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fēng)夾裹著淡霧吹醒蘇兒的回憶。
認識陳御前的那一夜,就像此刻安照城的冬夜般清冷。
那日清晨,蘇兒撩開床幔,便看到破窗外的合歡樹一夜銀白,厚厚白雪將枝頭壓得沉甸甸,合歡樹宛如嬌羞的女子彎腰斂首。
蘇兒推醒身邊的少年,指著窗外的落雪,激動道:“我們這三年沒下雪了?!?p> 少年的眉間眼角全是笑意,他拾起掉落床腳的長衫,攏緊身旁的少女,一同探向窗外,看雪樹銀花。
蘇兒想起昨夜,感覺那一點都不像具孱弱的病體。
“你好像練過武般,為何還這樣虛弱?”蘇兒攏著肩頭的衣衫,嗅著他衫上的清冽味道,好奇發(fā)問。
“我爹是個武將,可惜早年死在了戰(zhàn)場上,小時,我常與他練槍?!标愑翱s回身子,拾起厚厚的棉被,將自己和蘇兒一同攏入被中,隨著他張嘴說話,棱角分明的薄唇間哈出一圈白白的霧氣。
“那你的咳疾呢?怎么得的?”蘇兒繼續(xù)好奇道。
“也是小時候,有夜大雪,我夜里夢游,睡在雪中,便落了病根。”陳御前簡短到。
“你還有這習(xí)慣?!”蘇兒驚訝。
“我夜夜夢游,不定做出什么事來。我醒了也不記得?!标愑俺亮四槪瑖烂C道。
蘇兒怔怔的看著他。
“昨晚上我似乎犯了寒疾,一覺睡醒,便是天亮,姑娘,你為何在我榻上?”陳御前一本正經(jīng)道。
“你,你真的忘了?”蘇兒小臉一白,訕訕道。
“怎么?你記得?”陳御前認真的上下打量她。
“我......”蘇兒腦中一片冰涼,心里泛起絲絲酸楚,轉(zhuǎn)眼滔天駭浪!她似乎清楚了什么,小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你可愿說與我聽聽?”陳御前陳懇道。
“我......”蘇兒閉了眼,又睜開,他還是那么認真的看著她,一眨不眨。
心底的絕望如珠絲般盤繞開來。
蘇兒摟緊了被子,忽然覺得羞澀難忍。
“我也......不記得了?!碧K兒咽了咽干涸的喉嚨,盡量平聲靜氣道。
“真是可惜......”陳御前遺憾的看著他,目光里甚至帶了譴責的意味。
仿佛蘇兒是個賊,偷了東西還不肯老實交代。
在這正人君子般的審視目光下,讓蘇兒想起自己歷第一道雷劫時的恐怖模樣。
這一刻,真的宛如遭了雷劈!
渾身空蕩蕩的!
“我走了?!碧K兒忽然起身,棉被抖落,陳御前微微瞇眼,卻并未看到讓那讓自己一夜瘋狂的妖孽輪廓。
蘇兒站起時,一身紅裙自動浮現(xiàn),將她裹的緊緊實實。
接著,窗子一閃,紅衣少女飛快的逃入漫天白雪中。
陳御前輕嘆一聲,仰身躺在空蕩蕩的床上。
本來是想逗逗她的,沒成想她當真了,當真了也好,反正跟著自己這個病秧子,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狐貍精,不就該夜里來,晨里去嗎?
陳御前枕著臂膀,猶豫自問。
一夜溫暖,已是貪歡,陳御前不敢奢求更多。
......
一口氣奔出同歸客棧的蘇兒,直接來到了抱月山最隱蔽的一處水瀑山泉旁。
冬日的山泉早已冰凍,那夏日里潺潺不息的流水瀑布,也早已結(jié)冰,宛如雕塑,掛在半壁山脊上。
蘇兒站在一顆大樹下,白著臉,咬著唇,愣愣發(fā)怔,許久,她似乎找回了魂兒,忽然伸出一腳,狠狠踢向大樹。
“嘩啦啦”!
一樹白雪沉甸甸的落下,樹下蘇兒瞬間被厚雪覆蓋,只露出一雙清洌洌的眸子。
她怔怔的看著樹干上深深的腳印,忽然流下淚來。
連發(fā)上的白雪都顧不得抖去。
而那些白雪在觸碰到蘇兒的身體后,很快化去,變成一縷縷清亮的水漬,濕噠噠的順著她的黑發(fā)紅裙流下。
那是一層雷光的狐貍精蘇兒因為情緒波動,妖氣不穩(wěn),瞬間融化了白雪。
蘇兒站在樹下,悶聲不響的哭了許久。
直到感覺胸腔里的酸楚憤怒全都化為淚水一瀉而出,蘇兒才長長舒出一口氣,吸入一口清甜的雪香。
爹爹說的沒錯,男人都是狡詐的,狐貍精在他們眼里,就是個妖物,就是個吸人精魄的妖孽。
蘇兒憤憤的想著。
她當然不信陳御前那套“夢游”的說辭,但她實在對他大言不慚,滿臉道德仁義的偽君子模樣失望至極!
不就是不想負責任嗎,至于這么不要臉嗎?
當然了,當面揭穿他,就是在羞辱自己,蘇兒除了逃,貌似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殺了他?也許只需蘇兒吹口氣。
可是這口氣吹了,蘇兒恐怕此生都不能釋懷。
蘇兒是個坦蕩驕傲的妖精,她沒有那些凡人心里的溝溝壑壑,她不會騙自己,她清楚的知道,從梁上偷窺他秉燭夜讀的那一刻,她就已動情。
那一刻,蘇兒情愿將自己的一切都拿去換他的回眸一眼,只求他也喜歡自己!
昨夜,陳御前宛如暗夜戰(zhàn)將,賜給蘇兒堪比雷劫的極致痛苦和歡愉。
自己兵敗如山倒,可他那?難道就沒有丟盔棄甲,哪怕一瞬?
蘇兒想起鶯娘的一句話:若你覺得世間男子絕情,那定是你媚術(shù)還不到家。若是你迷住了他,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會說句二話。
這么一想,蘇兒的心,哇的涼透了。
這一夜,不僅僅是丟人那么簡單,簡直是對她狐貍精生涯的一種侮辱。
出師未捷,臉先丟。蘇兒一瞬被抽光了力氣,依著那顆被自己踢的斜歪歪的大樹,緩緩坐了下去。
一瞬間天地失色,全是蒼白無力……
“咿呀......”一聲細弱的小獸呻吟,突兀的傳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