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建和曾嶙回到客棧,關(guān)上門窗,為防客棧隔音不好,甄建湊到曾嶙身旁,低聲道:“知道今天我聽到吏部尚書柳大人和甄老三他們說什么了嗎?”
“說什么了?”曾嶙一臉好奇地望著甄建。
酒樓包間雖然隔音不好,但如果不刻意去聽,也就隱約聽到隔壁的說話聲,根本不可能聽清說話的內(nèi)容,況且柳尚書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畢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自然不會大聲宣揚,所以曾嶙并不知道他們說話的內(nèi)容。
甄建詭秘一笑,道:“柳尚書泄題了?!?p> “什么!”曾嶙聞言一驚。
甄建立刻朝他做個噤聲手勢,讓他小點聲。
曾嶙驚訝之后,隨即哀嘆道:“我在襄陽的時候,就聽說朝廷昏暗腐敗,貪官污吏眾多,沒想到國家選材之舉,竟被他們拿來牟取私利?!?p> 甄建倒是比較淡定,畢竟他知道無論什么年代都有貪官,他緩緩道:“今天柳尚書說了,無論會試還是殿試,都將會以經(jīng)義詩詞為重,特別是詩詞,所以你這段時間多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詩詞。”
“詩詞?”曾嶙聞言蹙眉問,“詩詞也可用來科考?為國家選材不是應(yīng)該考政論和策問嗎?”
甄建聳肩道:“你問我沒用啊,皇上酷愛詩詞,上行下效,所以出題的官員就把政論和策問全都改成詩詞了,我倒是很好奇,考詩詞會是個怎么考法,我倒是有不少詩詞,要是我也能懂經(jīng)義的話,豈不是能穩(wěn)中狀元了?!?p> “唉,國之大哀,國之大哀啊……”曾嶙一想到國家居然以詩詞選拔人才,不由搖頭輕嘆,為國運趕到擔(dān)憂和悲哀,可以想象,精通詩詞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那些成日流連煙花柳巷,吟風(fēng)弄月的附庸風(fēng)雅之士,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各種經(jīng)義和詩詞,若讓他們來考這次的會試和殿試,一考一個準(zhǔn)。
甄建也覺得朝廷的這個舉措很艸蛋,但他只是個小人物,還輪不到他來操心,只能勸道:“曾兄你別這樣,你再怎么嘆息也是無濟于事,若是被別人聽到你這番話,只怕要惹上大麻煩,管好你的嘴,就算不是為你自己想,也得為你女兒想想吧?!?p> 曾嶙聞言當(dāng)真郁悶無比,但甄建說的是實話,他就算再怎么哀嘆又怎樣,發(fā)牢騷是改變不了任何問題的,還會把自己置于險地,只能訕訕罷口。
甄建又道:“你要好好考,等你考上了,做官了,你要好好做官,若是有機會,慢慢往上爬,說不定哪天你就能做上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然后整束朝堂,懲處貪官污吏……”
曾嶙無奈苦笑:“我哪有那本事,我自己幾斤幾兩,我自己清楚,若不是你今日偷聽了柳尚書說的話,這次會試,我必定落榜?!?p> “其實當(dāng)官跟讀書真的是兩碼事。”甄建挑眉淡淡道,“書中的那些道理,并非就可以用來當(dāng)官治國,論政和問策,無非就是結(jié)合前人的政治體系和理念,談一談自己的看法,那些都是大走向,書本上學(xué)到的,總歸都是別人走過的路,了無新意,還不一定適合當(dāng)下國情……”
甄建很隨意地說著,曾嶙卻睜大了眼睛望著甄建,十分驚訝,他恨不得現(xiàn)在就找支筆把甄建的話給記下來,因為他覺得甄建的許多話都很有道理,有些觀點,是他曾經(jīng)一直想不通的。
不過不得不說,甄建的這番理論跟眼下文壇的觀念背道而馳,若是被一些宿儒聽到的話,肯定要指著他的鼻子大罵豎子,然后引經(jīng)據(jù)典來反駁他。
甄建看書最擅長的就是概括,曾嶙溫書的時候,他百無聊賴拿了幾本看過,正如他所說的一樣,都是引用前人的道理,并無太大的創(chuàng)新,至于契合國情的有效政論,一個都看不到。古人就是如此,總是在固有的先人道理上剖析徘徊,不思開拓,這也是封建社會發(fā)展緩慢的原因之一,當(dāng)然了,這個世界雖然不是甄建所知道的歷史,但大體都是差不多的,因為這個世界也有圣人,也是姓孔,或許這是什么平行時空吧,只不過運行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一些差錯,然后因為蝴蝶效應(yīng),越變越大。
這些都不是重點,甄建也不會去研究這些,他又不是科學(xué)家,他現(xiàn)在只想好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而且要活得精彩。
甄建似乎也發(fā)現(xiàn)自己說得有點多了,因為他看到了曾嶙驚訝的眼神,于是他選擇了閉嘴,曾嶙終于開口了:“甄掌柜,若你去當(dāng)官,一定十分厲害?!?p> “呵呵,別鬧?!闭缃〝[手道,“我字都寫不全呢,還當(dāng)官,真逗。”
“真的,你說話行事總是出人意表,但仔細(xì)一深究,卻又頗蘊道理?!?p> 甄建趕忙岔開話題,道:“來,咱們還是說詩詞的事,詩詞選材之事,咱們就不要抱怨了,你好好練習(xí)詩詞,正好我有一些詩詞,待會我寫十幾首給你,你用心背下來,或許會考的時候能派上用場?!?p> “十幾首?”曾嶙聞言震驚地望著甄建,詩詞什么時候這么不值錢了?一出手就十幾首?搞批發(fā)的感覺。
甄建咂了咂嘴:“你不要老是驚訝嘛,你這樣弄得我很尷尬,紙筆呢。”
曾嶙聞言無奈笑道:“因為你總是會做出讓我吃驚的事來?!彼f著取來自己的筆墨紙硯放到桌上。
甄建手持毛筆,蘸墨開始寫詩,他的字依舊是那么的爛,慘不忍睹,他又沒練過毛筆字,能寫出字來便算是不錯啦,曾嶙看到甄建那孩童一般拙劣的字便想笑,但又怕甄建不開心,只能強行忍住。
甄建一本正經(jīng)地寫,曾嶙一本正經(jīng)地看,一張紙,兩張紙,三張紙……
甄建一口氣寫了十三首,終于擱下了筆,長聲嘆道:“差不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考,不同意境和場景的詩詞各寫一首,希望你到時候運氣好,能碰上一首,那你就穩(wěn)中了。”
“這些都是……”曾嶙吃驚地一張紙一張紙地翻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字奇丑無比,但詩詞確實都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詩詞。
“你看看,你又吃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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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老三回到客棧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客棧還沒打烊,一進客棧便看到三個人站在客廳,竟是甄大力和他的父母。
掌柜這時也走過來,道:“甄文是吧,你可快點讓他們走吧,在我這里站了快兩個時辰了,我這要打烊了,他們也不肯走,你說這氣人不氣人。”
“對不住,你再稍等一會兒,我這就讓他們離開?!闭缋先蛘乒癖Я藗€歉,然后走到甄大力他們跟前。
“老三,怎么樣了?”甄老太焦急詢問,甄大力和甄老頭雖然沒說話,但一樣滿臉都是期待之色。
甄老三淡笑道:“爹娘放心,都辦妥了,柳大人已經(jīng)答應(yīng)救老四了,你們回去等著好消息吧?!?p> “啊,太好了,實在太好了。”甄老太開心得嘴得笑咧了,一手抓住甄大力,一手抓住甄老三,笑呵呵道,“你們都是娘的好兒子,齊心協(xié)力救弟弟,都是好樣的。”
甄大力聞言也開心得咧嘴笑了,雖然他知道這一萬貫肯定是要不回來了,但他一開始就沒指望他們還,他只是想救下老四而已,老四再怎么不好,也是他的弟弟。
由于客棧急著要打烊,甄老三催促他們先回客棧休息去,明天自己去送他們回家。
甄大力這才帶著父母離開,而且是歡歡喜喜地離開,老四有救了,他們能不開心嗎,今天終于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
第二天,他們又來找甄老三,而且是坐馬車來的,因為他們準(zhǔn)備回去了,特地來跟老三道別的,畢竟老三在這邊要忙著溫書,他們不能耽誤老三,還是早點回去等好消息吧。
回到紹興后,甄大力把父母都安排住在家里,每日都去官府問消息,然而每天都是失望而回,但他們也不擔(dān)心,老三都說了大官會救老四了,那準(zhǔn)錯不了。
九月二十七,上午,甄大力和爹娘去官府打探消息,卻被告知,甄老四今日菜市口問斬,甄老太聽到這個消息后當(dāng)場就昏倒了過去,然后就看到七八輛囚車從大牢駛出來,前往菜市口的刑場,甄老四赫然便在第一個囚車?yán)铩?p> 古人斬首規(guī)矩很多,時間必須選在午時,地點必須是人氣非常旺盛的地方,因為被斬首的人大多含有怨氣,而午時是一天中陽氣最盛的時候,人氣也代表了陽氣,在如此旺盛的陽氣之下,死者的怨氣就會被壓制,無法變成陰靈去害人。
甄大力使勁掐甄老太的人中,終于弄醒了甄老太,此刻恰好看到甄老四的囚車經(jīng)過,甄老太頓時哭喊著上前:“老四,我的兒!我的兒呀……怎么會這樣的,不是說大官會救他嘛……”
護送囚車的官兵立刻攔住甄老太他們,不許他們靠前,一路往刑場而去,到了菜市口,眾百姓一看是死囚,紛紛把爛菜葉丟向囚車,砸得甄老四滿臉滿身都是,其他囚車?yán)锏乃狼粢埠貌坏侥睦锶ァ?p> 甄老四此刻神情有點呆滯,忘記了喊叫,忘記了反抗,從他得知自己被判死罪的那天起,他的心態(tài)就已經(jīng)炸了。
終于到了刑場,囚車打開,一群官兵押著一排死囚跪倒在刑場上,甄老四赫然跪在第一個,每個人的面前都放著一塊大樹樁,跟家里用的砧板差不多,只不過尺寸大了無數(shù)倍,家里的砧板是切菜剁肉用的,而這個大砧板,是剁頭用的,砧板的前方,放著一個籃子,用來接頭顱用的。
看到眼前的這一切,已經(jīng)麻木的甄老四再次感到空前的恐懼,即便是跪在那里,兩腿也抖得好似篩糠,褲子下面濕了一大片,竟然失禁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甄老四渾身顫抖地念叨,淚水順著臉頰流下。
監(jiān)斬席上,府尹沈公望高呼一聲:“上飯!”
許多衙役提著籃子過來,籃子里放的都是飯菜,一大碗飯,上面蓋著菜,還有兩塊肉,這就是斷頭飯了。
衙役喂飯,甄老四張嘴吃,吃了兩口便已泣不成聲,再也吃不下了。
刑場外,甄老太努力跟衙役們對抗著,一直哭喊大叫:“不能殺老四,朝廷的大老爺就要救我們家老四了,你們不能殺他,不能殺他……”甄大力和甄老頭也在幫忙,給維持秩序的衙役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斷頭飯吃完了,沈公望看了看日晷,高呼道:“時辰到!準(zhǔn)備行刑!”說著抽了一根令牌,用筆畫了一下,丟在地上。
劊子手們紛紛拔掉眾犯人衣領(lǐng)里的罪名牌,然后把他們按在砧板上,甄老四哭喊大叫,不肯低頭,那劊子手冷哼道:“你若是不聽話,我也可以斬,只不過一刀斬不掉你的頭,還有一半連在身上,到時候你要痛苦很久才能死。”
甄老四聞言嚇得臉色慘白,劊子手趁機把他按倒在砧板上,甄老四絕望哭喊大叫起來,然而卻不敢動。
場外甄大力和甄老太他們都快急瘋了,甄大力使出渾身的力氣,一下推倒了三四個衙役,其他衙役紛紛沖上來圍著他打,甄老太趁亂沖進了刑場,往刑臺跑去,邊跑邊叫:“不能殺我們老四,大老爺,不能殺呀!”
她一下跪在刑臺和監(jiān)斬臺前,磕頭哭喊道:“大老爺,朝廷里的大官說要免了我們老四的死罪,你等等,你再等幾天,很快就有人來免他死罪了呀!”
“混賬!”沈公望聞言頓時氣得不行,指著甄老太,蹙眉大喝,“刑部都已定下了處斬之日,什么人能來救他,簡直胡說八道,來人,將這個瘋婆子給本官拉下去!”
他雖然憤怒,但也不至于為難一個老太婆,畢竟這樣的事屢見不鮮,只要不耽誤正事就行。
立刻有兩個衙役沖上去,把甄老太給架了出去,甄老太哭喊大叫,悲痛欲絕,她親眼看到甄老四趴在砧板上望著他,哭著喊她:“娘!”
劊子手一刀剁下,甄老四的頭顱滾落,脖子噴出了好遠(yuǎn)的血……
甄老太兩眼一翻,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