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月色下,萬獵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趕。
刺骨的寒風(fēng)像刀子刮過面頰,把酒意驅(qū)散了大半。萬獵戶沒來由地不安起來,一天之中見到、聽到的神仙之事在腦海中反復(fù)閃過。
仔細(xì)回想,阿郎今夜實在有些反常。而那雪夜到訪的奇異女子,到底是什么來歷?
突然間,狂風(fēng)大作,搖動著枯枝殘木,發(fā)出陣陣嗚咽聲,遠(yuǎn)遠(yuǎn)地,還傳來一陣女孩的笑聲。
笑聲似乎是從山下傳來的,萬獵戶臉色一緊,借著月光向山下一望。只見村西冰封的小河上,有一群陌生的身影。
那一刻,風(fēng)忽然停了,月色也明亮了幾分。
冰封的河面上,一個紫衣女子拉著一個小女孩,正在冰上飛快滑行。女子仙姿神韻,輕柔舒緩,滑得卻是極快,不時拉著小女孩像風(fēng)車一樣飛速旋轉(zhuǎn),引得女孩清脆的笑聲不斷回響在寂靜的鄉(xiāng)間。
在她們身旁,還有兩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手拉著手在冰上緩緩旋轉(zhuǎn),那搖曳的身姿,飛揚的衣裾,有如兩只翩翩起舞的彩蝶。
而離她們稍遠(yuǎn)些的河岸處,站著四個男子。他們時不時望著四個輕舞的身姿,臉上神情各異,多少都帶著幾分苦笑。
“她們到底幾歲啊?這當(dāng)口還有心思玩?這下好,連大師姐都搭進(jìn)去了——看這勁頭,咱們準(zhǔn)備在這過夜吧,反正也追丟了……”
說話的是一個黑衣少年,身材高大,體魄雄壯,可聽聲音還是個少年,“大師兄,那妖狐怎么會突然就沒了蹤跡?你說是她藏了起來,還是咱們被她耍了?”
為首那個青年負(fù)著手,默然望著山上,似乎在猶豫如何作答。
旁邊一個藍(lán)衣少年卻接口道:“大師兄,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我也一直在想,這次師門的任務(wù)大有蹊蹺,只怕沒那么簡單。我總有種風(fēng)雨欲來的感覺……”
話還沒說完,又被另一個白衣少年打斷道:“啟軒,別說這個了。大師兄,你要等的人,就是那位老伯么?”
青年點了點頭,朗聲道:“老伯,晚輩風(fēng)曦,特為歸還白天所欠銀錢而來,還請老伯移步,下山來吧?!?p> 萬獵戶也早已認(rèn)出,山下為首的青年正是他白天所見的修仙者——風(fēng)曦。
一只小小的狐貍,這些神仙一般的人物竟還真找上門來給錢。萬獵戶心中感慨修仙者的神奇,忙出了樹叢,快步走下山來。
兩邊相見,萬獵戶報了姓名,就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得連連拱手。這些“玄門弟子”倒是禮數(shù)周到,紛紛上前見禮。
那紫衣女子名叫辰星,年紀(jì)與風(fēng)曦相仿,儼然是眾人的長姐一般。端莊有禮,落落大方,眉宇間更是透著女子少有的英氣。其一舉一動,一言一笑毫無矯揉傲慢,而雍容貴氣天成。
那高大魁梧的黑衣少年名叫遠(yuǎn)山,體魄比成年漢子還粗壯幾分,臉上卻還帶著些許稚氣,憨憨一笑,竟讓萬獵戶頗感親切,一點不像高高在上的修仙者。
那白衣少年名叫臨淵,清瘦朗俊,文雅從容,似乎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書生。
而那個藍(lán)衣少年啟軒,雖然貌不驚人,卻是這群少年中最靈動最惹眼的一個,目光中滿是狡黠和頑皮,上下打量著萬獵戶,活像個頑劣的鄉(xiāng)下壞小子。
三個少年身后則是兩位少女,乍一看一樣的溫婉可人,可仔細(xì)一瞧卻大有不同。
一個名叫芷馨,白衣水袖,氣若蘭麝,有如凌波仙子。一雙明亮的眸子仿佛清澈的甘泉,萬獵戶一眼望去,心中倏然一暖,在寒冬之夜竟有如沐春風(fēng)之感。
而另一個名叫涵夢,身著鵝黃色的短衫長裙,背著一只古琴,不言不語,靜若處子。若是不留心的話,很容易就會將她忽略過去。但仔細(xì)看上一眼,頓時便會發(fā)現(xiàn)她與眾不同——可到底因何而不同,又說不上來。
除了風(fēng)曦和辰星明顯年長,五個少男少女年紀(jì)相仿,都是十五六歲的樣子。只有白天見過的小女孩冬兒明顯小上一截,一直賴在大師姐身后不肯出來見禮,還朝萬獵戶直吐舌頭。
略寒暄兩句,風(fēng)曦便從懷中取出一大錠銀子遞了過來,說是“權(quán)”當(dāng)謝禮。
這么大一塊雪花銀,萬獵戶一輩子也沒見過,嚇得連連推辭。啟軒卻湊過來笑道:“老伯您快收下吧,拿人東西不給錢,被師父知道了我們可是要挨板子的?!?p> 這句話頓時引來笑聲一片,遠(yuǎn)山“咚”地擂了他一拳,大笑道:“你小子還好意思說,偷吃耍滑的事數(shù)你干得多!”
芷馨也在一旁取笑道:“洛師兄挨的板子數(shù),在天玄山上可是一絕呢……”
眼看這些少男少女嬉笑打鬧著,與普通少年也沒什么不同,萬獵戶終于放下了心中的敬畏和戒備,帶著幾分扭捏接過了那錠沉甸甸的銀子。
這么大的一錠銀子,足夠家里舒舒服服過上好幾年了,萬獵戶又是高興又是感激,連忙道:“我家就在前面,既然到了這,就到我家去喝點酒水歇息一晚吧。只是鄉(xiāng)下人家沒什么好招待的,你們不要嫌棄才好?!?p> 風(fēng)曦微微一笑道:“我們這么多人,不便叨擾。修道之人,在外風(fēng)餐露宿,也是平常。”
萬獵戶哪里肯讓,忙道:“那怎么能行?快跟我來吧,鄉(xiāng)下人家別的沒有,住的地方可不缺,再來十個八個也住得下。對了,阿郎那邊方才也來了一個年輕女子,正好也要安排住宿……”
風(fēng)曦聞言眉頭一動,問道:“女子?什么樣的女子?”
萬獵戶見諸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了過來,一時手足無措,支吾道:“怎么說呢,十分美麗,就像仙女一樣。穿著一件白衣,赤著腳,哦對了,好像還抱著個孩子……”
“什么——?!”幾個少年一瞬間都變了臉色,風(fēng)曦一把抓住萬獵戶的手臂,急切問道:“老伯,她現(xiàn)在在哪?”
萬獵戶嚇了一跳,遙指山上,“在阿郎家,就是山上那座小木屋。怎么了?有什么不對么?”
風(fēng)曦皺了皺眉,沉聲道:“那女子……乃是一只萬年妖狐所化,日前她突然闖入我?guī)熼T禁地,擄走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我們奉師門之命一直在追捕她,這妖狐身負(fù)重傷,已經(jīng)窮途末路,就怕……就怕她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來……”
萬獵戶一聽“萬年妖狐”,腦子里嗡地一聲響,阿郎前前后后的表現(xiàn)一下子串了起來。
他這才明白阿郎為何一見那女子就冷冰冰地,戒備異常——讓他下山安排住處,分明就是察覺到危險,故意把他支走的??!
萬獵戶一把扯住風(fēng)曦,顫聲道:“快、快!我?guī)銈內(nèi)ィ銈兪辗?,別讓她傷害阿郎和阿鳳啊!”
眼前金光一閃,萬獵戶只覺腳下被什么東西一托,身子一晃,忽悠一下陡然飛了起來。他嚇得大叫一聲,險些一頭栽下去,幸好有人在一旁扶住,正是風(fēng)曦。
萬獵戶定睛一看,他二人正乘著一道金色的劍光,呼嘯著向山上飛去。身后幾道光華亮起,緊緊跟隨,在夜空之下絢麗如煙火。
萬獵戶還沒來得及感嘆一下,眼前的景色忽然一變,一排百丈高的參天巨樹突然拔地而起,擋在他們面前。與之相比,他們就像是一只小蜻蜓一頭撞進(jìn)深山古林中。
劍光一緩,萬獵戶的腳又落到了實地上,他四下一看,原來是阿郎家周圍那片果樹林。一道道光華化作人影,幾個少年少女又一一出現(xiàn)在身邊。
一落地,啟軒就高聲叫道:“大家不要妄動,這果林是一個迷陣,萬萬不可分散!”
臨淵應(yīng)道:“什么陣法能難倒你洛啟軒啊?閑話少說,快點破陣吧!”
啟軒搖了搖頭,道:“這陣法不簡單,有點像南蠻的萬木迷蹤陣,但卻古樸玄奇得多,只怕是上古遺陣,我也沒有十分把握。”
遠(yuǎn)山聞言大喝道:“那咱們就結(jié)‘五行封儀陣’,把這破陣砸爛沖出去!”
啟軒肅然道:“未知陣法虛實,蠻力破解未必管用。就算可行,也必然耗費不小。妖狐雖然受傷,但萬年道行非同小可,咱們不能在這浪費氣力……”
風(fēng)曦突然打斷他道:“妖狐元神已散,迷陣不可能是其匆匆布下,此間想必另有高人。芷馨,你能尋上此間主人的心神么?向他解釋一下我們無意冒犯,只為妖狐而來?!?p> 芷馨落地后就一直雙眼緊閉,聞言秀目一睜道:“不能,這迷陣中根本尋不到心神。也許此間主人不在,或是修為遠(yuǎn)勝于我?!?p> 萬獵戶心憂阿郎和阿鳳,見他們在樹林中止步不前,不禁大急,“這林子有什么?。课议]眼睛都能走,你們快跟我來吧?!闭f著一把拉起風(fēng)曦,大步向前走去。其余人略微一愣,連忙緊緊跟上。
萬獵戶輕車熟路,領(lǐng)著眾人在林中縱橫穿梭,也未見有絲毫異樣,不一會的功夫便來到了小木屋前。
小木屋依然靜靜佇立著,黯淡的月光映照下,一如往常的平靜。然而,那血腥的一幕卻無情呈現(xiàn)在每個人眼前……
阿郎和阿鳳倒在小木屋前的空地上,兩個人仿佛是被一柄巨劍斬在胸口,胸腹剖裂,血肉翻涌,死狀慘不忍睹。
殷紅的鮮血流淌在雪白的大地上,構(gòu)成了一個血腥詭異的圖案。而兩個人的手,還是緊緊地握在一起,直到死,都不曾分開……
二人的尸身之上,一個如仙如魅的女子張開雙臂,漂浮在空中。雪白的輕紗,染著點點血痕,宛如一只將死的蝴蝶,墜落在如鏡的湖面上。
女子頭上,懸著一座玄青色的古鐘,古鐘扣在一只黃褐色的石盤上,鐘與盤緩緩旋轉(zhuǎn),在下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淡藍(lán)色光罩,將這凄慘血腥的一幕完全籠罩在其中。
萬獵戶眼見阿郎和阿鳳慘死,目眥欲裂,大叫一聲向那女子撲去??缮碜右慌龅侥枪庹?,就像撞到墻上一樣,“咚”地一聲撞得頭破血流,重重摔倒在地。
風(fēng)曦騰身而起,大喝道:“結(jié)五行封儀陣!臨淵,保護(hù)好老伯和冬兒!”
臨淵飛身上前,架起萬獵戶退到一旁,又蒙起冬兒的眼睛,把她拉到身后。右手一晃,身前陡然張開一張大傘,泛著暗青色的金屬光澤,將他們?nèi)藫醯脟?yán)嚴(yán)實實。
其余六人已結(jié)成了一個陣形,風(fēng)曦站在最前,遠(yuǎn)山、啟軒分立兩旁,芷馨和涵夢在后方壓陣,辰星被圍在中央。六人身上紛紛亮起華光,腳下現(xiàn)出一個個泛光的符紋,迅速連成一體。
一時間,靜謐的林間掀起烈風(fēng)陣陣,大有風(fēng)雨欲來之勢。
風(fēng)曦豎起金色古劍,衣裾飛揚,目光如電。身后四人腳下符紋一閃,身上的光華同時匯向陣中央的辰星。
辰星祭出一顆紫色珠子,如流星般繞身一圈,將四道光華吸入其中,隨即發(fā)出一束明亮的紫光,映射在風(fēng)曦的古劍上。古劍驟然光芒大盛,耀如烈陽。
風(fēng)曦大喝一聲,金光帶著開天破地的威勢,向淡藍(lán)光罩之中的女子斬去。
“轟”的一聲巨響,天地一時為之震顫,勢不可擋的金劍被撞得硬生生倒飛回來,炫目的金光如炸碎的星辰四射飛散,落地之處片片火光。
緊接著,一陣熱浪涌起,將四周早已千瘡百孔的果樹巖石統(tǒng)統(tǒng)碾碎,掀到空中。
木屑塵土如雪花般飄落,久久不散。這一劍之威竟將方圓幾十丈的果林盡數(shù)化為焦土,然而那淡藍(lán)色的光罩卻動也不動,包裹著小木屋周圍的一切,都靜靜地佇立在那,仿佛波瀾不驚的水中倒影。
“呸!這罩子是什么鬼玩意,這么厲害?”遠(yuǎn)山抹了抹臉上的塵土,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方才金劍倒飛之時,他們六人極速變換陣型,遠(yuǎn)山作為陣鋒,憑借陣法的玄妙,合六人之力才勉強(qiáng)擋了下來,卻也落了個衣衫盡破,塵土滿面的狼狽相。
風(fēng)曦更是被震得真氣逆轉(zhuǎn),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強(qiáng)壓下胸口的疼痛,問道:“臨淵,你們沒事吧?”
一直躲在巨盾大傘之后的臨淵掙扎著爬起來,大喊道:“老伯!老伯!”
風(fēng)曦一驚,忙回頭一看,臨淵和冬兒安然無恙,卻不見了萬獵戶的身影。
幽幽夜空中,忽然傳來一陣喋喋的怪笑聲,仿佛爬出地獄的幽鬼。
一個黑乎乎的人影不知從哪冒了出來,把手里提著的人往地上一扔,“在這呢,還沒死。”
風(fēng)曦乍一見此人,心頭便一陣亂跳——以他的修為,竟完全看不到此人面貌,甚至連身影都看不清楚,仿佛只是一只無形無具的游魂野鬼。
如此詭異的隱遁之法,若是出手偷襲,只怕師弟師妹中早有損傷。風(fēng)曦冷然一橫手中的金劍,喝問道:“閣下何人?”
黑影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背手望著光罩中的女子,搖了搖頭道:“現(xiàn)在的孩子啊,真是不知輕重,也不看看人家那是什么,就敢輪劍上去硬砍,嘖嘖……”
風(fēng)曦聞言心中一動,抬頭仔細(xì)看了看懸浮在女子頭上的鐘與盤,忽然臉色大變,顫聲道:“天玄鐘?地黃盤?!”
風(fēng)曦此言一出,頓時引來一片驚呼,他自己心中更是亂成一團(tuán)——玄鐘黃盤,乃是傳說中開天辟地的天地二神所用的神器。
天神風(fēng)昊用玄鐘撐開天幕,分陰陽,定住風(fēng)雷水火,召回萬靈魂魄。地神風(fēng)笙用黃盤碾平大地,又以盤中的五色土修補重塑萬物形軀,這才有了神州大地億萬生靈。
在之后的天地大劫之中,這兩件神器又為蒼生掃蕩群魔,襄定天下。
玄鐘黃盤,無疑是神州上的至高神器??墒牵婞S盤不是應(yīng)該在天地二神留于凡間的血脈傳人——“天子天女”手中,封存于天都之上,鎮(zhèn)守著神州大地么?
為何會在這里,落到一個妖狐手上?
黑影一陣怪笑,道:“算你小子還有幾分眼力。玄鐘黃盤一合,便是天地。你們?nèi)粽嬉詾橛虚_天辟地之能,那就接著砍,我?guī)н@個漢子躲遠(yuǎn)點,免得這副好身子被你們炸成肉泥。”
風(fēng)曦心里清楚,萬獵戶是他趁亂從臨淵手中劫走的,但他畢竟沒有借機(jī)傷人,也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盤,于是不動聲色道:“小子莽撞,多謝前輩出手救助。敢問前輩高姓大名?”
黑影哈哈一笑道:“不用謝不用謝,老夫人稱——鬼隱?!?p> 這群少年一聽“鬼隱”二字,頓時臉色劇變,比聽聞妖狐還驚惶幾分。
風(fēng)曦將金劍一橫,六人頃刻間又結(jié)成陣法。臨淵一把拉起冬兒,躲到了六人之后。
冬兒年紀(jì)尚幼,見諸位師兄師姐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不住問道:“臨淵師兄,鬼隱是誰啊,為什么大家都這么緊張?”
臨淵恨恨地看了鬼隱一眼,咬牙道:“他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頭、瘋子!上古邪派‘尸巫派’的傳人,專門擅長占據(jù)死人軀體,借尸還魂。這魔頭靠這個方法已經(jīng)茍活了上千年?!?p> “——他不但占人軀體,驅(qū)動死尸亡魂為其效命,令死者不得安寧。更可惡的是,他、他還時常將活人生生切割拼接,來做他的新軀體……”
冬兒嚇得哇哇大叫,拼命晃臨淵的胳膊不讓他再說下去。鬼隱聽了卻只是不屑一笑,“什么玄門弟子,見識不過如此。老夫所作所為,又豈是你這毛頭小子能懂的?”
“大言不慚!”風(fēng)曦怒喝一聲,手中金劍直指鬼隱,再次綻放光芒,蓄勢待發(fā)。
鬼隱毫不在意,隨手一招,萬獵戶便自行飄了起來,擋在他身前,“嘿嘿,來吧,幫我把這漢子切了,正好我右手不太靈活了,換一個也好?!?p> 風(fēng)曦氣得面色發(fā)白,大喊一聲:“芷馨!”
六人心意相通,陣型瞬間一轉(zhuǎn),白衣少女芷馨被推上了陣鋒。她手中沒有任何法器,只是抬頭凝望著鬼隱眉間。
鬼隱哈哈一笑,戲謔地?fù)]了兩下手道:“小姑娘,省省吧!我被你們正道追殺了上千年了,就憑你這點心門道行還想對付我?”
芷馨輕輕嘆了口氣,退了下來,六人臉上都有為難之色,一時不知所措。
鬼隱卻沒有進(jìn)逼之意,指了指藍(lán)色光罩內(nèi)的女子道:“現(xiàn)在的孩子啊,真是不知道輕重。你們師門的命令不是對付她么?老夫只是路過,瞧瞧熱鬧罷了,你們怎么都沖我來了?”
風(fēng)曦冷哼了一聲,昂然道:“先誅大惡!”
“大惡?”鬼隱嘿嘿一笑,望著那女子道,“只怕在你們師門眼里,老夫這上千年來做的‘惡事’加起來,也比不上人家一個零頭,實在是有愧‘大惡’之名啊。”
啟軒眉頭一揚,插口道:“我們奉師門之命追殺這萬年妖狐,是因她從師門擄走了一個嬰兒,不想她在這又害人性命——就憑這些,哪能和‘您老人家’相比?”
“萬年妖狐?”鬼隱“嘖嘖”咂巴了兩下嘴,“這可太委屈這位老前輩了——無知的小子,告訴你吧,這位老前輩,乃是自洪荒就開始修煉的一只白狐!”
“白狐?!”
眾少年的目光一齊注視在那仿佛沉睡于夢中的女子身上。
這怎么可能?!
白狐,傳說中大神的寵兒,陪伴大神入夢的圣獸,生而通玄,有如神明……
一片死寂,女子頭上緩緩旋轉(zhuǎn)的玄鐘黃盤,似乎在無聲無息地印證著鬼隱的話——普通的妖狐就算修煉萬年、得九尾,也決不可能駕馭玄鐘黃盤這等正氣浩然的神器。
可是,生而通玄的白狐,自混沌重開就開始修煉,一直等待了不知多少萬年,如今出世,就為了劫走一個嬰兒?
“這次師門的任務(wù)大有蹊蹺,只怕沒那么簡單,我總有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啟軒說過的話,此刻反復(fù)回響在每個人心里。同時,還有一句仙家典籍上自古流傳的讖言——“白狐現(xiàn),天地劫……”
“嘖嘖,金烏劍,紫煌珠……就憑這些小玩意就敢來送死?嘖嘖,瞧你們一個個水靈靈的,隊形也排練得不錯,本以為是你們師門苦心栽培的弟子,看來也不過就是些拿來驅(qū)使的走卒,和我手底下那些沒腦袋的僵尸也沒什么兩樣?!?p> 鬼隱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依次掃過,一臉譏笑,可當(dāng)他的目光落在一直躲在陣尾的黃衫少女手中的古琴上時,卻愣了一下,失聲道:“望鄉(xiāng)琴?!”
他隨即點了點頭,道:“這‘五行封儀陣’果然有幾分模樣了,看樣子你們師門倒不是存心讓你們送死,多半是被這白狐一鬧,有點年紀(jì)的都死了,實在是派不出人來了……”
鬼隱這邊正喋喋不休譏笑不停,風(fēng)中忽然傳來一陣大喝,有如一聲驚雷。
“邪魔歪道,休要妖言惑我弟子!”
一柄巨大的青色仙劍從天而降,直向鬼隱頭上斬去。鬼隱的身子瞬間消失不見,仙劍轟然斬落在地,余勢不歇,直砸出一個幾丈寬的大坑。
劍光一轉(zhuǎn),飛回到一個道人手上。那道人凌空飄落,看起來三十多歲,身穿一件墨綠色的道袍,臉頰削瘦,目露精光,怒視著不遠(yuǎn)處又現(xiàn)出身形的鬼隱。
“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天玄山問道峰上最沒出息的小五,道容啊……”鬼隱搖了搖頭,十分不屑,“看來天玄山上真的沒人了,連你都敢出來晃了?!?p> 鬼隱陰惻惻的聲音未絕,空中又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鬼隱老魔,別太猖狂了!天玄山上能收伏你的,還大有人在。”
一個白袍道人從空中緩緩落下,一同落下的還有昏迷不醒的萬獵戶。眾少年一見那道人,臉上都是一喜,一齊躬身道:“參見師父!”又向道容施禮道,“參見五師叔。”
鬼隱點了點頭,“小二道元也來了啊,這一晃的功夫你都這么大了,還帶了這么多白白嫩嫩的娃娃,看得老夫真是眼饞啊?!?p> 道元面對鬼隱的挑釁也不答話,只是一招手,祭起一塊晶瑩的六棱古玉。古玉懸浮在空中,在夜色下散發(fā)著炫目的七彩霞光。
“六合玉?!”鬼隱臉色一變,再也沒有了剛才的隨意。
道元沉聲道:“你若是來找不痛快的,我也愿意奉陪。若是不然,就離遠(yuǎn)點,別插手我門派之事。”
鬼隱嘿嘿一笑,凌空向后飄行了數(shù)十丈,揮了揮手道:“我早就說了,我只是個過路的,看看熱鬧罷了。你們正道盡管吃肉,我們邪門歪道揀點骨頭渣子就行,嘿嘿……”
道元哼了一聲,不再理會鬼隱,轉(zhuǎn)而望向藍(lán)色光罩內(nèi)的女子。玄鐘黃盤之下,她始終如沉睡一般,似乎對周圍事物毫無知覺。
道元皺眉問道:“風(fēng)曦,這到底怎么回事?”
風(fēng)曦上前答道:“回稟師父,我們偶然從這位老伯口中得知妖狐在此,可等我們趕到之時,已然是這般模樣。弟子見妖狐殺害這對夫婦,憤然出手,可合封儀陣之力也未能攻破那道結(jié)界。然后,鬼影老魔就出現(xiàn)了?!?p> 道元點了點頭道:“玄鐘黃盤,自成天地,絕非人力所能攻破。”
——果然是玄鐘黃盤!
雖然早已相信,可從自己師父口中聽到,還是讓風(fēng)曦心頭大跳了一下。
“孩子呢?那個孩子呢?!”道容卻不理會這些,大聲喊道。
“回稟師叔,聽那位老伯說,妖狐確是抱著個孩子的,但我們趕到時并未發(fā)現(xiàn)?!憋L(fēng)曦恭恭敬敬地答道。
“二師兄!”道容望向道元,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道元清癯的面容沉靜似水,仰望著懸浮在空中的玄鐘黃盤,忽有所悟,“芷馨,你的心神能否探到玄鐘黃盤之中?”
道容聞言大吃一驚道,“師兄,你的意思是孩子在、在那里面?”
芷馨垂首道:“回稟師父,方才結(jié)陣之時我已試過,心神一樣透不過那結(jié)界。”
道元點了點頭,長袖一揮,滿溢著七彩霞光的六合玉飛到辰星身前,驟地失去了光華,落在了她手中。
辰星驚訝道:“師父,您要把六合玉給我?!那豈不是……我、我只怕連一成威力都發(fā)揮不出來?!?p> 道元微微一笑道:“辰星,無需妄自菲薄,你的資質(zhì)配得上這件至寶。何況你也知道,這本就是你應(yīng)得之物——有了六合玉居中,這五行陣才稱得上‘封儀陣’,速速祭煉,讓芷馨再試一次?!?p> 辰星點了點頭,收起“紫煌珠”,深吸了一口氣,將六合玉托在掌心,開始默念咒言。
只見一滴殷紅的精血在她指尖緩緩凝聚,隨即融入了六合玉中,不一會的功夫,六合玉漸漸亮了起來,發(fā)出令人目眩的紫色光華。
幾個師弟師妹見他們師姐得了寶貝,個個面露喜色。道容遠(yuǎn)遠(yuǎn)地瞪了他們一眼,沒有言語。倒是遠(yuǎn)處的鬼隱不甘寂寞地陰笑道:“到底是名門大派,出手就是闊綽啊?!?p> 六人再次結(jié)起五行封儀陣,這次有六合玉居中,反出的紫光比原來明亮了一倍不止,那束有如實質(zhì)的紫光注入芷馨腳下的符紋陣中,她猛地睜開眼睛,指著頭上的玄鐘黃盤道:“有!玄鐘黃盤之中,有十分微弱的心聲!”
霎時間,道元、道容和鬼隱臉上的表情古怪之極,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后,道容緩緩道:“她、她到底想干什么……”疑惑的聲音中,不禁帶著一絲顫抖。
道元沉聲道:“不管她想干什么,先把孩子救出來再說?!?p> “不錯!”道容連連點頭,“可是這玄鐘黃盤的結(jié)界如何攻得破?”
道元道:“玄鐘黃盤乃是妖狐驅(qū)動,只要她支持不住,神器自然會停下來。”
道容面露喜色,猛地一拍手,“對呀!她已經(jīng)被‘遺音琴’震散了元神!涵夢,你趕快結(jié)陣彈一曲‘幽引’——不不,彈‘散魂’!讓這妖孽速速魂飛魄散!”
黃衫少女涵夢聞言緩緩坐下,將望鄉(xiāng)琴置于膝上,向道元望去。
道元深深地望了那如仙如魅的女子一眼,沉聲道:“不必結(jié)陣了,涵夢,奏一曲‘夢鄉(xiāng)’,送她歸去吧?!?p> 涵夢點了點頭,十指輕撫,琴弦跳動,琴音從指間傾瀉而出。
這一曲既無金戈鐵馬般的高昂壯烈,也不見春江花月似的陰柔婉轉(zhuǎn),有的只是清淡平和,舒緩自由,帶著一絲慵懶——仿佛春日里和煦的暖陽,仿佛帶著芳草氣息的微風(fēng),仿佛盛夏里落入手心的雨滴……
然而在場的諸人卻個個閉氣凝神,眉頭緊鎖,臨淵和冬兒甚至還用手捂住了耳朵,似乎聽一下就會墮入無邊地獄一樣。
只有天地自然,才能放心傾聽、應(yīng)和這琴聲,涵夢似在以地為琴,以天為弦,將琴聲揚播于天地四方。
不久,玄鐘黃盤便有了反應(yīng),像是不甘寂寞一般,隨著琴聲鳴動起來。
鐘聲渾厚悠揚,振聾發(fā)聵,頓時打破了琴聲中的寧和之意,似乎反其道而行之,要把沉醉在琴聲中的眾生喚醒。
琴聲、鐘聲交織著,回響在天地之間。沉睡許久的女子,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這就是大神沉睡的‘夢鄉(xiāng)’么?好美啊……”
女子宛如一只蝴蝶,緩緩從空中滑落,纖纖玉足落在血泊之中,卻如出水芙蓉,一塵不染。
她清冷的目光中空無一物,完全無視諸人,只是向涵夢輕輕一笑,“謝謝你,我差點就醒不過來了……我該完成我最后的使命了,這個夢,就送給你吧……”
說罷,女子周身散發(fā)出陣陣白色云氣,磅礴的云氣繞著她極速旋轉(zhuǎn),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直向涵夢飛去。
眾少年連忙結(jié)陣相迎,可那云氣只是輕輕從他們身邊掠過,就像泡影一樣消失不見——那一瞬間,似乎有什么東西涌入腦?!?p> 與此同時,懸在頭頂?shù)男婞S盤越轉(zhuǎn)越快,連帶著整個藍(lán)色光罩也旋轉(zhuǎn)起來。
女子身上開始散發(fā)出奇異的光芒,連同雪地上的片片血跡,以及阿郎夫婦的尸身一齊漸漸明亮起來,與越轉(zhuǎn)越快的光罩一起,隱隱構(gòu)成了一個詭譎而宏大的儀式……
“這、這是……她、她要干什么?!”玄鐘黃盤旋轉(zhuǎn)激起的罡風(fēng)越來越強(qiáng),道容終于忍不住退了一步。
“玄鐘、黃盤、神力、血祭……這、這是——天地封儀陣!”道元終于也變了臉色,嘴唇輕輕顫抖著。
“什么?!她、她想要封神么?!”道容大聲嘶吼,在如刀的罡風(fēng)中透著幾分凄厲。
罡風(fēng)越來越烈,連道元、道容和鬼隱都不得不后退了幾十丈,風(fēng)曦他們更是退到幾百丈之外才勉強(qiáng)站住腳。一時狂風(fēng)怒號,陰云密布,天地之間,似乎正在醞釀一場巨變……
忽然間,一道驚雷劃過夜空,正擊在玄鐘之上。玄鐘發(fā)出一聲震徹天地的巨響,緩緩地,微微地,晃了一晃。
雖然玄鐘只是輕輕晃了一下,可眾人的感覺,卻是天地在搖晃。
“哈哈、哈哈哈……”鬼隱突然狂笑著躍起,在狂風(fēng)中手舞足蹈。
“她、她要——逆天改命!”
“她要將這天地顛覆,將一切因果命運盡數(shù)逆轉(zhuǎn)!!”
天地?fù)u曳,鬼隱凄厲的叫聲,伴隨著排山倒海般的罡風(fēng),沖擊著每一個人。就連一向沉穩(wěn)的風(fēng)曦,在這惶惶天地之威面前也茫然不知所措。
“天地倒懸、水漫大地,那不就是末世么……”此刻,他心中竟升起這樣一個念頭。
“她、她生而通玄,本已不在天命因果之內(nèi),為、為何還要逆天改命?”道容的聲音也顫抖起來。
“她不是為自己,而是要為那孩子改命!”
面對惶惶天地之威,只有道元的聲音依舊沉穩(wěn)冷靜,如洪鐘大呂一般回響。
“可是她太不自量力了。就算是神,也不能篡改天命。妖狐妄想憑一己之力逆轉(zhuǎn)天命因果,無異于螳臂當(dāng)車,下場必然是粉身碎骨——玄門弟子,聽我號令!為讓蒼生免受天地倒懸之危,咱們與這妖狐拼了!”
師父渾厚的聲音,讓風(fēng)曦迅速平靜了下來,昂然道:“不錯!為了蒼生,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風(fēng)曦與眾師弟師妹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的心意已明。罡風(fēng)之中,五行封儀陣再次結(jié)起。每個人都咬緊牙關(guān),各施心法,將全身的真氣匯向閃耀如星斗的六合玉。
風(fēng)曦得到六合玉射出的紫光助力,大喝一聲,手中的金烏劍金光大盛,有如綻開的烈焰熊熊燃燒,化作一只三足的金色巨鳥。
道元長袖一揮,身子憑空浮起飛臨諸少年頭上??罩蓄革L(fēng)之烈,如山崩海嘯一般,而道元的身形卻與響徹天地的玄鐘一樣,巋然不動。
他須發(fā)飛揚,神情肅穆,口唇輕動,似乎在為天崩地壞的末世獻(xiàn)上最后一篇祭文。
一道黯淡的血光亮起,轉(zhuǎn)瞬間織成一張巨網(wǎng),凌空罩下。
血網(wǎng)之中,是一眾少年痛苦的神情。他們個個身形搖晃,口吐血絲,卻還是咬牙苦撐,直到整個陣法符紋完全被染成赤色……
又是一道驚雷,上天也亮出了他的巨劍,似是咆哮著要讓膽敢挑戰(zhàn)他的妖狐粉身碎骨。
道元大喝一聲,長袖一揮,化作一片湛藍(lán)色的光芒直沖而去。下方的三足金烏也巨翅一展,與之合為一體,如一道流星,以同歸于盡之勢向光罩撞去。
沒有天崩地陷的巨響,沒有毀天滅地的撞擊,風(fēng)曦抱著粉身碎骨的決心,卻毫無阻礙地穿越了那道淡藍(lán)色的光罩。
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熾烈的金烏劍刺進(jìn)了女子身體。風(fēng)曦巨大的沖勢卻如泥牛入海一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全身熾烈的真氣,連同他的意識,都極速消逝著。
最后殘留在他腦海中的,是一片血紅的天地,以及,那女子臉上寧靜、安詳?shù)男θ荨?
閑坐有貍奴
這章出場人物有點多,可能一下記不住那么多名字,但沒關(guān)系,看到后面,我相信每個人的名字和音容笑貌都會留在讀者心中。 序章和正篇前幾章出現(xiàn)的人物,都是貫穿整個故事的關(guān)鍵,本書構(gòu)架龐大,還請讀者多給點耐心~ 至于有讀者說名字不好聽,可以去看看精華區(qū)的帖子,我寫的關(guān)于名字的故事,起碼每個名字都是精心考慮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