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
一年后，趙劍波完全康復(fù)，只是腿有點(diǎn)兒跛。武嫣然擔(dān)心地問：“劍波，你沒有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吧？”輕輕地按摩著他的腿?！澳阒傅氖峭葐?別擔(dān)心我，我這么大度的人，心寬著呢?！彼性诖差^上享受著她的悉心照顧。和她的差距越來越大，自卑的心理讓他心頭有些酸楚。
這天晚上，客廳里，趙劍波和武嫣然坐在沙發(fā)上說笑。鄭緒方從臥室出來對他倆說：“嫣然，劍波的身體已經(jīng)好利索了。我想你哥了，想回家?！闭f著坐下來?！皨專牖丶伊?？”嫣然知道媽媽對哥哥的惦念?！版倘唬一丶疫€可以幫忙照看他的孩子?！痹鐜滋欤拥剿歼h(yuǎn)的電話，聽到旁邊的孫子叫“奶奶”，非常想念他們。
“媽，您想著這個(gè)，念著那個(gè)。什么時(shí)候才能歇歇呀？”趙劍波心疼老母親?！拔液酶觳埠猛鹊?，身體好著呢，閑不下來。”鄭緒方站起來有意甩著胳膊，踢著腿讓他們看?！艾F(xiàn)在，我還是擔(dān)心你們倆，你們什么時(shí)候才去登記?。窟@件事辦妥了，我才能放心?！?p> 武嫣然站起來說：“劍波，我有個(gè)小禮物要送給你?！鞭D(zhuǎn)身進(jìn)臥室，拿著一本書出來。把一片過塑的紅葉遞給他。趙劍波接過來，一片紅葉上面寫著一句話，字跡已不太清晰，“請收下我這顆火熱，虔誠的心。天地為證，讓我們相知，相愛，相守到永遠(yuǎn)。”趙劍波輕輕地摩娑著紅葉問道：“你還放著呢？”“是呀。我一生中最珍貴的東西。無論走到哪兒，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放進(jìn)箱子里。這么長時(shí)間倒是忘記了。前天收拾東西從書里找出來。我想，你看到它一定有感觸吧?！币黄t葉一顆真心。趙劍波把紅葉貼到嘴唇上好一會兒，抬起頭說：“媽，我決定和嫣然去登記。我讓陳康把戶口本寄過來，馬上就登記?！?p> “好，孩子，我早就盼著這一天呢?！编嵕w方喜極而泣，用手背擦著眼睛。孩子們終于又安穩(wěn)了。已故的人也心安吧，別總在夢里埋怨自己。
“劍波，我早想告訴你。等三個(gè)孩子考上大學(xué)，咱們的債務(wù)也還了一些。我辭職跟你回家。這幾年，你就陪我在這里，行嗎？”武嫣然毅然決然地說。“嫣然，副總了！多少人一輩子都達(dá)不到這個(gè)高度，我還舍不得呢?！辨倘蛔鎏嗟臓奚?，趙劍波惜憐她?！拔以谀銊偝鍪聲r(shí)，就決定。我一天都不想離開你了，陪伴在你身邊才最重要?！彼荒樀臏厝帷?p> 終于，他們倆登記結(jié)婚。事情轉(zhuǎn)了一個(gè)大圈又回到原點(diǎn)。夜深人靜，媽媽和孩子都已酣然入夢。武嫣然捧著大紅的結(jié)婚證，倚在窗前望著外面的夜景和大樹。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出來：從結(jié)婚到離開他，再一次的把這個(gè)紅本本握在手里，真的太不容易了！百感交集，不知道現(xiàn)在該哭還是笑？趙劍波坐在床沿邊，疑惑地瞅著嫣然，這么晚了，怎么還不休息？“嫣然，怎么了？”她慢慢地轉(zhuǎn)回頭，眼睛里噙著淚花，眼前的他和景都模糊不清，淚珠順著臉頰迅速地流下來。趙劍波惶恐地起身一瘸一拐地來到窗前，倚在墻上。她把頭埋進(jìn)他曾經(jīng)強(qiáng)健的胸前，任淚水涌流。他膽怯地把她抱住，輕輕地?fù)崦暮蟊?，懦弱地問：“嫣然，今天?fù)婚，你后悔了？”嫣然伸出雙臂緊緊環(huán)繞住他，生怕他再次消失不見，哽噎地說：“我是后悔了！“趙劍波一顫。嫣然感覺到他的軟弱，“我后悔為什么要和你離婚？為什么要離開你？把你扔下不管！以至你受了這么多的傷痛。你打我吧，這樣我會好受點(diǎn)兒！”趙劍波的淚水如泉涌一般，他把頭埋進(jìn)她的頭發(fā)里，低聲啜泣起來?！肮治耶?dāng)初為什么要同意和你離婚。讓你受了這么多的委屈和痛苦。”他不愿再強(qiáng)裝堅(jiān)強(qiáng)，他也好想哭，好想讓一個(gè)人擁在懷里訴說自己的不易和辛酸。嫣然哽噎著說：“就是怪你，就是怪你！怪你！嗚嗚嗚……你是哥哥，哥哥就要讓著妹妹?！壁w劍波雙臂緊緊抱住她，“嫣然……我會好好珍惜的。”他早已泣不成聲。他們相擁而泣。
黎明的曙光從窗戶外面斜斜照進(jìn)來，照在地板上，照在床上，照在趙劍波和武嫣然的身上，一對平凡普通的夫妻。他們正在酣睡，她一臉的平靜，平靜里有一絲的笑意。他把頭埋在她的懷里，消瘦的臉頰貼在她雪白的胸前，像一個(gè)迷路的小孩終于回到了家。她雙臂環(huán)抱著他的頭。她的胳膊擋住他的臉，看不清他的表情，想是在做甜甜的夢吧。
武嫣然和趙劍波送母親回到老家。羅晴生了一個(gè)大胖小子，已經(jīng)兩歲。小家伙虎頭虎腦的模樣招人喜愛。鄭緒方抱著孫子舍不得放下?！澳棠逃H親，叫奶奶?！毙〖一镎J(rèn)生地往外推奶奶，撲到媽媽的懷中。武思遠(yuǎn)安心地說：“劍波，我的心總算放下，祝福你們?！壁w劍波愧疚地說：“讓大家都惦記了，真感謝你們的牽掛。”
第三天黃昏時(shí)分，他們倆回家。爸爸、媽媽、姐姐和姐夫站在小區(qū)門口掂著腳等待著。大家互相問候，姐姐和姐夫接過行李。武嫣然仔細(xì)端詳著婆婆。劉桂蘭說：“嫣然，我好了，別擔(dān)心。”一家人歡天喜地往家走。秋天了，風(fēng)景一如往昔。家還是原來的家，人依然是故人。晴空萬里，風(fēng)輕云淡。嫣然覺得心好平靜。
走進(jìn)家門，桌子上擺好飯菜。武嫣然驚呼道：“哎呀！做好飯了！”大家圍坐下來。姐夫拿起酒瓶給大家斟上酒說：“來，大家共同慶祝劍波和嫣然重修于好。”趙劍波舉起杯子，由衷地對姐夫說：“謝謝姐姐、姐夫，為我的事沒少擔(dān)心受怕?！贝蠹遗霰瓚c祝團(tuán)聚。趙有福嘴邊始終帶著笑容。偷眼看看老伴，老伴更是滿臉的喜悅。老婆子一輩子忙碌操勞，如今還要為兒女傷神費(fèi)心，難為她了。舒心地喝一口酒，今天的酒無比的香醇。劉桂蘭心安地說：“終于等到這一天。我就是死，也閉得上眼了?！毖酃鈴呐鲆恢笨吹絻合眿D。趙劍波的心一顫：“媽，怎么說這些話？以后，我們家還要過平安幸福的好日子呢！”趙有福輕輕地拍拍老伴的手安慰她說：“別怕，一切都會好的?！壁w卉急忙說：“媽，等趙陽、趙耀娶了媳婦，還等您看曾孫子呢。”媽媽端起酒杯說：“好，好。我還要逗我曾孫子玩呢?！蔽滏倘晃⑿χ犓麄冋f笑，沉默不語。坐在旁邊的趙劍波悄悄地拉拉她的衣襟。嫣然注視他，咧嘴笑了笑?！皠e光顧著說話，快吃飯。”趙劍波招呼著。窗戶里飄出陣陣的歡聲笑語。
晚上，全家人坐著閑聊。武嫣然說：“爸爸，明天我想回去，公司那邊挺忙的?！壁w劍波忙著倒水停下來說：“嫣然，明晚見見陳康他們吧?我挺想他們的?！蔽滏倘稽c(diǎn)點(diǎn)頭說:“對啊，該好好地謝謝他們！”
趙有福悠閑地端著紫砂壺喝著茶，聽到嫣然說想回去的話，馬上放下壺問：“大勇，你怎么打算的？”趙劍波猶豫著說：“爸，我留下來打理酒店吧？”眼睛瞟著嫣然。去與留，不知她是什么態(tài)度？趙有福搖著頭說：“不行，你必須跟著嫣然走。哪怕酒店關(guān)門，你也不能留下?！壁w劍波為難地說：“爸，我在那兒一點(diǎn)事干都沒有，很無聊。還總惦記酒店。”劉桂蘭插話說：“你爸爸說得對，你們倆必須在一起。酒店有陳康和你爸爸呢?！壁w劍波問：“嫣然，你什么意思？”武嫣然嘴角有一絲笑意瞅瞅他說：“我什么意思？打暈?zāi)?，偷偷地也要把你帶走?！贝蠹液逄么笮ΑＺw劍波欣慰地回視她，相愛相知的人。
回到廣州，他倆過起甜蜜而幸福的二人世界。
每天早晨，趙劍波準(zhǔn)備早餐。武嫣然剛睜開眼睛，馬上聞到香味，起來站在廚房門口說：“以后，我起來做早飯，你多睡會兒?！壁w劍波做好早飯，回頭說：“你工作那么辛苦。一日三餐我包了，你只管吃?？烊ハ茨??！彼词辏聛?。“你做的飯，真好吃！”她邊吃邊夸贊著?！昂贸詥?多吃點(diǎn)兒?！敝形?，因?yàn)殡x家近，她不再在公司吃工作餐，回家和趙劍波共進(jìn)午餐。黃昏，趙劍波在公司不遠(yuǎn)處等著她下班，一同逛菜市場，干家務(wù)活，做飯。吃過晚飯，嫣然繼續(xù)在電腦前工作。有時(shí)，趙劍波會去找小張和老蔡聊天下棋。
保安室，趙劍波和老蔡圍著桌子下棋。已經(jīng)下幾盤了，趙劍波輸?shù)枚??！袄喜?，你的棋藝真高?！壁w劍波思考著要走哪一步。小張坐在一邊看著，干著急：“劍波，走這一步，馬往這跳?！壁w劍波閑敲著棋子，思索著說：“小張，這步不行?！薄肮崩喜檀笮ζ饋恚骸鞍銈儌z來?！毙堈{(diào)侃老蔡說：“蔡叔，得意什么呀？找我嬸子來，也包你服帖。”老蔡是有名的妻管炎。小張一逗，三個(gè)人笑起來。老蔡說：“就你這臭小子嘴貧?！?p> 武嫣然推門進(jìn)來見大家正在談笑風(fēng)生，好奇地問：“什么事？這么高興?！比齻€(gè)人停止下棋。趙劍波說：“沒什么。你有什么事?”“你泡的茶水忘記拿了。我給你送茶?！边f過茶杯。趙劍波接住，放在桌子上。嫣然看著桌子上的棋局，有意沉思一下說：“我猜一下，你們的棋局呀。嗯……應(yīng)該是小張和趙劍波兩人對弈老蔡師傅，并且老蔡師傅快要贏了?！薄版倘?，你怎么知道？你很會下棋嗎？女同志會下棋的，可不多。”小張?bào)@奇地問。趙劍波端起杯子，喝著水說：“她會下什么棋呀？連棋子都沒摸過?！蔽滏倘徊环獾卣f：“我怎么沒摸過？你和爸爸下完棋不收拾，不都是我收拾嗎！”小張強(qiáng)忍住不笑說：“這種摸，也算摸過呀。這樣的摸過，你還不如我呢。我好歹還知道怎么走。”停頓一下又接著打趣道：“嫣然，我看你別上班了，路邊擺一地?cái)?，戴上墨鏡，算命得了?！壁w劍波說：“算命呀？最好面朝西北?！毙埐幻靼椎貑枺骸盀槭裁匆娉鞅?？”武嫣然笑著說：“趁還沒有餓暈前，趕緊喝點(diǎn)西北風(fēng)?！毙埿Φ梦孀《亲?，在他的感染下，其余的人也大笑起來。
嫣然看看表說：“時(shí)間差不多了，我要上課去?！毙埿ξ?cái)r住她道：“別走，你還沒說，你是怎么知道下棋的事的？”嫣然眨眨眼睛說：“其實(shí)很簡單，你跟劍波坐在一起，頭湊在一塊，明顯你們倆戰(zhàn)蔡師傅自己。如果不是蔡師傅快贏了，你們倆干嗎湊得那么緊，你們下不過蔡師傅著急了唄?！崩喜剔哉菩Φ溃骸百愡^狄仁杰。“小張、蔡師傅你們盡笑話我?！蔽滏倘恍χf：“大家玩吧，不打擾你們了?！闭f著跑出門去。
老蔡把玩著棋子說：“劍波，你好福氣。娶了嫣然這樣的媳婦，五年等得值?！毙堃舱f：“嫣然真體貼人。這么好的媳婦，換了我，十年我也等?！壁w劍波看著棋盤說：“證明我當(dāng)初的選擇沒錯。我也堅(jiān)持了選擇?！?p> 老蔡問：“劍波，你不是還有生意嗎？以后怎么打算的呀？”“嫣然說等三個(gè)孩子高考后，她跟我回老家?！壁w劍波落下棋子。小張馬上拿起來，退回去說：“不行，走炮好?！壁w劍波眼睛一亮道：“是，走炮好呀。”小張也問：“跟你回家？工作呢？盛達(dá)集團(tuán)可是我們這兒知名的大公司。并且還是副總了，辭職不干！太可惜?！蓖锵У剡瓢椭?，有時(shí)候抉擇真的很難！趙劍波說：“是挺可惜的。嫣然在成全我，她怕我不好受，沒有做男人的尊嚴(yán)。兩年后再說吧?！崩喜谈锌溃骸澳銈儌z是好人遇到好人了。誰說這個(gè)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愛情。有時(shí)比我們這些凡人所想的還偉大?！?p> 有時(shí)候做完手頭的工作不太晚，他們在街心花園里散步，欣賞夜景，看月亮。武嫣然看著車水馬龍的大街，如天上繁星的萬家燈火問：“大勇哥，你喜歡城市還是鄉(xiāng)下？”
“我沒有在鄉(xiāng)村里生活過。我記事時(shí)，我們村已經(jīng)被城市包圍。雖說是村，其實(shí)就是城市。沒有體驗(yàn)過田園生活。你呢？”趙劍波牽著她的手，放入衣服的口袋里。她依偎著他。
“我想回鄉(xiāng)村過田園生活。蓋一個(gè)小房子，有一個(gè)院子。院子種著各種花草樹木，養(yǎng)幾缸魚。再有一塊地，種些時(shí)令的蔬菜。養(yǎng)些雞、鴨、鵝，這樣多好呀！”她滿臉的向往。還是這條大街，無數(shù)次地回首，祈盼能再回到他身邊。終于，他又在身邊了。冥冥之中，有上蒼在眷顧嗎？
“哎呀！你描繪得這么美！當(dāng)然向往。我在地里干活，然后你叫‘老頭子，吃飯了！’我說‘知道了’。拾一筐雞、鴨、鵝蛋，摘一筐菜回家吃飯。好！六十歲以后咱倆就這么過?！壁w劍波憧憬起未來生活?！澳阏@么好的想象力?！辨倘恍Σ[瞇地說。趙劍波嘴巴湊到她耳朵邊，悄悄地說：“寶貝兒，我很愛你喲?！彼臍庀⒋档枚浒W癢的，嫣然不好意思地推開他說：“你都多大歲數(shù)了，還說這種話?！薄澳呛茫ＷC以后再也不說！”趙劍波裝作嚴(yán)肅，強(qiáng)繃著不笑。“開玩笑的，你怎么還當(dāng)真了？”嫣然討好地看著他。“你呀，想聽我說，還不好意思。矛盾的統(tǒng)一體?！壁w劍波輕輕地刮她的鼻子?！薄澳阍趺蠢蠍酃稳思业谋亲友?？把我的鼻子刮成塌鼻梁就賴你?！彼テ鹚氖帧！昂湍阃婺亍！壁w劍波抽出胳膊摟住她。
“大勇哥，我唱歌給你聽吧?！彼性谒纳砩??！澳銜獑?？我還沒聽你唱過呢？”寧靜的夜，相知相守的人。趙劍波覺得好幸福?！皼]聽過，不代表不會唱。不信呀？我還非得唱給你聽?！彼环饬??！霸谀莾哼b遠(yuǎn)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她唱起來?！巴＃＃@個(gè)太古老了?！壁w劍波喊停，“你生活在幾十年代呀？唱這么古老的歌。換一個(gè)?！薄皼]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個(gè)無人知道的小草……”她又唱一個(gè)。“這個(gè)也不行。唱一個(gè)愛我的歌?！彼肓讼胝f?！耙矝]有誰寫愛趙劍波的歌呀?！彼蛔∠胄??！安还?，你要唱到我滿意為止?！彼Ｆ鹳?。“采蘑菇的小姑娘……”“扯到小姑娘身上去了。”趙劍波哈哈地笑，“你怎么唱得都是這么老的歌?！薄斑@些都是上小學(xué)時(shí)，老師教的呀。我正經(jīng)給你唱一個(gè)啊，說實(shí)在的，快搜不到信息了?！彼龂?yán)肅起來?！翱斐桑纯茨阍趺磦€(gè)正經(jīng)法。”他洗耳恭聽。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趙劍波驚詫她有這么準(zhǔn)的樂感，靜靜聽她唱完?！霸趺礃?？沒嚇跑你吧?！辨倘粨u晃著發(fā)愣的他。趙劍波回過神來說：“嫣然，你是在對我表白嗎？這是遲到的表白，我不嫌晚?！薄俺裘腊?，你！”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徜徉在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