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街道,熱鬧喜氣,巷子里面干冷刺骨,寂靜無聲。
巷子深處,韓云平兩手拎滿年貨,右手邊,韓英白像只松鼠一樣咔咔嗑著瓜子,左手邊,顧閑云一手搭在腰帶上,一手把雁翎刀抗在肩上。
三黑在顧閑云腳邊歡快的搖著尾巴,從聚萬客出來一改往日病懨懨的樣子。
三人,韓云平平靜,韓英白無所謂,顧閑云吊兒郎當,就這樣看著史瀚提刀從巷子那頭,一步一步慢慢走近。
“呵,成了魂術士,請了幫手,底氣果然足?!?p> 史瀚是一個頗為自負的人,他見三人神態(tài)雖各異,但顯然都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最令他惱怒的是那個男孩,上次如喪家之犬惶惶而逃,現(xiàn)在成了魂術士,也敢這幅樣子對待他。
他理解為,男孩故意在羞辱他!
所以,他決定,把男孩帶回沈家前,先好好教訓教訓他,教教他怎樣做人!
“我不是他的幫手。你們兩人的仇怨,自行解決。我不插手?!?p> 韓云平淡淡一笑,指了下旁邊的顧閑云,帶動的手上東西嘩啦作響,“不過,你若是傷了他,作為師父,我得幫徒弟找回場子?!?p> “你是他師父?這……算是威脅?呵呵?!?p> 史瀚打量著衣著樣貌皆平淡無奇的韓云平,眉頭皺了下,臉色變得陰沉,冷笑,“如此說,盯梢跟蹤的事情也有你一份,看來,你也得跟我走一趟了。”
“一把利刀,少不了磨刀石。小二,送上門來的磨刀石,不要白不要?!?p> 韓云平道,“巷子里冷,速戰(zhàn)速決,輸贏無所謂,受傷難免,但我給你壓陣,保你小命無憂,想怎么折騰怎么折騰?!?p> “好嘞,師父?!?p> 顧閑云晃蕩上前兩步,抗在肩上的雁翎刀唰的揮轉,遙指史瀚,“上次我跑了,忒慫!但沒辦法,那時候你魂術士,我一普通人。這次嘛,嗯……咱倆總得躺下一個吧?!?p> “躺下一個可不夠?!?p> 史瀚抽刀出鞘,一一點了顧閑云、韓云平、韓英白,“你們有三個人。”
“對啊,剛好你只有一人,所以你得躺下。”顧閑云笑呵呵道。
“少說廢話。”韓云平神情淡淡,開口打斷二人。
“哈哈,小二你話本看多了吧。廝殺前還放狠話,傻不傻?!表n英白笑著嘲諷,總算報了小平胸之仇了。
“是有點傻。”
顧閑云嘿嘿一笑,話出口,整個人如離弦之箭嗖的竄出去,雁翎刀拖在身后,瞬的跨過數(shù)米距離,躍到史瀚身前,雁翎刀唰的下劈。
近半年的苦修,在這一刻,猛然爆發(fā)。
史瀚露出一絲驚訝,以為是剛成為魂術士的弱雞,沒想到實力出乎意料,但也僅僅于此。
瘦高的史瀚雙腿猛然分開下蹲,身形一矮,手腕連連翻轉,長刀連揮,道道刀氣嗖嗖出現(xiàn),組成刀網(wǎng)罩向空中的顧閑云。
空中無處借力,顧閑云只能硬抗。
意動刀至。
叮叮當當,一陣密集金鐵交擊的清脆聲像炒豆子一樣爆響。
罩來的刀網(wǎng)瞬間化解,然而顧閑云的下墜之勢也被滯緩。
就在此時,下蹲的史瀚動了,嗖的竄向顧閑云,身子前傾如離弦之箭,動作和顧閑云剛剛一模一樣。
然而時機把握卻更好,史瀚的刀剛好可以削掉下墜中的顧閑云的雙腿。
千鈞一發(fā)之際,顧閑云的雙腿猛的蜷縮上去,他能感覺到冰冷的刀貼著小腿骨面一直滑行到腳背。
險而又險的避過一擊,落地,感覺風聲襲來,顧閑云連忙一個翻滾。
鐺!
刀擊中路面,原來是一擊不中的史瀚如毒蛇尾隨,回身又砍。
顧閑云起身后,腳尖連點,刷刷后退,和史瀚拉開距離。
站定,他后背已驚了一身冷汗,看了眼揮了下刀望過來的史瀚,想道,經驗和實力都被碾壓,不宜久戰(zhàn),否則必敗無疑??!得速戰(zhàn)速決,出奇制勝!
“不是成為魂術士,就有了張狂的資本?!?p> 史瀚冷笑,好整以暇的道,“你師父沒有教過你嗎?不過沒關系,你們都躺下之后,可以慢慢教?!?p> “師父說,廢話少說!”
顧閑云拖刀再次沖上,眼神變的堅定,“第一次見面,我接了你一刀!這次,你……敢接我一刀嗎?”
史瀚本就是自負的人,被顧閑云言語一激,不屑道,“想死,成全你!”
話音未落,史瀚持刀疾行,和顧閑云對沖而去。
兩道前傾的身形砰然相撞,目光對視,針鋒相對,兩把刀鐺的砍在一起,火星四濺,衣袂翻飛。
下一瞬間,顧閑云倒飛出去,人還在空中,鮮血就從口中飚了出來。
嘭的一聲,重重的撞在巷子盡頭的墻壁上,才止住去勢。
這一刀,史瀚毫無保留,是要把顧閑云一擊斬于刀下,所以顧閑云這次承受的攻擊力度比上次可大的太多了。
前胸后背隱隱作痛,渾身如同散架,癱坐在墻根,嘴角仍殘留血跡,看起來一敗涂地,似乎顧閑云已經成了躺下的那個人。
但看著穩(wěn)立當?shù)氐氖峰?,他因痛苦微皺的眉頭下,眼眸里漸漸溢出笑意。
“你笑……”
史瀚臉色冷了下來,指著癱坐的韓云平,想說什么,但說到一半,只聽一聲‘嗤’的漏氣聲,然后,大蓬的血,從他喉嚨處潑灑、噴射出來。
“呃……”
史瀚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轉而化為無助的痛苦,雙手用力去捂喉嚨裂開的細口。
當啷一聲,刀脫手掉落地面。
隨后,他整個人漸漸無力的跪在地上,然后翻倒在地面,臉色紅漲,眼睛突出,里面滿是血絲。
“嘿!”
顧閑云笑著撐起身子站起來,慢慢走近史瀚。
想要出奇制勝,只有四方云動。
對砍!既能施展出四方云動,又能最大限度的達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效果,所以,顧閑云才會出言相激!
其實,如果史瀚不和他對砍,顧閑云已經做好了以命搏命,用他重傷換史瀚輕傷的想法,反正,師父說了,保他性命無憂!
既然打不贏,那就多攢點實戰(zhàn)經驗,至于誰躺下,躺一個躺兩個,只要其中有史瀚躺下,就行了。
而現(xiàn)在,顧閑云回想了下剛剛施展四方云動,刀氣迸濺時的操控,刀氣在史瀚喉嚨一擦而過的畫面,心情得意而愉悅。
“古人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p> 俯視身體抽搐、荷荷作聲的史瀚,顧閑云揉著悶痛的胸口,嘚瑟,“現(xiàn)在知道我不好欺負了吧,知道后悔了吧,可惜晚咯?!?p> “小二你真無聊,跟一個快死的人說這些,有意思嗎?”
看了眼血泊中的史瀚,韓英白竟沒絲毫害怕和不適,反而一臉嫌棄的問顧閑云。
“正因為他快死了,我才說。現(xiàn)在不說,等他真死了,我再說,那才真的無聊?!?p> 小時候見慣了流血和死人,甚至自己也差點餓死的顧閑云更是對此時的史瀚沒有絲毫心里壓力。
“欸,小二,我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說話越來越有道理了。”
“嘿嘿,師父教導的好!哎呦,砸墻那一下真疼,還吐血了!師父,我需要調養(yǎng)不?”
“回家吃粒玉彤丹就無礙了。”韓云平渾不在意,看也不看血泊中的史瀚,轉身向巷子外走去,“趕緊回家,耽誤時間。”
顧閑云、韓英白連忙追上。
三人漸行漸遠,人跡罕至的巷子里,只留血泊中漸漸不動的史瀚,刀靜靜躺在他身邊。
……
新年至,仙源處處透著喜氣和熱鬧,鞭炮噼里啪啦響,此起彼伏,互相迎合,路邊隨處可見紅艷艷的紙屑,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
孩子在街上笑著、鬧著跑過,不時向路人腳下扔一個炮仗,看路人被突如其來的炸響嚇的驚叫,在咒罵聲中,哈哈大笑著跑遠。
街面上馬車、行人絡繹不絕,皆是走街串巷拜年的人。
凌晨,天還黑著,顧閑云跟著顧大嫂挨個去街道上相熟的人家拜完年,一路跑到大宋莊,去給師父拜年,之后又帶著韓英白給顧大嫂拜年,然后兩人溜街溜了一正午。
而顧老大、葛老仙、樊麻子、六指、污白、小強子、趙五幾人去一些主顧府上拜年,走個場面。
沈府,正廳。
板壁正對著入門處,板壁前放置一張黃花梨四仙桌,左右兩邊是同樣黃花梨材質的太師椅,中堂字畫乃是一副意境悠遠、氣勢雄渾的山水畫,兩側條幅,字體瀟灑空靈,舒適自然。
堂中央兩側對稱擺放著六把椅子,上面放置青色椅搭。
沈家的家主,沈修能,坐在右首太師椅里,下首的六把椅子空著,獨自怡然飲茶。
茶葉是上好的鐵觀音,提神醒腦,茶盞為脫胎瓷,乃是景德鎮(zhèn)最負盛名的工藝之一,胎體厚度在一毫米以內,看上去薄如蟬翼,輕若浮云,亮如玻璃。
門外丫鬟小廝垂手而立,不敢打擾。
在仙源,他的身份地位,已經不必大早往各府拜年,但來府上向他拜年的人卻一撥一撥,相熟的、關系親近的他都親自接待了,其余則讓老管家周樂康替他在外面招待。
縣宰公子匡文剛走,沈家二小姐沈小樓帶著他去后院向沈修能夫人鄭氏拜年去了,他這才有了會空閑。
在外接待客人的老管家周樂康走進來,“老爺?!?p> “什么事?”
看了眼老管家,沈修能喝了口茶,合上茶盞,問。
“史瀚找到了。”
須發(fā)皆白的周樂康無悲無喜,看著等待下文的家主,接著說道,“隱山路的一條巷子里,人已經涼了?!?p> “他不是去追蹤上次盯梢他的男孩了嗎?”
茶盞放到桌上,沈修能靠在椅背上,搭在扶手上的手摩挲著大拇指上的扳指。
“是的。拍賣會結束去追蹤的,結果一去消息全無,我覺得事情不對勁,讓下人們去找,直到今天才找到。”
“老周,你覺得是那孩子下的手嗎?”
“應該不是,據(jù)史瀚說,那孩子剛成為魂術士不久。而史瀚喉嚨破裂,一刀致命,干脆利落,從這點來看,殺人者實力遠高史瀚,才能這樣輕松。當時和那孩子同行的還有兩人,一個小女孩,一個中年人?!?p> 周樂康述說著自己的分析。
“如此說,殺人者可能是二轉魂術士了。”
沈修能摩挲著扳指,思索著,“仙源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二轉魂術士也有不少,從這方面不好推斷。為今之計,還是得找那名孩子,從盯梢?guī)еQ蛋的史瀚,到這次史瀚追蹤他意外死去,這孩子身上牽扯的事情不少?!?p> “好的,老爺。我這就下去派人找。”
周樂康躬身,要退下。
“等會兒,老周。”
沈修能揮手叫住了周樂康,“找人的事情你吩咐下去就行了。這里有件急事要辦,馮賢禾帶領獵獸隊,在皖州譙郡獵了幾頭靈獸,頗為珍稀,剛好趕上譙郡新開的聚萬客拍賣行,辦的好了,聚萬客在那邊可以穩(wěn)當立足,不過他來信說有人覬覦,你帶些護衛(wèi)過去,確保妥當?!?p> 末了,他似想起什么,道,“對了,小樓和你一起。趁著這件事,讓她歷練歷練。”
“二小姐也去?”周樂康訝然。
沈修笑了笑,“她自己央求的,最近匡文纏她纏的緊,讓她很是煩悶,便想出去透透氣?!?p> “明白了。”周樂康也笑了下,見周樂康沒什么事了,便道,“我先下去了,老爺?!?p> “恩,你去吧?!?p> 一人坐在客廳里,左手肘撐在扶手上,手摸著胡茬,右手搭在扶手上摩挲扳指,沈修能理了理史瀚事情的頭緒。
其中可能牽扯著家族里潛藏的間諜,別的家族的窺伺,更有自家護衛(wèi)的生死,還有一名疑似二轉的魂術士的影子。
如果這些因素是珠子,那么那個孩子就是串起這串珠子的繩子。
“仙源城地方可不大,費點時間,總會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