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們都是無可救藥的人（十）

　　琉心癡癡的凝視著眼前剛從夢境里神游出來的楊辰，實在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迎接他比較合適。

　　她沒有想到能在這個地方遇見他，或者說，這樣的偶遇換做是誰也不會有所準(zhǔn)備。

　　和在咖啡館里工作的時候不一樣，楊辰今天既沒有穿那件看起來和他形影不離黑色的風(fēng)衣，也沒有帶著他的大號書包，只是簡簡單單的裹了一件輕便的藍(lán)白色格子衫，挽著袖子埋在書堆里睡覺，真的像極了一位在這里工作了一整夜的圖書管理員，再加上這里的燈光有些暗，他的頭發(fā)色澤也沒有平時那么明顯，所以琉心一開始才沒認(rèn)出他。

　　不過琉心的腦子很好使，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只是在楊辰抬起頭的短短一瞬間，她的神情就恢復(fù)了往常的自然。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但是她可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失落的樣子。

　　至少他不行，沒準(zhǔn)他會去和莫成宇打小報告也說不定。

　　況且更多的是，她們雖然不算是陌生人，卻也還沒到那么熟絡(luò)的地步，琉心不喜歡別人對她的第一印象是一個弱不禁風(fēng)或者矯揉造作的人。

　　這也算是琉心自己多年來練就的一種條件反射，不知從何時開始，她更會把一些苦澀放在心里，而不是臉上。

　　當(dāng)然，這樣的條件反射在只有她自己的時候用不上。

　　按照琉心自己的說法，或許在潛意識里，她并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和憐憫。

　　嗯，她不需要，不需要有一點痛，就想要全世界都知道，她雖然不討厭那樣的人，但是卻非常討厭自己成為那樣的人。

　　楊辰同樣也很驚詫，從收銀臺的書堆里抬起頭時看到是琉心，淡若清風(fēng)的眸子里隱隱浮現(xiàn)出幾分似是而非的疑惑。

　　不過很顯然，兩個人的反應(yīng)都沒那么明顯。

　　琉心在楊辰抬起頭的這段時間里想了無數(shù)句的開場白，然而當(dāng)她看到他那張不驕不躁的面容時，卻還是被怔住了，一時間變得啞口無言。

　　琉心很聰明，無可否認(rèn)，從小到大所有見過她的人都這么說過，南大的錄取通知書也是很好的證明，不過即使是像她這么聰明的人有的時候腦袋也會死機。

　　喏，比如現(xiàn)在。

　　琉心很久很久之前就聽說過這樣的傳言，說平時智商越高的人，到了關(guān)鍵時刻腦袋歇菜的就越徹底，就像是高中數(shù)學(xué)課里老師講過的處在第一象限的向量被斜著對折了一下直接跳到第三象限一樣，以至于兩極對調(diào)的一瞬間還可能會發(fā)電。

　　這句話出自班里的一位學(xué)霸口中，琉心當(dāng)然知道那是一句玩笑話，可她現(xiàn)在的情況的確和那位學(xué)霸當(dāng)時描述的一模一樣。

　　她再一次把目光聚焦在了楊辰的臉上，無論如何也無法移開視線。

　　從小到大，琉心見過很多表情，開心的或是不開心的，純真的或是冰冷的，故作堅強或者溫柔和煦的，然而卻從來沒有一張臉像楊辰現(xiàn)在這樣的。

　　他的表情明明很是淡漠，同時眸子里卻沒有什么壞東西，目光誠然不怎么暖和，卻又讓人覺得很舒適，他不開心，但是眼睛里沒有抱怨，反而顯得很充實。

　　那是極為復(fù)雜的一張臉，仿佛所有的矛盾同時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又同時被主人分散的恰到好處。

　　這讓琉心想起來小時候春天里刮著很大的一場風(fēng)，那時候大家都關(guān)好門窗，縮在家里不想出門，而當(dāng)有人熬到不得不出去的地步，打開門才發(fā)現(xiàn)，原來刮的是熱風(fēng)，很溫暖。

　　在這之前，琉心一直覺得溫柔和淡漠是一對反義詞并且對此堅信不疑。

　　楊辰剛睡醒，定了定神，隨后看了看琉心兩側(cè)，確認(rèn)周圍空無一人后才把目光投放到了琉心的臉上，用滿是質(zhì)疑的語氣問道：“是你說要買書嗎？”

　　一句話就把琉心從頭腦風(fēng)暴里邊拉回了現(xiàn)實。

　　琉心翻了翻白眼：“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楊辰?jīng)]有多說什么，站起來，從琉心手里把書抽了過去，又坐回原處，翹起二郎腿，一邊翻著數(shù)目一邊念叨著書名：“兩本時尚周刊，一本《鼴鼠的故事》?！?p>　　像是刻意而為一樣，楊辰報價的聲音很大，引的在不遠(yuǎn)處讀書的幾個人都側(cè)目過來，雖然沒說什么，但他們的表情已經(jīng)很說明問題了，琉心紅著臉糾正道：“明明是《白色城堡》?！?p>　　楊辰直接無視了琉心的發(fā)言，把襯衫的袖口從胳膊上拉了下來，打開了旁邊的電腦，將圖書價格輸了進(jìn)去：“有帶身份證嗎？登記下?！?p>　　琉心一頭霧水：“買書還要身份證的嗎？”

　　“雜志可以售賣，但是圖書只能外借，需要……”楊辰話剛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抬起頭盯著琉心的眼睛看了一番，脫口而出，“熬夜對身體不好?！?p>　　琉心下意識的眉頭一憷，隨后耷拉下眼皮，故作沒心沒肺道：“不干你事。”

　　然而琉心眼前的這個人卻像沒有看見她的拽樣似的，一邊敲著鍵盤一邊淡然的挑了挑眉，順手拿起旁邊的隔夜茶喝了一口，繼續(xù)道：“喝酒也一樣。”

　　琉心內(nèi)心是很驚訝的，酒是她昨天喝的，他居然都能看的出來，然而她明面上只是吐了吐舌頭，調(diào)侃道：“你怎么不去做醫(yī)生？”

　　“圖書不直售，不過可以外借，只是需要身份證和押金。”楊辰?jīng)]有再說多余的話，表情淡如水，認(rèn)真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

　　“現(xiàn)在居然還有書店不直售書籍嗎？”琉心撇了撇嘴，微微低下頭，遮住了眼角的余傷，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很難得呢?！?p>　　“啊，正是因為特殊，所以才值得留戀?！?p>　　極其富有磁性的重低音，不急不緩，雖然聲音有些細(xì)微，但卻恰巧蕩在了琉心耳邊，琉心瞳孔緊縮，驟然抬起頭，然而映入她眼簾的還是那張淡漠的撲克臉，仿佛剛才說話的是另一個人一樣。

　　琉心知道自己一定是錯過了什么，有些可惜的嘆了口氣：“我沒有帶身份證，這本書就算了，那兩本雜志麻煩拿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