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論道天王角
我轉(zhuǎn)身看了一眼福貴,只見他停住不走了,只是緊緊地拽著手中的牛繩,似乎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就要用鞭子抽著??癖嫉臏?zhǔn)備。
我一下子有些樂了:“要真是女鬼,你拽著牛還跑個球?”正是這一看之下,只聽得牛哞哞叫了起來,也顧不上吃草了。
聽老人們說過,畜生的眼睛是具有某些神秘靈性的,牛馬皆通人性,這是經(jīng)常為人說道的事。而牛除了通人性之外,牛更是通靈性的。在印度,人們也把牛奉若神明。
因此,一般情況下,牛是不可能發(fā)出那樣凄慘的叫喚的,除非它已經(jīng)看到了什么或是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什么。
心里已經(jīng)生出的一些關(guān)于牛的猜測,加上此時大黃牛“哞哞哞”的叫聲,就使得此刻的可怖場景更加詭異。
福貴拉著牛韁繩的手更緊了,似乎是要用牛繩把牛提起來隨時跑路一般。
我向著山洞大聲吼了一句:“是誰?”。
這句話的用意是首先在于投石問路,其次就是想要克服自己的恐懼。
只聽得洞中的哭聲戛然而止,一會兒的功夫,洞口就出現(xiàn)了一個身著棉衣牛仔褲的長發(fā)女人,她正埋著頭一步步走了出來。
福貴受驚更甚,拉著牛就要往回走。
我一把拉住福貴,并大聲向山洞內(nèi)問道:“你到底是誰?!薄?p> 女人慢慢地抬起頭來,一張臉上滿是淚水,福貴終于放松了下來,走過來的女人正是村里的林海音。
只見她梨花帶雨,似乎剛才的哭泣十分悲痛,長發(fā)蓬亂,如果想歪了還以為她遭遇了什么凌辱。
她看著我們兩人一牛,臉上帶著些許憤怒,然而憤怒轉(zhuǎn)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無所謂。
她自顧自地說道:“我以為到了這深山里,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卻終于還是不能如愿,為什么我的命這樣苦?老天爺,你對我太也不公平?!闭f罷又嗚嗚咽咽哭泣起來。
只聽她哭得凄厲,我不禁大聲對著她說道:“命苦不苦在于自己,上天只是給了你選擇的機會而已,怎么能怨老天爺?”
她有些怔怔地看著我:“你不懂?!?p> 我笑了一笑:“不就是因為愛情嗎?那有什么大不了?誰還沒愛過?誰又沒有痛苦過?”
她再次止住了哭聲,打量著我,似乎已經(jīng)對我們不再保有剛才的偌大距離感。
我一見她已經(jīng)開始能聽得進去話了,就開始發(fā)揮起自己勸導(dǎo)人的特長來,這特長叫做貝多芬“扼住命運咽喉”式勸導(dǎo)法。
我說道:“一個人的命運,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如果你愿意抗?fàn)?,愿意用青春去澆灌夢想,任何人也擋不住你?!?p> 林海音越發(fā)怔怔地看著我:“盡管當(dāng)年我讀書比你高了兩屆,但是我們許多年紀(jì)比你大的人始終沒有得到你那樣優(yōu)秀的成績,你的高度曾經(jīng)讓我們許多人都難望項背。也對,只有真正有些底子的人,才能有這套說辭。”
我臉上的緊張和羞怯完全散去,轉(zhuǎn)而是大膽和自信:“那你愿不愿意坐下來聊聊?也好過你把自己關(guān)在山洞里傻傻地哭?!?p> 她走了過來,臉上終于散去了剛才的失落和頹喪:“走吧,反正都被你們兩個打斷了,現(xiàn)在想哭也哭不出來了。就去天王角吧,從前也很少有機會可以和你說話,你出事以后大家就更不敢靠近你。但是,現(xiàn)在看來,其實你還是從前的那個你,懂的還真不少。”
我十分感激她的禮貌用語,至少沒有如許多村人一般說我“瘋了”以后怎么樣,而是禮貌地用了“出事”二字。
我們?nèi)艘慌?,又慢慢地?fù)芘_樹枝灌木,走到了天王角。
福貴此時確定了剛才的哭聲是這個女人發(fā)出的,而這個女人的的確確不是鬼,于是也就徹底放下心來,放開了牛,任其恣意地轉(zhuǎn)圈啃草。他就靜靜地坐在一旁,他能明白,接下來,是聽我和林海音二人對話的時候了,所以其間也安安靜靜不發(fā)一言,只是間或以一聲簡短的“喔”表示自己知道了或者是理解了。
三人坐定之后,林海音先說道:“那天被我爹追著打到了你寫對聯(lián)的那張桌子邊,我爹也把事情都說了出來,那天你也在,應(yīng)該也都知道了我大概的故事?!?p> 我點點頭:“我大概都了解了?!?p> 她接著說道:“那天以后,村里人看到我,就像看到一個蠢蛋,有不少人還虛情假意地要和我說上幾句,勸我想開些,不要把自己人生的幸福都放在一個已經(jīng)幾年沒有回信的人身上?!?p> 我打斷了她:“關(guān)鍵得看你自己相不相信他,相不相信你自己的判斷?!?p> “我曾經(jīng)和他相處過幾個月的時間,其間也有二百八十封書信往來,我能清楚地記得他親口對我說的每一句話、他在信中寫的每一個思念的句子。所以,我信他,我也信我自己的判斷?!?p> “那你都相信了,就應(yīng)該用你的生命和青春去守護自己的愛情?!?p> “但是家里人卻并不是這樣想,他們只一味說,已經(jīng)四年多沒有消息的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是不是結(jié)婚了也不知道,怎么可以一直等下去。但是我自己知道,他不會就這樣拋棄了我的,在最后一封他的來信中,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表達(dá)著他對我的思念,而且還讓我一定要等他,等到他回來?!?p> “但是也有一個小疑問,如果他的確還在部隊,為什么就會沒有了哪怕是寫一封信的時間呢?就算是執(zhí)行什么特殊的任務(wù),也應(yīng)該是可以寫信回來告訴你關(guān)于他的境況的啊?!?p> “我不能明確地知道他究竟是怎么了,但是要讓我相信他是變心了、拋棄我了,我怎么也不相信。我堅信,他肯定是遇到什么難事了,沒有機會沒有時間給我寫信,也來不及回家告訴我一聲?!?p> “那你就沒有去他家打聽一下消息?”
“我去找過,我也通過曾經(jīng)和他一起的朋友打探過,但是他家里人和朋友都說不知道?!?p> “那你有沒有想過,去他所在的部隊去打聽一下?”
她有些震驚,似乎我的想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你的這個建議很好,我想我應(yīng)該要去她所在的部隊看看。原來我一直都沒有想過這個,因為我只知道他在當(dāng)兵,但是也真是可笑,我竟然都沒問清楚他究竟是在哪一個部隊。現(xiàn)在聽你一說,我想,這就是一條可行的路?!?p> “與其空等,不如主動采取行動,去證實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但是,我是說但是,也就是說假如……假如他果真變心了,因為我那天聽你爹說他上了軍校,上了軍校就是軍隊的干部了,干部的條件的確是很不錯的,假如他果真因為自己的條件提高了,對你一改初衷,你又將如何應(yīng)對呢?”
她怔怔地看著我,似乎我這樣的假設(shè)是她不曾考慮過的,也許,她一門心思都想著的,就是那個男人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會對她變心的,就如東流的河水一般一心一意,也如大王山一樣挺立著巋然無轉(zhuǎn)移。她回答道:“我想,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就真活不下去了。”說完她又黯然神傷起來。
我急忙寬慰道:“當(dāng)然我說的只是假如,而且,你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個體,你的生命不是為了誰而存在的,如果生命有一個唯一的徹底的根本的要存在的理由,那就是生命本身,而不是其他人或者其他外物。當(dāng)然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就算只有你一個人,你也應(yīng)該好好地活下去,畢竟,世界的美好,即便只有你一個人,也是可以去領(lǐng)略和感受的,而不需要借助于其他人或其他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