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不言45
【菡萏不言45】
咯吱一聲,破舊的柴門打開,兩人飽含期待望去。
婦人一身粗布麻衣,頭發(fā)用藍(lán)色的麻布包裹著,兩道粗粗的眉毛,一雙大大的眼睛,鼻梁高挺,唇色健康。
她挽起灰藍(lán)色的衣裳,一副干練的模樣。
農(nóng)人們眼中的嬌弱和他們理解的嬌弱不太一樣,一見到她,他們就知道找錯了。
婦人抓著門邊,用一種疑惑的眼神掃過來人,還沒等問什么,她忽而想到了別的東西,在這偏僻的地方,竟是認(rèn)出了這兩人。
“三殿下?七殿下?”
趙凜和趙聞玉見過她一面,是幾年前和情郎私奔的將軍府十七公子的未婚妻,隱隱有些印象。
“李姑娘?”
婦人看起來有些高興,“沒想到兩位殿下還記得我?!?p> 她把手放在圍裙上擦了擦,把門直接敞開,熱情地邀請趙凜和趙聞玉一起進來,“兩位殿下,快快進來喝口熱茶?!?p> 趙聞玉踟躕,見趙凜給他使了個眼色,只好推卻這位李姑娘的盛情,“李姑娘,本殿下與皇兄還有要事處理?!?p> 言外之意就是拒絕了。
李姑娘如今經(jīng)過一系列的顛沛流離,又遭到情郎拋棄,見識過太多的人情世故,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無所顧忌的姑娘了。
她也不在意兩位為什么來到這里,是不是找錯了人,見他們要走,也只是熱情地?fù)u手,“如此的話,那李娘就不留了,兩位殿下慢走?!?p> 趙凜和趙聞玉微微點頭,離開之前給這位當(dāng)初在京城也算風(fēng)云人物的李姑娘留下一些錢財。
搜索的范圍不斷擴大,時間也一點點過去,疑似之人源源不斷,可每次見到都是虛假。
從春末到冬初,又下雪了,皇宮里的青磚鋪了一地雪白。
輾轉(zhuǎn)三年又去,這青磚紅瓦的宮殿來來往往都是打掃的宮人,御花園的牡丹長了又謝,后宮始終空空。
寬闊的廳堂里帷幔吹動,蠟燭不燃,黑色的漆木幾案上,伏著一人。
黑色鍛金褶裙,盤繞九條流光的金龍,暗色的衣領(lǐng)上發(fā)絲一絲不茍地束在發(fā)冠里,雙手握拳,額頭抵在拳上。
第二天一宿沒睡的帝王穿戴好朝服從宮殿出去,午時,陳太后派宮人來邀請圣上一起用餐。
趙凜已經(jīng)以政務(wù)繁忙為由拒絕過多次,這次他上朝的衣服都沒有換下,直接趕到太后的寢宮。
從貴妃到太后,陳太后一直保持著她的奢靡之風(fēng),進門珍貴的八鶴圖做屏,柱邊擺著南海進貢的半人高紅珊瑚,瑯瑭彩塑的先朝花瓶。
繞過前廳,無數(shù)珍饈美饌擺滿桌子,中間放著耗時數(shù)日才能熬制出來的百味湯。
帝王在陳太后身旁坐下,貼身的內(nèi)侍給他布菜。
等用完一餐,太后開始明說,“吾兒,今三載已過,汝后宮空懸,又無一子,理應(yīng)廣納后妃延續(xù)龍脈才是?!?p> 帝王雙目微闔,漆黑的筷子放在瓷白的碗邊。
室內(nèi)的擺設(shè)珍奇,坐上的太后容貌不再,身份卻依舊尊貴,黑紅色的長袍加身。
領(lǐng)勾祥云,耳墜紅寶石,黑發(fā)盤旋中添幾縷白絲,一張雍容華貴的臉,一身咄咄逼人不敢直視的氣勢。
長金護甲,袍繡牡丹,眼神凌而巍聳,唇笑然自威,腳踏勾心斗角的之地,手掌風(fēng)云變幻之柄。
這位在后宮沉浸多年的人物,攪弄過太多的人心,后來兒子登上帝位她成了這片廝殺中最大的贏家。
她本該高高在上,本該繼續(xù)撥弄風(fēng)云。
可,兒子不聽話,后宮又一個人也沒有,掌控別人的滋味突然就消失了。
習(xí)慣了一池渾水的她怎么能忍耐得住。
這后宮,人多起來才好。
靜坐的帝王眸如黑漆,俊美的臉上沉靜無色,修長的手指浸入溫水,接過內(nèi)侍遞來的錦帕上下拭去水漬。
唇瓣微動,淡漠的聲音響起,“朕這次過來正是想同母后說這件事。”
“如何?”
“納妃之事不用再提?!?p> “皇上?!蓖?yán)的嗓音壓了一殿氣溫,周圍伺候的宮女都忍不住跪下。
帝王擺手讓人退下,墨鍛青綠的袍子從凳上滑過,帝王負(fù)手站在透光的雕花窗前。
修長挺拔的身影,鬼斧神工的側(cè)臉,尊貴無比的身份不知讓多少京中貴女趨之若鶩。
可惜,他就是不選秀。
“你聽聽你自己在說些什么?!标愄笠浑p銳利的眼睛盯著他,“你在這個位置要如此肆意妄為嗎?”
“母后。”
帝王側(cè)身,如雕如刻的側(cè)臉逆光映出一個完美的輪廓,“朕已經(jīng)培養(yǎng)十九皇弟做下一任繼承人,您不必再勸?!?p> “你你你!”陳太后氣絕傾倒,金色的護甲在鋪著黃色緞面的桌子留下一道劃痕,“你怎么敢!”
呵。
空氣中劃過一道微不可聞的冷息,“兒臣雖無法再留下后脈,但您不用擔(dān)心,這趙家的天下依舊姓趙?!?p> 陳太后怒火中燒,她哪里只是想要這天下姓趙。
“趙子鳴,本宮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孽障?!?p> 枉她步步為營二十余年,最后竟然是敗在自己兒子手里。
帝王不語,抬腳繞過屏風(fēng),臨走前他幽幽說了句,“送她離京那天起,您就該預(yù)想,您的后半生會不會在這清冷的慈寧宮度過。往后,您就在這兒安享晚年吧?!?p> “滾——”
陳太后風(fēng)度不再,噼里啪啦的盤子落了一地。
清沉的帝王邁出門檻,此生不再踏足一步。
天空中掛著的太陽,溫暖的陽光驅(qū)散了身上寒氣,抬頭,強烈的光線讓人不得不瞇起眼來。
帝王收回視線,緩慢地走在這寂靜的長廊。
庭中樹木青青郁郁,微風(fēng)拂過,撩起帝王鬢角的一根發(fā)絲,暗紅掩底的裙擺消失在轉(zhuǎn)角。
園中花瓣顫顫,沒人想到,那個趙凜留下武功最好的暗衛(wèi)小時候在陳太后身邊養(yǎng)過一段時間,這位心狠手辣的陳太后親手將自己已經(jīng)懷孕的兒媳送進了深淵。
沈鐸痛失女兒為了報仇會誓死效忠趙凜,趙凜沒了牽掛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而她陳家的小外甥女也剛好到適婚年齡。
一石三鳥。
【46】
春去秋來,花園里落了一地紅色的楓葉,登基二十余載的帝王身體抱恙,連續(xù)不斷的咳嗽在夜里響起。
年輕時的老熟人一個個都遠(yuǎn)離了京城。
當(dāng)年還是小孩的沈家兄弟長大考取了功名后,立即申請外調(diào)做官。
沒幾年沈父也告老還鄉(xiāng)。
一家子帶著在謀逆中站在將軍府一邊勉強留下一命的沈如煙回到江南,再也不踏入京城。
所有人當(dāng)中,只有趙聞玉還在鍥而不舍地尋找沈鳶。
生當(dāng)見人,死當(dāng)見尸。
去年,因為思慮過重,趙聞玉也耐不住,身子一瞬間就頹敗下去,估計也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曾經(jīng)看在沈鳶的面子赦免的霍真羽帶著滿腔愧疚游歷名山大川,今年她把見到的景色都托人畫了下來。
桌上全是她給沈鳶的山光水景,畫卷上寫著一句話:阿鳶,我替你走遍千山萬水。
趙凜收到東西時展開又收起來,打算在自己和沈鳶合棺時一起拿給她。
沒了那個人,勉強過著過著,這一世就到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