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上前一步托住無色的身子,雙手微微一沉,使了個柔勁化解了無色身上的力道。他將無色緩緩放在地上,摸了摸他的胸骨,抬頭對天鳴道:“幸好無色閃避及時,躲過了要害,否則就不止斷一根骨頭了。”手指微微一用力,無色一聲悶哼,胸骨被接了回去。天鳴命人將無色抬回房中療傷,無色卻咬牙搖頭不肯,執(zhí)意要留在殿中,天鳴見他如此堅持,只得將他留下觀戰(zhàn)。
人群中一個灰袍僧大步走入場中,大聲道:“少林寺無相,領(lǐng)教遠(yuǎn)來高人的高招!”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顯然內(nèi)功頗有根基。
五人中又有一人走出,道:“小僧貢布,愿意領(lǐng)教這位師兄的武功?!北娙艘娝聿闹械?,卷發(fā)濃眉,雙目褐黃,腦門上生了一個肉繭子,顯然是常年磕頭禮拜而得。
無相施禮過后,也不多話,雙手?jǐn)n在袖中,忽然袖口微震,嗤的一聲輕響,貢布胸前的衣衫忽然炸裂開來,余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又是嗤嗤兩聲細(xì)響,貢布的衣服又炸開兩塊,露出胸口的肌膚。
無色捂著胸口大聲喝彩道:“好個無相劫指!”群僧這才反應(yīng)過來,紛紛面帶喜色,以為這場比武必定是本方獲勝了。無相卻面色凝重,他的無相劫指雖未練至摧金斷玉的地步,但指力所到之處,青磚也能擊出一個坑來。如今無相劫指的氣勁只是打破了貢布胸前衣衫,在其胸口留下一個紅印,其余半點傷痕也無,連退一步也沒退,心知貢布必是練了類似“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硬功,且造詣頗深,才能如此耐打。無相知道自己的無相劫指還沒練到家,不能做到無色無相、無堅不摧的地步,如今只能設(shè)法找到貢布的罩門,才能一擊而破。
想到此處,無相豎起食指,忽地晃身上前,雙手如風(fēng)般接連點在貢布太陽穴、咽喉、膻中穴、氣海穴、命門穴等處,這些穴位均是人體大穴,一般情況下被普通人擊中也能非死即傷,何況被練武多年的武者打中??稍跓o相如此狠辣迅疾的打擊之下,貢布只是全身晃動,被打過的地方只是出現(xiàn)紅色痕跡,眼睛也是一直閉著。少林眾僧此時已經(jīng)從喝彩變成嘩然,都覺得硬功練到如此地步實在難得至極。正在此時,忽然貢布張開眼睛,渾身氣勁勃發(fā),無相使出的一招“一指曇花”被貢布所發(fā)的氣勁震了開來,緊接著貢布呼的一掌向前打來,無相側(cè)身閃過,但直覺掌風(fēng)撲面而來,呼吸為之不暢。貢布側(cè)身邁步,又是直直的一掌,無相想要閃開,可見到貢布掌力所至之處,竟是籠罩自己全身,避無可避之下,也是一掌擊出,砰的一聲,與貢布對了一掌,無相往后退了三步,而貢布只是晃了一晃。
無相只覺得渾身氣血翻涌,好不難受。這時卻見貢布雙手合十,一張臉上盡是肅穆的神情,緩緩開口道:“小僧每年自家鄉(xiāng)出發(fā),前往大雪山朝圣。別人均是三步一拜,我卻每一步都要五體投地,如此歷時一個月而到大雪山。每晚睡前,都要用鐵鞭鞭笞己身,以作苦修。小僧自問密宗之中,無人虔心禮佛之心如我心之誠,我身與我心,都已如鋼似鐵,不受外魔侵?jǐn)_?!贝汤惨宦?,貢布渾身一震,衣服被氣勁震得撕裂開來,露出黝黑結(jié)實的肌肉,塊塊棱角分明,真如黑鐵一般,讓人望之生畏。
“外魔如要相擾,我當(dāng)以慈悲心,行修羅事,斬妖除魔!”說完仿佛積蓄了足夠力量一般,倏地邁出一步。無相只覺眼前一花,貢布已到近前,眼見貢布雙掌就要拍到自己身上,連忙揮掌相抗,砰的一聲,無相口中狂噴鮮血摔了出去,貢布往后退了三步,面上泛出一股紅色。
天靖連忙上前扶起無相,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白色藥丸,喂無相服下,將掌心抵在他至陽穴上,緩緩渡入一股真氣,無相又是哇的一口,吐出一口淤血,面色好轉(zhuǎn)了許多。他轉(zhuǎn)頭謝道:“多謝師伯,弟子已經(jīng)好多了?!彼粏≈ぷ訉ω暡嫉溃骸皫熜謨?nèi)功精湛,小僧自愧不如,認(rèn)輸了?!?p> 貢布面色紅潮退去,雙手合十,朝著少林天鳴等人施了一禮,退回本陣。那眉目細(xì)長的僧人走了出來,笑道:“小僧格桑,方才已經(jīng)自我介紹過了,不知道哪一位愿意出來賜教?”說完探掌向地上劈空一擊,地面上的一塊青磚登時被氣勁擊得粉碎,而且每個碎塊上都布著寒霜。眾僧見狀,悚然一驚,相顧駭然。
這時比武之事已傳遍寺內(nèi),戒律院首座天智禪師連同心禪堂七老已從后殿走出,站到天鳴方丈的身側(cè)。他們見到格桑如此張狂,忍不住一齊望向天鳴,盼他發(fā)號施令,讓自己下場出手。天鳴眼見年輕一輩僧人中恐怕再無人是這五個人的對手,心想不如讓天字輩高僧或心禪堂七老之一出去比試,雖說以大欺小,有勝之不武之嫌,但為求扳回一陣,那也是說不得了。剛要開口,卻聽灰袍群僧中一個清越的聲音響起:“小僧覺心,愿意領(lǐng)教這位師兄的絕技!”
眾人只見一個眉目清朗的少年僧人越眾而出,走到格桑一丈遠(yuǎn)處站定,正是覺心。覺心見到密宗高手連挫少林武僧,心中已然按捺不住,于是便揚聲應(yīng)戰(zhàn),走到場中。格桑見到是這樣年輕的一個少年和尚,不由得笑道:“小和尚,你年紀(jì)太小,還是趕快回去吧,免得我出手太重,打傷了你?!庇X心笑道:“多謝師兄關(guān)心,小僧既然出來,就不打算退回去,還請師兄多多指教?!?p> 天清禪師道:“覺心,你不是他的對手,趕快回來?!闭f完就要邁步下場與格桑較量。天鳴禪師也想命覺心回去,但轉(zhuǎn)念一想,天音師兄既然讓覺心作為守護秘密之人,那他武功或許確有過人之處,不如讓他盡力一試,于是沖天清擺了擺手?jǐn)r住了他,開口道:“覺心,務(wù)須小心,如若不敵,趕快認(rèn)輸?!庇X心向天鳴道:“是,多謝方丈?!鞭D(zhuǎn)頭沖格桑道:“請?!?p> 格桑再不言語,臉上笑容一斂,徑直一掌沖覺心拍來。他見覺心年紀(jì)不大,料想武功也不能有多高,因此這一掌只用了五成功力,也沒有什么后續(xù)變化。覺心有心試試這些天修煉《九陽神功》的成果,看看自己的內(nèi)力究竟到了何等地步,見他招式如此直白,是以不閃不避,同樣是一掌拍出。兩掌相對,砰的一聲,格桑噔噔噔往后退了三步,覺心也是往后退了一步??墒且徊綄θ?,這一掌終究是覺心占了上風(fēng)。少林眾低輩弟子見狀,紛紛大聲喝彩起來。
格桑面上閃過一絲怒色,運起十成功力,掌影飄飄,沖覺心攻來,這一招是密宗“大雪山掌”中的一招“千里冰封”,出招之時,身前一丈處遍布掌影,掌勁布滿寒氣,讓敵人避無可避,中招者需以陽剛真氣化解,否則寒氣侵入心脈,非死即傷。眾僧只覺得殿內(nèi)一陣涼風(fēng)刮過,冷颼颼的甚是難受,天鳴等武功高明之士,見到格桑掌法精妙,內(nèi)力亦深,覺心非得中掌不可,急得同時大呼:“小心!”
覺心見面前全是格桑的掌影,或虛或?qū)崳y以分辨,他所學(xué)的武功中并沒有什么十分精妙的招式,與高手對戰(zhàn)的經(jīng)驗也略有不足,因此不知道格桑的招數(shù)如何化解。微微慌亂間,忽然想到一句話“以不變應(yīng)萬變”,奮力劈出一掌,體內(nèi)九陽真氣奔涌而出,砰的一聲大響,格桑向后急退三步一跤坐倒,手掌通紅,仿佛被熱水燙過。覺心身子晃了一晃,面上閃過一絲青氣,旋即消逝不見。群僧只覺得殿內(nèi)的涼風(fēng)忽然變?yōu)橐还膳?,熏得身上極為舒服。天鳴等少林寺老輩僧人見狀更是五分驚訝五分欣喜,沒想到覺心小小年紀(jì),內(nèi)功居然頗有造詣。
其實覺心的內(nèi)功修為比起格桑來仍略顯不足,也不像少林眾僧以為的那么強,但格桑的內(nèi)功屬陰寒一路,而覺心在這些天勤修苦練而來的九陽真氣乃是天下絕頂?shù)闹陵杻?nèi)力,加上洗髓經(jīng)的輔助,內(nèi)功已然略有所成。格桑的內(nèi)力碰到覺心的內(nèi)力,激起他全身的九陽真氣,就如薄雪而遇烈陽,只有化而為水的份兒了。倘若格桑走得是陽剛一路,那吃虧的反而是覺心了,因此這場贏得實有僥幸成分。
少林眾僧大聲喝彩間,五人中一個矮墩墩的年輕僧人走出來扶起格桑,瞪著覺心道:“格桑輸了,我叫扎西多吉,咱倆來比劃比劃!”快步走到場中,拉開架勢,就要出手。格桑見狀,怒道:“扎西多吉,不要亂說,我怎么輸了?”他見八思巴與貢布都分別獲勝,而自己竟然被一個少年僧人擊敗,心中羞憤之下不愿認(rèn)輸。扎西多吉卻道:“你都被人打倒了,怎么不是輸了?”少林眾僧聽到如此話語,一起大笑起來:“就是,一屁股坐到地上還不是輸嗎?”“原來格桑師兄不是輸了,只是一時不查摔了一跤”,格桑聽了眾人譏諷的話語,臉上一陣泛紅,狠狠盯了扎西多吉一眼,憤憤走回本陣。
覺心見扎西多吉站在場中,心說你還叫扎西德勒呢,不過見他憨直,也不愿出言諷刺。見他耳朵上墜了個大金耳環(huán),生著一張紅臉,頭發(fā)根根直豎,步履矯健,行動靈活,在場中架勢一擺,當(dāng)真氣度不俗,料想正面對敵的話,自己未必是他對手。雖說很想與他硬碰硬的對戰(zhàn)一場,但是自己若是不敵,年輕一輩僧人中再無武功出眾之人,那時師叔他們就要下場,縱然贏了,也落個少林寺以大欺小的名聲,勝也勝的不光彩,可以說到那時是雖勝尤敗。腦筋一轉(zhuǎn),已有定計,開口問道:“且慢,這位扎西師兄,你的武功比方才的格桑師兄如何?”
扎西直起身來,搔了搔頭,道:“跟他差不多,我倆打了八次架,各贏四次,你問這個干什么?”
少林僧眾見這扎西雖是敵人,但是說話憨直可愛,都笑了起來。覺心笑道:“小僧方才僥幸勝了格桑師兄,扎西師兄可對我有必勝的把握?”
扎西猶豫了一下,隨即大聲道:“打不贏也要打,我可不是膽小的人!”
覺心擺手笑道:“小僧知扎西師兄是個勇士,因此對你好生相敬。這樣吧,咱們同屬佛門弟子,比試嘛,不如也用佛門弟子的方式來比試,師兄意下如何?”
扎西聽他稱自己是勇士,心中歡喜,隨即納罕道:“用佛門弟子的方式來比試,那是什么?”
覺心心道:“還是比試!”嘴里卻說:“咱們比比禪定的功夫?!?p> 寺內(nèi)群僧都是愣了一愣,心說打坐參禪也是比武?覺遠(yuǎn)聞言更是訝異無比,他與覺心相處五年,知道這位師弟平日里最是不喜禪坐,跟人比試豈不是輸定了?正納悶間,聽到那五人中的領(lǐng)頭開口道:“扎西,不要中了敵人之計,正常比武就是?!痹饕粍C,大聲道:“我?guī)熜终f你用計,你用了沒有?再說比禪定又顯示不出武功的高低,怎么拿來比?咱們還是比比拳腳的好!”眾僧見他如此憨直,又忍不住大笑起來。
覺心笑道:“扎西師兄,我且問你,咱們修煉內(nèi)功之時,用的什么姿勢?”不待扎西回答,便道:“難道不是打坐嗎?我明著是說比試禪坐,其實既是考驗咱們的禪定功夫,又是考驗內(nèi)功深淺。小僧年紀(jì)比師兄小一些,修煉內(nèi)功的時間也短,我尚且敢比,你難道還害怕輸給我?”
扎西回頭望了望那領(lǐng)頭的僧人,見他隔了一會兒,終于微微點頭,便道:“好,比就比,來吧!”格桑卻叫道:“且慢,如何比法,還請明示,難道比上三天三夜,我們也要在這里干等著?”
覺心微微一笑道:“當(dāng)然不用,小僧與扎西師兄相隔三尺,各取蒲團對面而坐。雙方不得拳腳相加,不得出言干擾,旁人也不許幫助己方或干擾對方。半個時辰內(nèi)誰若先起身離開蒲團,誰就算輸,如何?”
眾人一聽,均覺奇怪,半個時辰的打坐對于僧人來說再也簡單不過,如此一來豈不是分不出勝???這時卻聽扎西多吉道:“好,就是這么著?!逼鋵嵾@扎西多吉性情急躁,平日里也不喜禪坐,因此只坐半個時辰之言,最是合他心意,若是覺心說要比一個時辰,這扎西就不會同意了。他也不管比試禪坐自己是否能贏,他只想半個時辰一動不動尚可做到,只要這局不輸,下一場就可真刀真槍的比試拳腳,那時自己再設(shè)法獲勝也就是了。
這時有僧人取來蒲團遞給二人,二人接過面對面的坐下。扎西見覺心面帶微笑,坐下之后就闔上雙目,意泰神閑,甚是輕松自在,自己卻被覺心鬧得有點緊張,索性什么也不想,也學(xué)著覺心的樣子,慢慢的把雙眼閉上。就在此時,只聽“喝吐”的一聲,隨即臉上啪的一下被什么東西打中,扎西心里一驚,趕緊往臉上抹去,怕是中了什么毒藥暗器,伸手一看,卻是一口濃痰,捏在手里甚是惡心。抬眼一看,卻見覺心賊忒嘻嘻的望著自己,這口痰顯然是他吐的,心中不由得大怒,大喝一聲站起身來就要向覺心撲去。
覺心見他惡狠狠的撲來,大喝一聲:“且慢!”扎西停住腳步,怒道:“干什么?我非宰了你這小禿驢!”又要動手,覺心卻不慌不忙的說道:“扎西師兄,我且問你,這局是誰輸了?”扎西被問得一愣,道:“你沖我臉上吐痰,難道還是我輸了?”
覺心搖了搖頭笑道:“扎西師兄,我方才說咱們兩個不得拳腳相加,不得出言干擾,不得旁人相助,可沒說不準(zhǔn)沖對方吐痰。此時你已離開蒲團,當(dāng)然是你輸了。我大宋曾有位蘇學(xué)士,他的一首詩里說自己‘八風(fēng)吹不動,端坐紫金蓮’,難道咱們佛門弟子還比不上一個俗世中人,被區(qū)區(qū)的一口痰就激得大動無明嗎?”
覺心說的是蘇軾在瓜州任職的故事。蘇東坡當(dāng)年與金山寺佛印大師交情匪淺,常在一起參禪論道。一日東坡心有所悟,作詩一首:“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fēng)吹不動,端坐紫金蓮?!睂⒃娝徒o佛印禪師印證。佛印接了之后,微微一笑后批了兩個字送還蘇東坡。蘇東坡以為佛印必會贊賞自己,不料打開一看,卻是“放屁”二字,不由得怒火中燒,乘船過江找佛印理論。到得金山寺,卻見佛印早已恭候多時,蘇東坡當(dāng)即上前質(zhì)問,佛印卻哈哈大笑道:“你不是說‘八風(fēng)吹不動,端坐紫金蓮’嗎,怎么‘一屁就打過江’來了呢?”蘇東坡呆立半晌,終于恍然大悟,慚愧不已。
少林群僧聽了覺心這番話,都哈哈大笑起來。扎西多吉被覺心說得啞口無言,心中惱怒卻又不知道說什么來反駁,狠狠瞪了一眼覺心,也不施禮便返回本陣。只是他站在那里,兀自咬牙切齒的對覺心發(fā)狠。覺心也不理他,站起身來,微微一笑道:“這一局小僧又僥幸獲勝了,不知還有哪位師兄愿意下場賜教?”
這時,那五人中的領(lǐng)頭緩緩邁步而出,他極高極瘦的身子好似竹竿,走路時上身晃也不晃,仿佛腳底有個滑輪把身子平移過來一般。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徑長半尺的金輪,只見輪上鑄有密宗真言,輪中藏著九個小球,隨手一抖,響聲良久不絕。他重濁的聲音緩緩在大殿中響起:“貧僧金輪,來領(lǐng)教領(lǐng)教你的高招!”
覺心聽了一愣,喃喃道:“……金輪?金輪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