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釀（貳）
思涼隔窗望雪，一坐便是天明，次日去城中抓了藥，端著藥碗入門，抬眼便對上了他的眸。
“我送的那些東西，你怎么都不吃？”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聲音也沙啞上許多。
“不知是誰的，可不敢亂吃，若是被人下了毒，我便對不起莫家上下的祖輩了?！彼酥耄p輕的吹了吹勺子里的藥，便送到了他嘴邊。
他有些詫異，思涼盡收眼底，“臂膀受了傷動不得，你就暫且委屈吧?！?p> “不委屈。”他忙的接下話，眼里滿是盈盈笑意。
“說實話，我實在是不想再在刀尖上舔血過日子，可我，竟然除了這個，什么都不會?！彼行┚趩?，漂亮的眉眼撥了心弦。
“既然會捕魚，又怎么會餓暈在街頭?！彼龂@了口氣，緊接著問道。
“不想…我想過跟你一樣的生活?！彼行┚狡?，“我與你說過，我爹戰(zhàn)死沙場，可我卻沒與你講過，我娘自我四歲便也離世了，我是被組織收養(yǎng)的孤兒，自小便是個殺手?！?p> “嗯?！彼蛔鲞^多言語，出奇的放下了那么大的戒備心，信了他。
后來的日子里，思涼便留他在自己這院子里，一來二去，鄰里之間聽見了，少不了流言蜚語。
“這是谷糧的釀造方法，你記下了嗎？”她素衣立在門口，看他一一操作。
“記下了，我就學(xué)這些吧?！彼а劭次?，一副滿足的表情。
“天下酒有數(shù)種，并非所知的那些，每個釀酒師都有自己獨創(chuàng)的一種，若是只學(xué)會而未必用心，那最多算是個傭工而已，不見得會有什么大成績?！彼恼f道，這番話，是娘親與她說過的，她記得很清楚，那時她很柔和，只是后來…
“若是給思涼做傭工，那我愿意做一輩子?！彼鄣浊宄?，一席話撥了心。
“…不嫌羞恥。”她話雖如此，面上卻是一抹緋紅。
“這有什么好羞恥，我很喜歡思涼。”本是玩笑話，他卻很認真的回復(fù)道。
這大概便是天命，這樣平淡的過了數(shù)月，老天便見不得。
那日清晨，她仍是一早便起，卻不見他的身影。尋了好一會兒，卻在他屋子里的桌上發(fā)現(xiàn)了寥寥數(shù)字，“勿念，安好。”，思涼不知為何心一下子便沉入谷底，冰涼冰涼的。
“這便走了啊。”她有些不知所措，在房間里佇立許久，他在這里生活了三個多月，這房間里早已布滿了他的印記。
二月的春風(fēng)來的凜冽，她仍坐在窗前，隔窗看去，有些草兒已經(jīng)露了頭，她摸了摸自己的手，有些冰涼，更多的卻是粗糙，不像人家姑娘的小手，嫩滑白皙，她亦不像人家姑娘那般嬌艷，本就不是特別出眾的臉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她的話語總是充滿著刀子，刮疼了別人也剜了自己的心…
活在世十八載，她竟沒有一天活的輕松。
后來的日子里，她不知怎的，竟也拿出了那些他送來的食物吃。
“若是吃完了，他是不是就會回來了?！彼哉Z道，捧著飯碗，愣了許久，隨后又猛的夾菜，塞到嘴里，不顧后果的猛塞帶來的便是劇烈的咳嗽，咳到眼淚充斥著眼眶，卻始終倔強的不想掉下來。
“怎么辦，南望，我很想你?！毖蹨I還是流了下來，她回首往昔娘還在的時候，心里不停的抽痛，娘，您說的對，感情這東西，是我不該碰的。
若是南望死了，她也不會這么難過，他這般了無音訊，人海茫茫，才最是讓人心痛。
矯情了一個月，思涼便又恢復(fù)了平靜，只是偶爾想起那夜梁上君子唐突被她發(fā)現(xiàn)，而迸發(fā)的心動讓她有些難眠，她以為他再不會出現(xiàn)了，可卻偏偏這樣巧。
那夜一大群人闖了他的院子，她站在門口，手心滿是汗，卻冷冷的看著這一切。
“莫姑娘好啊?！标幦岬穆曇粼谶@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孤鷹在枝頭叫著，本是春色滿滿卻有些荒涼。
“勞您掛念?！彼紱雎曇羟謇?，自是知道他們沖什么而來，娘說了，美人釀的存在便是禍端。
“姑娘可還記得南望？”那人勾起嘴角，臉色慘白，有些嚇人。
她本以為再也不會有南望，以為自己不會再因為他而慌亂，可那二字入耳他的心卻狠狠的被什么剜了一下。
“不記得?！彼紱鲞o了拳頭，冷冷的看著那人。
“呦呵，南望，莫姑娘說不記得你啊。”那人抬手，南望便被兩個人拖了上來。
她對上他的眸，一如既往的清澈，他略帶抱歉的沖自己笑了笑，思涼便再也抑制不住，紅了眼眶。他一定受了刑，手指扭成了不自然的形態(tài)，額上有淤青，他著玄色衣物，身上的傷才不太明了。
“主子，屬下說過，我確實不認識這位姑娘?！彼穆曇粲行┥硢?，勉強帶上些笑。
“哼，你不過是灑家養(yǎng)的奴才，哪里有你說話的份兒?！蹦侨藦年幱袄镒吡顺鰜?，轉(zhuǎn)身看著我，“莫姑娘，你該知灑家的來意?！彼f著，后方的侍衛(wèi)便架了刀在南望脖子上。
“無非是美人釀?！彼紱鲇行┞淠拖铝祟^。心里卻暗想了許多，要南望，還是要美人釀呢，美人釀不過是酒，但南望是命，若是換做旁人，自己也該獻出美人釀，只不過…美人釀卻是要……
“姑娘果然冰雪聰明?！?p> “一壇?！?p> “十壇。”
“我能力有限，只能釀一壇?！?p> “成交?！?p> “把南望留下，三月以后來取。”
那人應(yīng)了，便帶著人走了。思涼走上前去，扶起地上的南望，才知道，他的手指盡碎，身上還有被打的鞭傷，已有些發(fā)炎，還有受過烙刑的傷口。
思涼拂過他傷口的手有些顫抖，他瘦了，瘦的太多太多。
“對不起啊，給你添麻煩了?！?p> “你還知麻煩?！?p> “對不起啊，思涼。”
她有些哽咽，他到底受了多少苦，竟也不愿意說出與自己相識。
“說什么傻話，我莫思涼十九歲，未曾遇見過傾心的君子，你怎么胡攪蠻纏，偏偏惹我，惹我，卻不懂得照顧自己?！彼劭敉t，聲音更加哽咽。
“思涼…”他有點不知所措，索性竄了身體，在她唇上小啄。
“你…”思涼知道，自己此刻定是滿臉羞紅，她閉上眼，猛的吻上他，不敢直視他，嗯，沒錯，她中毒已深。
此后的幾日她便悉心照料他，也在為美人釀準(zhǔn)備材料，許是老天可憐我，他很快便恢復(fù)了許多，只是仍不能太過操勞。
他時常坐在門口，看思涼進出酒坊，她停了生意，將自己的院門緊閉，過上了自己極向往的生活。
那段時間，她與他眉目傳情，只是簡單的看著他，她便覺得安心，連入夢也都是帶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