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寤寐求之
第二日，天還未亮，桃花寨時疫已愈的消息就傳遍了國都城，國人們清晨吹熄懸掛了十四日的鵝黃色的燈火時，都要說一句，皇后娘娘回宮一定會經(jīng)過主街，定要去給娘娘磕個頭。
清晨的陽光透過山洞的縫隙灑進(jìn)來，安靜又祥和，眾人看著關(guān)雎不知如何是好。
關(guān)雎一整夜都抱著沈淑沒有撒手，他記得他第一次抱她的時候，也是這樣冰冷的身子，他總覺得睡上一天一夜，懷里的人就醒了。
殷太師的尸身昨夜便已著人送回了殷府，只說是被桃花寨中的賊人所傷，慕容芙在沈淑咽氣后就自刎了，滿眼是淚，一句話都沒有留下。
慕容機(jī)雙眼失神的在洞中坐了一夜，此刻顫顫巍巍的站起來，向洞外走去，仿佛整個人的靈魂都不見了。
沈靈在沈淑斷氣的那一刻，暈了過去，此刻還沒有醒。
白胡子望把一個錦囊交給沈毅，只說了句：“這是她最喜歡的。”就走了。
沈毅始終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卻不得不強(qiáng)忍淚水和雍王一起，處理后面的事。
風(fēng)澤和衛(wèi)英站在關(guān)雎身邊，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圣上，國人們知道桃花寨時疫已解，正等著皇后娘娘的消息呢？”雍王先開了口。
“她剛進(jìn)宮第二日就暈倒了，也是這樣睡了一天一夜，就醒了。?！标P(guān)雎的話，有氣無力，像是充滿希望，卻全無精神。
沈毅看了看他說：“她胸口都是血，醒不了了?！闭f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關(guān)雎輕輕抬起，一直捂在沈淑胸口上的手，手上的血跡已干，暗紅的可怕。
“你們看，這是一只沾滿血的手。?！?p> “圣上。?！庇和趼曀涣叩暮傲艘痪洌澳闶侵艹奶熳?，你懷里的是周朝的皇后，皇后娘娘死前的話，說的還不明白嗎？她所求的無非是周朝太平，百姓康樂，你如今這個樣子，可對得起她？”
“皇兄，對不起她的，只一個我嗎？”
聞言，眾人都底下了頭。
“你們都出去吧，予知道自己該干什么?！?p> 未到正午，皇后和殷太師相繼離世的消息就傳開了，國人們都說是殷朝余孽，偷了血蠱、想要用時疫削弱周朝的實(shí)力，卻不想皇后娘娘醫(yī)術(shù)高明，他們眼看計劃落空，就起了殺心，剛好被前去行巫的殷太師撞見，兩人不幸都遇害了，人們在惋惜的同時，把鵝黃色的燈籠都摘了下來，換成了素白的紙燈籠。
關(guān)雎是在這天夜里帶著沈淑回宮的，無人的街道上，只有泛著昏暗燈光的素白燈籠，他抱著沈淑被洗凈的尸身，看著夜色外的燈籠說：“我們大婚那日，是紅色的，蠡測說，國都城好久沒這么熱鬧了，人們想慶祝一下，后來你去了桃花寨，我站在角樓上想，你要是看見滿街滿巷的鵝黃色燈籠，肯定要開心的掉眼淚的，予一直以為我們會在掛滿鵝黃色燈籠的主街上，被萬人朝賀著回宮。。”話未說完，淚水已奪眶而出。
“圣上，殷賢妃來了?！?p> “讓她進(jìn)來吧?！眲倓偘差D完沈淑，關(guān)雎此刻也睡不著，見見殷兆兒也好。
“這是一碗安神湯，圣上喝了好入睡。”
“放那吧?！标P(guān)雎并沒有要喝湯的意思。
“圣上不喝一口嗎？或者即使喝了安神湯，圣上也睡不著?！?p> 殷兆兒看著關(guān)雎，面色越來越難看。
“你如愿殺了我父親，順帶著賠進(jìn)去一個皇后娘娘，想來一碗安神湯是不夠的?！?p> “賢妃沒其他事，就回吧。”關(guān)雎突然后悔，讓她進(jìn)來了。
“你的心都不會痛嗎？皇后娘娘自入宮以來，幫了你那么多，現(xiàn)在為了穩(wěn)定你的朝局，丟了命，你都不會痛嗎？或者你根本就沒有心？”殷兆兒握緊了藏在袖子里的手，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賢妃娘娘，屬下送您回宮?！憋L(fēng)澤說著走到了殷兆兒身邊。
殷兆兒看了風(fēng)澤一眼，向前走了一步，卻被風(fēng)澤攔了下來。
“風(fēng)將軍?！币笳變哼@三個字，說的擲地有聲。
“屬下送您回宮?！憋L(fēng)澤看著殷兆兒，眼神里明顯有適可而止的意思。
“風(fēng)澤，讓她過來吧?！标P(guān)雎單手支著頭，閉上了眼睛。
“賢妃娘娘可以上前，但需將袖子里的匕首交給屬下?！憋L(fēng)澤看著殷兆兒，一字一句的說著。
“哈哈哈。。哈哈。?！币笳變悍路鹣竦昧耸寞偘愕男α?。
“他不該死嗎？要不是他，我父親和皇后娘娘怎么有如今這樣的下場，他為了他的朝局，拿一個寨子的人的性命做賭注，他不該死嗎？你效忠這樣一位主君，不覺得羞愧嗎？”
風(fēng)澤看著殷兆兒，不知道回她什么，只得繼續(xù)擋在她身前。
“風(fēng)澤，你讓開?！标P(guān)雎此刻幽幽的睜開了眼睛。
“你看，他自己都知道他該死?！?p> “娘娘，請您謹(jǐn)言慎行?！憋L(fēng)澤的話里，滿是威脅和委屈。
“你怕什么，我今日來，就沒打算活著從這出去，圣上不是老早就想要我和成兒的命嘛，拿去啊，此刻就拿去啊。”殷兆兒說著話，眼睛里布滿血絲。
“我求皇后娘娘救我父親一命，你就連帶著把她一起也殺了，我們后宮的這些女人對你來說算什么？在你心里，我們怕是連一顆棋子的分量都沒有吧，有用的時候是棋子，沒用了，連路邊的一株野草都比不上，想拔就拔了。。。”殷兆兒說著跪在了地上，手中的匕首應(yīng)聲落地。
“你以為我真的下的去手嗎？我十二歲的時候就喜歡你了，死命纏著父親非要嫁給你，那個時候我就想，只要我拼了命的對你好，你總會給我點(diǎn)溫存的，管德妃險些滑胎的時候，姬姐姐說，你的心比寒夜里的宮墻都冷，我不信，我想孩子出生了，你即使憎惡我，想必也是心疼自己的骨血的，可誰能想到，為了你的朝局，你連自己的骨肉都可以殺，幸好，皇后娘娘為人良善，成兒這才活了下來，可現(xiàn)在呢？你連唯一會心疼我們的皇后都要?dú)ⅲ阏娴臎]有心，你真的沒有心，真的沒有心。。?！闭f著，殷兆兒拿起地上的匕首，捅進(jìn)了自己的胸口。
風(fēng)澤和關(guān)雎下意識都想攔，卻都來不及了。
血一點(diǎn)點(diǎn)的流出來，流了一地，“去，去叫御醫(yī)?！标P(guān)雎大喊。
“圣上，你知道我最恨自己什么嗎？”殷兆兒緩緩站起身，拔出了胸口的匕首，扔在了地上，任鮮血四濺。
“我最恨的，就是到此刻，我都沒辦法讓自己恨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成兒的母妃，等他長大后，我該怎樣告訴他，他的父皇是一個沒有心的人，我恨我自己明明與你有殺父之仇，卻不舍得殺了你，我真的。。真的。。非常。。非常。。恨我自己。”說著話，殷兆兒猛的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關(guān)雎沒有走過去，準(zhǔn)確的說，他沒有力氣走過去，因?yàn)樗?，此時此刻，他最恨的也是自己。
風(fēng)澤和御醫(yī)走進(jìn)來時，殷兆兒躺在一片血泊里，關(guān)雎雙眼失神的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第二日，關(guān)雎就病倒了，朝中的事務(wù)都交由雍王旦和沈司馬處理。
“關(guān)于芙兒。。”沈毅把慕容芙的尸身送回了慕容家。
慕容家的掌家家仆回說：“櫻兒和芙兒都是慕容家一位老仆的女兒，櫻兒比芙兒長兩歲，起初二小姐被送到府里來的時候，芙兒一下子就撲上去了，竟也沒被渾身冰冷的二小姐嚇到，所以醫(yī)君就讓她們姐妹二人去伺候二小姐了。起初年紀(jì)小，不懂事，還好一點(diǎn)，后來慢慢懂事了，意識到醫(yī)君并不是真心待二小姐的，她們也反抗過，只是一家人都在醫(yī)君手上，有什么能力反抗呢？幸好，醫(yī)君只是想折磨二小姐，并不想直接要了她的命，但芙兒還是什么都不聽醫(yī)君的，所以難免要挨打，姐姐為了不讓妹妹挨打，自然就會聽話一點(diǎn)，很多芙兒堅決不做的事，櫻兒都會做，一來二去兩姐妹也弄的像仇人一樣，誰承想，二小姐，最后竟。?！奔移驼f著，也不免傷心。
“我舅舅。。還好嗎？”
“不是很好。。自打從桃花寨回來，就一日、一日的發(fā)呆，吃的也不多，三公子要去看看嗎？”
“沒什么好看的，大約是恨自己吧。”
“您。。恨他嗎？這些年，他做的確實(shí)過分，這慕府上下都算是幫兇。”這位家仆的話，沈毅聽的懂。
“淑兒都不恨他，我恨他做什么?！鄙蛞憧戳丝粗型ピ旱奈嗤淅^續(xù)說“要恨，我也只會恨我自己?！闭f著便出了慕府。
關(guān)雎也問過沈毅，問他恨自己嗎？沈毅當(dāng)時回說，局雖是圣上布的，但從頭到尾他都知道，他也是幫兇，沒理由恨他。
是啊，自始至終他們都把沈淑當(dāng)成了一顆棋子，到是只有舅舅，把她當(dāng)做自己的仇人。
他們都是男兒，是名門公子，肩上扛著家國天下，可最終都舍棄了自己的家，他如是、關(guān)雎亦如是。
關(guān)雎病倒后，清醒的時日不多，卻在一個初春的黃昏上，從塌上起來了。
一年前，也是在這一天，在這樣一個黃昏里，他見到了抬著沈淑的花轎。
他顫顫巍巍的走到窗前，打開宣紙，寫下了一行小字：
關(guān)關(guān)雎鳩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落筆，他望著窗外的夕陽，毫無察覺的問：“淑兒，你此刻還記得我嗎？”
兩年后，關(guān)雎駕崩。
史書載：克殷后兩年，武王病，后二年而崩。
成王年幼，武王兄周公旦輔政，霍叔疑周公謀奪王位，起兵反之。
周公內(nèi)弭父兄，外撫諸侯，除叛亂，斬殷之余孽，平東方諸國，周得太平百年。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