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整了兩天后，大軍準(zhǔn)備向蒼平國都城進發(fā)了，李好音終于來到賬外，看到了這一場戰(zhàn)役結(jié)束之后，草原上人間地獄一般的慘狀。
天空像死人的臉一樣蒼白，云也是灰蒙蒙的，灌了鉛一樣，壓得很低，周遭的空氣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死神籠罩的草原上尸橫遍野，每一根衰草、每一具尸體都在哀鳴，偶爾有地方升起黑煙，筆直地指向天空，然后慢慢消散在灰色的云里。
天氣很冷，李好音感覺自己的血液凍得凝固了。
或許死了的人反而更幸運地早早得到了解脫，而那些斷了胳膊或者腿的人，還剩下一口氣，但是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輾轉(zhuǎn)呻吟著，用僅有的力氣摳著地上的泥。
這其中也有許多北伐軍的尸體，他們身上的護甲被刀斧留下了傷痕累累的痕跡。
路過神廟的時候，李好音不敢往過看，那里面燒成焦炭的尸首就是她一手造成的。
明昌三年十一月十日早晨，林靖帶領(lǐng)二十萬北伐軍到達蒼平國的都城。
蒼平國的都城是仿照永寧國建造的，但在實際設(shè)計上要簡陋許多。城墻用兩層樓高的黃土夯筑而成，遠沒有永寧國的城墻那般高大堅固。
護城河是從烏海引過來的，這個季節(jié)正是枯水期，護城河里沒有多少水，還不如叫“護城水溝”。
若說永寧國的城池被斷水?dāng)嗉Z還能撐個一年半載，這蒼平國的都城簡直連云梯或者攻城塔都不用就能攻上去。
盡管如此，林靖還是按部就班地包圍了這座城。密密麻麻的帳篷，黑壓壓的軍隊，五顏六色的旗幟迎風(fēng)招展，給城里的人造成了無形的壓力。
周微嘉抱著孩子站到城下，展示著蒼平國現(xiàn)在唯一的繼承人已經(jīng)被敵方俘虜?shù)氖聦崳?dāng)都城的守軍再看到自己國王的頭顱被北伐軍拎著扔到城下時，就失去了所有戰(zhàn)斗力。
留在王宮里的大臣當(dāng)即決定，讓守城的將軍帶領(lǐng)二十萬士兵和全城百姓大開城門，繳械投降。
受降之后，林靖帶人馬進城，下令除老幼婦孺外，所有俘虜一律處死。
蒼平國的都城東門外有一大湖，北蠻人深居內(nèi)陸，見這大湖與天一線，無邊無際好像大海一般，于是將其稱為“烏?！?。夏天的時候，這里是草原上最大的淡水水源，有成群的魚兒和水鳥。
剛開始，北伐軍還手動來處死那些俘虜。到后來，就干脆在后面拿刀抵著蒼平國俘虜?shù)募贡?，逼他們自己走入冰冷的湖水中?p> 戰(zhàn)俘們仿佛墮入了死神降臨的氣氛，竟然少有人反抗，也無人哭喊與哀求。
滿月往城外大營走，迎面碰到李好音，她到處在找林靖：“大人呢？”
滿月隨口答道：“在烏海邊?！崩詈靡艮D(zhuǎn)身就跑，他急著伸手去拉了一把，“別去！”但沒夠到她，李好音飛快地跑了。
林靖靜靜地站在烏海邊，看著眼前的行刑隊伍。李好音走到他身邊，看著眼前的一幕，感覺自己已經(jīng)不能呼吸了，她不解地問：“大人，你剛剛不是告訴他們，‘只要投降就留他們性命’嗎？”
林靖平靜地說：“兵不厭詐，你沒聽說過嗎。若非如此，他們怎么會甘愿投降?！?p> 李好音愣住了，她懂得“慈不掌兵”的道理，她也欣賞林靖的殺伐果斷，可如此多赤手空拳的戰(zhàn)俘眼睜睜看著敵方主將轉(zhuǎn)眼就違背了自己的承諾，被逼著自溺而死，這實在是太殘忍了。
她忍不住將心中所想小聲說了出來：“你太殘忍了……”轉(zhuǎn)過頭去，不忍再看。
“殘忍？”林靖眼底顯出一片黯淡，他捏住她的后頸，將她的頭轉(zhuǎn)過來，逼她看著這些俘虜是如何被處死的，“當(dāng)你看見他們殺害永寧的百姓時，就不會覺得殘忍了?！?p> 李好音不肯服氣：“難道這里的每一個人手里都沾了鮮血嗎？難道他們是自愿去打仗赴死的嗎？”
幼稚的話語令林靖為之一哂，語調(diào)比十一月烏海的湖水更冰冷：“一個人掀不起一場戰(zhàn)爭，在這戰(zhàn)場上，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這些年來，我朝有多少男兒命喪此地。今日把他們放回去，等來年秋天，他們會繼續(xù)回來搶我錢糧，淫我妻女。他們會繼續(xù)將你這樣的小姑娘奸淫無數(shù)遍，然后開腸破肚而死?！?p> 只有將蒼平國的人屠殺殆盡，才能永絕后患，可是祖父和父親是那樣正直的人，他們根本做不出像他這樣殘暴的屠殺之事。但他不在乎，他也無所謂后人講如何評說，這一次北伐，他本就是奔著滅族而來的。
蒼平國分裂前的總?cè)丝谑嵌偃f人，沮渠王帶走了五十萬。剩下的人里，青壯男子在這一次死了至少六十萬之眾，只留下了一些老幼婦孺。
他們已經(jīng)沒有能力再南下了，就算想復(fù)仇，也得等到兩代人之后，永寧國的百姓至少可以享受幾十年的安寧。
李好音垂下眼，眼淚滾落了下來。她的心中所想沒辦法拿到臺面上來與他辯論，全因她內(nèi)心里承認(rèn)他說的是對的。
可一直以來，他都是她的安全感的來源，眼前的這個林靖沒有一點感情，讓她感到害怕。
突然，一個蒼平國俘虜沖林靖嘶喊道：“你這個魔鬼！太陽神會懲罰你的！”
林靖帶著睥睨一切的眼神，獰笑著說：“你們的太陽神連自己的一座破廟都保不住，還能把我怎么樣？他若真想懲罰我，就麻煩你去地下給他帶個話，我在長安隨時恭候他的大駕?！?p> 那人惱羞成怒，向李好音撲了過來。
林靖左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右手一劍送入了那人的喉嚨。
暮色四合之時，滿月在兵營里找到李好音，他牽了一匹棗紅小馬來，“大人讓我給你的，說是你的獎賞，這馬性格溫順，個頭也小，正適合你騎?！?p> 李好音真想賭氣說不要他的獎賞，可她一見這馬就很喜歡，違心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滿月扶著她騎上了馬背，小馬原地動了一下，嚇得李好音“啊！”的一聲叫出來。這跟她被林靖帶著縱馬奔馳一點也不一樣，只要馬兒微微一動，全軍營就都能聽見她在那連連尖叫。
李好音僵硬地坐著，背繃得筆直，兩手緊緊抓住韁繩，感覺控制不住自己的晃動，差點就說要下來。
滿月牽著韁繩，帶著馬慢慢地往前走，周微嘉也抱著孩子在一旁看著，時不時指點一下。
好在小馬確實很通人性，知道她害怕，也不亂跑。待草原上的事情都處理完，回程的時候，李好音已經(jīng)能自己騎著馬走了。
夏引之
戰(zhàn)場這兩章寫起來很爽，雖然害怕被屏蔽，已經(jīng)盡量讓它看起來沒那么血腥，結(jié)果寫完晚上就做噩夢了，希望不會嚇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