邊的一群混混們喊道:“我們走!”
喊到“走”字的時候,很明顯地破了音,像是聲音從公鴨嗓子里發(fā)出,又嘶啞地在空氣里傳開。聲音并不大,卻好像真的是受到了什么威脅一樣,急迫地想要離開。
圍觀的學(xué)生們在這時候甚至都有些不可理解地發(fā)出了一聲不該發(fā)出的驚呼——什么原因都有可能,唯獨不應(yīng)該是因為這個看上去就毫無威脅力的少女而逃走。
柯漁輕輕皺了下眉頭,又迅速恢復(fù)成原來的很平靜的樣子,然后看著他們松開魏梓,互相對視著緩緩離開。
人群讓出一條道路,給他們落荒而逃的身形讓出了空間。其中不少人猶疑地看著他們,又看看柯漁,若有所思,再看看仍舊坐在地上的沈未,眼中便有了一點懷疑的味道。
但很快,他們就消除了這些懷疑。
沈未起身,走到已經(jīng)完全癱軟在地上,哭得泣不成聲的魏梓身前,扶起魏梓,然后便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他扭頭看向聲音的來源處,發(fā)現(xiàn)是柯漁松開了自己手中的圓規(guī),砸到地上時發(fā)出的聲響。
自然而然地,所有人都被這一聲聲響吸引,看向了柯漁,只見她帶著一絲后怕,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拍拍自己本來就很平的胸,臉上還殘留著恐懼緊張,說道:“還好剛才你們想要和我一起上來,不然他看我一個人,肯定不會這么快走掉的……”頓了一頓,柯漁又補充了一句,“謝謝你們,不然我和我的朋友一定會遭殃的。”說著便輕輕地向人群的某個方向欠了欠身。
所有人的目光都愕然地看向那個方向的人群,原來是因為這個?
柯漁自己敢上前去撿起圓規(guī)不是沒有道理,原來是因為有人想要和她一起上前的緣故嗎?
由于柯漁講這句話的時候,眸子并沒有明確地看著什么地方,而是微微向地下瞥,所以學(xué)生們只好憑借柯漁欠身的方向來確定是哪些人想要和柯漁一起見義勇為。
于是他們便看到了在那個方向微微睜大眼睛的十幾個學(xué)生,他們無一例外地茫然無措起來,都微微把頭低了下去。
這些舉動在別人看來,未免有了一些深藏身與名的味道。有人嘟噥了一句:“我……沒有啊?!?p> 可這聲音卻馬上被周圍突然響起的叫好聲和掌聲淹沒了。
“好樣的!”不知誰喊了這一句。
“混混也別想欺負(fù)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又有人這么喊道。
“難怪他們怕成這樣子,看我們?nèi)硕嗄?。”有人恍然道,周圍便夾雜著笑聲。
“見義勇為??!”
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還想反駁的幾個學(xué)生便都有些赧然,只好尷尬地跟著鼓掌,卻沒有了繼續(xù)解釋的欲望。
人本來并非正義,卻崇尚正義,自身未必有強烈而明確的正義感,與之相比更多的或許是趨利避害的心理,但偏偏對正義的行為有著同一的看法。自身缺少,卻對擁有的人贊賞有加,這幾乎是不變的真理。
所以對幫助了沈未和魏梓的人,那些沒有幫上忙卻只顧著拍照的學(xué)生們也都不約而同地叫起了好。
只是那些冒名頂替了正義英雄的學(xué)生們,卻未必有這樣的心思去反駁。
只有沈未在旁邊看著,有些訝然,他在后面看著柯漁微微欠下身的樣子,突然覺得就算自己回到這個柯漁還依舊很青澀的年紀(jì),她也還是一成不變的聰明。
短短幾個動作,幾句話,就為剛才還很假的話劇場景找了一個借口。
沈未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柯漁的樣貌本來就不容易令人生疑,是不是因為他們找不到更好的理由而愿意相信柯漁說的這些話,又是不是因為自己知道了真相而將違和感放大了,才會覺得剛才的場面很假。
只不過他看著柯漁安靜淡然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和柯漁之間,確實是有什么東西連著的。
前世或者今生,經(jīng)歷過的事情就好像巨浪一樣迭起,在名為記憶的礁石上沖撞出一蓬又一蓬的浪花。最終回到現(xiàn)實里,潮水將兩個相似的背影重合了起來。
哪怕在不同的光影下,在不同的環(huán)境里,這兩個背影的重合也會猛地沖擊心靈的最深處,并不痛,卻很溫柔地,牽出了最深沉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