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招本是直指莫老先生胸口空門,只要這一刀戳中,哪管你是第幾重的功力,只消反手一挑一抹,少說也要拿了半條命去。
周遭習(xí)武之人皆是驚愕,無論立場如何,見識到這樣精妙的一招已然不虛此行,戰(zhàn)局之中的兩人更是凝神閉氣,將自己全部的精力凝聚在這一招對決之上,話雖如此,這一招看似緩慢異常,其實快似閃電,若非站在此處的盡數(shù)是中三重乃至上三重的高手,恐怕就只能看到那宛如流星一般的一抹刀芒。
這一擊,便足以分出勝負(fù)!
朝廷一面不少巡捕司高手雖未到喜形于色的程度,卻也多少在那眼神中多出幾分喜色,連帶著周圍那些習(xí)武之人也隱隱多出幾番悠然。
只是,也不是所有人都覺得勝券在握,就如那愈發(fā)鐵青著臉的泉老三,就如跟在他身后的鄭訜與裘開山,就如那邊的先天侯陳立武。
當(dāng)然,還有個似乎覺得勝券在握的人,就是如同一桿槍一樣矗立在對面的釣叟。
刀法本無情,呼延厥斬出這一刀的剎那間,就注定了他想要奪去一個人的性命,他這一刀便是要染上莫老先生的血。
在這一點上,他似乎是得償所愿,當(dāng)那刀鋒刺入的瞬間,鮮血便近乎止不住得往外涌,那柄白潤勝雪的白象刀登時染上了一抹殷紅。
但是,他的臉色變了,變得不可思議,變得迷茫而詫異。
只因他的肩頭上,搭上了一只手。
一只蒼老的手,一只屬于莫老先生的手!
太快了,呼延厥至今也不敢相信莫老先生可以擁有這樣的速度。
那柄刀攻殺過去的剎那,莫老先生本應(yīng)該來不及回防才是,只是他忽略了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那就是這鐵棍并非是強(qiáng)行擰斷,而是兩截用細(xì)鎖鏈相互鏈接的短棍。
就在剛剛一擊之下,這一條鎖鏈卻是建功不菲。
莫老先生也是果敢之人,見到自己已然難以防衛(wèi)此刀,便將右手之中的短棍松開,左手猛然后縮,將那短棍帶回胸前,兩件兵器相互碰撞之下,白象刀竟然被撞得鋒芒微顫,悄悄斜了少許,只是斜刺到了莫老先生的右肩。
待到刀鋒刺入肩膀,莫老先生右臂悄然凝澀,將那血肉繃得緊實,堪堪爭取出一息時間,左臂卻是往前一伸,竟陡然又伸長了少許,在他那手腕處輕輕一捏,他只覺得一陣酥麻,白象刀便落入了莫老先生的手中。
毫不猶豫地拔出刀鋒,顧不得右臂傷勢便赫然出手,甚至不需要多么注意,那只手已經(jīng)按在了呼延厥的肩膀上,五指稍一用力,呼延厥全身經(jīng)脈竟然隱隱有了幾分麻木,甚至半邊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何其精妙的一手擒拿,如今呼延厥的左肩已然落入他的掌心,只需五指微微運勁捏下,呼延厥這肩膀便鐵定是要廢了的,哪怕是并非是握刀的右手,但一個殘廢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有今日的輝煌。
呼延厥的價值,也就是不復(fù)存在了。
“看來勝負(fù)已定,無需再言?!蹦舷壬鷩@了口氣,將手中的白象刀隨意往地上一戳,從懷中摸出金創(chuàng)散敷在傷口上,隨即扯下一截衣襟扎住。
莫老先生輕輕攥一攥右手,自覺傷勢無礙,一雙攝人的虎目緩緩移動,那雙眼睛就像是一柄刀,每每與一人對視片刻,便能讓那人滿頭大汗,好似將自己心中所有齷齪都被刨開了拿給人看。
“老夫拿下此局,便是勝二而敗一,按照約定,朝廷理應(yīng)退出爭奪,就此離去才是。”
莫老先生的話并不快,或該說他將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這樣說的話自然就會極慢,但也正是如此,他的每一個字都極為清晰,清晰到這里每一個人都能聽得到,清晰到這里每一個人都不敢聽到。
所有人都看向了打頭站著的那位司行大監(jiān),泉三此刻亦是面色鐵青,單是看那陰沉不定的臉色,就仿佛是要將這為莫老先生活活吞下去。
“怎么,你要反悔么?”
莫老先生雖然話語是問,但這講法卻是極為肯定的,顯然也是壓根未將這位朝廷里位高權(quán)重的司行大監(jiān)放在眼里。
泉老三受他一激,心中憤懣更勝三分,一甩袖,卻是朝著呼延厥擲出一物。呼延厥引至手中,卻是一枚白蠟藥丸,輕輕捏看蠟衣,里面是一枚通紅似血的藥丸,一股苦辣氣味讓他的鼻子都有些不適。
“比試尚未了結(jié),如何能談?wù)搫贁??!?p> 泉三面色陰沉,言語間也難掩其中怒意:“有此物相助,勝過這老匹夫自然不難,速速將他打殺了,再論其他?!?p> 一枚紅藥丸,卻讓呼延厥這般硬漢都在霎時間面如土色,眼看著掌中丹丸,呼延厥只覺胸口窒悶、氣塞郁結(jié),就連那只手都隱隱顫抖,顯然是在竭力隱藏著心中恐懼。
泉三身后疾步走出一人,青絲白衫,卻是從來與呼延厥形影不離的日巡司都督李毅,看他那煞白的面色,顯然也是知曉這丹丸到底是個甚么東西的。
泉三斜眼瞧著李毅一眼,卻是百般不耐的揮揮手,示意李毅速速退下,免得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丟了臉面,誰料李毅竟然‘撲通’一聲跪在泉三身前,腦袋朝著地上種種敲過去,不過眨眼間便是三五十下過去,滿頭的鮮血混著地上的污泥冰雪,著實讓人看著心酸。
“你知道規(guī)矩的,”泉三顯然不會為了這么點事動了惻隱之心,反而一腳踩在了李毅的腦袋上,朝著呼延厥呼道:“呼延,你是吃還是不吃?!?p> 如此情形,看得周圍江湖人也是一愣一愣,只覺這情景變化著實駭人,先是本來必勝的一刀被這般荒謬的法子破了去,又是朝廷司行大監(jiān)公然違約破信,這巡捕司兩大都督有來著有戲唱,仿佛天底下的稀奇古怪今兒個都聚在了在破地方。
眼看李毅當(dāng)眾受辱,呼延厥二話不說便將那枚丹丸吞下腹中,登時內(nèi)力鼓脹如潮,一張白凈的臉上漲得通紅,全身上下都是這般不自然,甚至那處處青筋也鼓脹凸起,單論內(nèi)力似是已不遜于莫老先生。
只可惜他這一劑猛藥下得似乎是過些猛辣,以致神志不清,一身皮骨漲得駭人,不等握刀,便縱躍著越過了莫老先生,反倒沖著那似笑非笑的釣叟襲殺而至,兩手攥起好大拳頭,朝著那釣叟的老臉便掄了過去。
“這般想必我作甚么也不過分了,妙哉、妙哉。”
釣叟探手一點,那一指正好戳中了呼延厥的眉心,甚至不見他再出第二招,呼延厥便已經(jīng)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周圍人湊上前去瞧一瞧,卻見他一身藥力似乎都被打散,整個人全身大汗淋漓,勝似剛剛從水里撈上來,顯然是昏厥過去了。
“久聞昔日梁王座下漁獵耕樵四位散人都是世間難得一見的高手,今日一見漁散人的功力遠(yuǎn)勝于其他三位呢?!?p> 泉三收起踩著李毅的腳,任由李毅鮮血淋漓地爬去照應(yīng)呼延厥,眼前這位釣叟給他的感覺遠(yuǎn)勝以往,仿佛讓他覺得這老不死已然觸及到了那個境界。
“大監(jiān)多慮了,”漁散人長嘆道:“我那三位師兄弟先我十?dāng)?shù)載便是去了,臨終前老夫吸納他們的內(nèi)力,在這極陰極寒之地閉關(guān)了十年,若是在無法觸及那個境界,只怕他們也不會饒過我嘍?!?p> 聽到這里,在場的人心中都隱隱有些慌張,南宗菰等一干上三重高手無不臉色大變,看著眼前的漁散人,雖然他還是一如既往站在那兒,旁人看他的眼神卻變了,若是說之前看他還算是平常心,如今所有人再看他時,就猶如是一尊神。
“怎么,大監(jiān)不相信?”
漁散人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但如今看到卻讓泉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面對一位疑似達(dá)到那個境界的存在,他實在是提不起多少爭勝之心。
一只手輕輕摩挲著泉三那張白凈的臉蛋,平素他最是珍重保養(yǎng)這張臉,但現(xiàn)在他卻能忍受一只這樣枯槁的手,因為他怕死,人都會怕死的。
漁散人明明沒有動,但他確實就在這一瞬間跨越了這般大的距離,這樣悄無聲息的站在了自己的身前,自己根本感知不到他的絲毫氣機(jī)。
“老夫要是沒記錯的話,”漁散人輕聲道:“老夫那三個不成器的師弟便是折在了巡捕司的手里,應(yīng)當(dāng)沒假吧?”
他說話很溫柔,但配上漁散人的蒼老面孔,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一切都讓泉三心里發(fā)毛發(fā)寒,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必死無疑,畢竟梁王座下的四散人需要祭奠,尤其是樵散人,他的腦袋是自己當(dāng)年親手揪下來的。
當(dāng)看到泉三點頭的剎那,漁散人突然笑了,于是他說:“看來老夫雖然是一把老骨頭了,卻還沒有真的老糊涂呢。”
“想活命么?”
漁散人突然問道,他那身上赫然釋放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或許是源于他的心相,或許是源于他的內(nèi)力,這樣的手段不是他泉三一介七重天可以揣測的。
他動心了,這也由不得他不動心,因為這代表著世間最為美好的事情。
活著!
再沒有比活著更令他高興的了,所以他極為沒有骨氣的點頭了,就像是搗蒜一般的點頭了,迫不及待的想要聽從漁散人的條件。
沒有人會為此怪他,事實上周圍一片寂靜,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在那股未知壓力下凝結(jié)起來,他們迫不及待想要離開這里。
活著離開!
“很簡單,只要你帶著人滾出去。”
這條件太簡單了,以至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們甚至不需要這位朝廷的司行大監(jiān)點頭,自己便可轉(zhuǎn)頭離去,只要……
這股詭異的重壓消減的話。
畢竟朝廷并不是這里唯一的勢力,何況這朝廷人馬也不完全就是泉三說了算的。
只消退走,便可免去一死,何等劃算的買賣。
但是,卻有一個人不懂這個道理,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人卻做出了任誰也沒有想到的事情。
他真的是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