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女客到訪
江綰也并非一無是處,她知道自己在哪方面的業(yè)績是無人能及的,但那卻并不是什么值得拿出來炫耀的事,她自然也并會不因此覺得很是驕傲。
這一屆的暗衛(wèi)里,她曾是擊殺目標最多的那一個,且從未失過手,她本以為江溯正是看中了她這一點……但在武功廢了之后她又不這么想了,畢竟此刻這只正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曾使得出無數(shù)絕殺劍招,現(xiàn)在也只不過能不帶一絲真氣的耍?;茏恿T了,又有什么值得他入眼的呢。
那就只能說他從一開始,看上的大約就不是江綰的殺人業(yè)績。
“算了,與你說上多少句推心置腹的話,大抵也不如一句我現(xiàn)在就帶你走。”
她的房間被安排在最不易被打攪之處,因此縱然此刻花樓里華燈初上笙歌漸起,可江綰卻聽不到半點兒靡靡之音,屋子里仍舊是極其安靜,靜的只能聽見彼此間的呼吸聲。
燭臺上的高燭突然“啪”的一聲爆出火星,江綰應(yīng)聲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默默把手自江溯掌內(nèi)抽出來,獨留他單手半懸著于空中虛握,許久不曾落下,像是固執(zhí)的握住些什么。
“夜深了,湛王殿下該回去了。”
“是啊,夜深了,本王該回去了?!?p> 江溯松開雙臂后退幾步與她拉開些許距離,江綰回首再看他時,發(fā)現(xiàn)這人依舊眉目帶笑,方才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現(xiàn)下已隱進廣袖之中負到身后,臉上神色半點看不出表白心意后的落寞,只笑吟吟的看著她道
“那便不打擾江姑娘歇息了,我改日再來見你?!?p> 趁著房門未打開之前,江綰雖有猶豫,卻還是喚住了即將離去之人,看著他瘦消挺拔的背影,嗓音中柔和透著堅決。
“湛王殿下日后若是沒有必須來此的理由,還是不要再來的好,畢竟煙花之地不是什么好來處,待何時您想要我做什么,再來言會一聲便可,我雖手腳不比從前利落,但還是會盡力完成您交代的事?!?p> 江溯雙手扣在門扉上未做久滯,門開光涌,身影在地上被拉的極長,他聲音低沉,似嘆似惋間像是說給江綰聽,又像只說給自己聽。
“我交代?我還能交代你做什么呢……你自己且好好活著吧?!?p> 江綰向來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只憑著這一點,就足夠讓她在浮世三千、十丈軟紅的俗礙中得以清醒。
或許尋常人家的孩子最早接觸的,無非是吃喝拉撒,即便懂事了,那也短時間內(nèi)也還是繼續(xù)接觸吃喝拉撒,但對于在腥風(fēng)里殺人、血雨里搶命的暗衛(wèi)來說,這口飯也是要自己掙來的,在吃之前,你就得知道要用什么去換,若是吃了人家的,又拿不出等價的東西來,死相還未必會有餓死的人體面。
所以她在等,等償了江溯兩年前的出手相助的恩情,就算她的內(nèi)力廢了,可旁的本事在腦子里根深蒂固卻是丟不掉的,之后一旦兩清,若她要走的話,這小小的蒔花閣自是絕對困不住她。
此后的日子靜水無波,江溯自從那夜后,也不知是果真難得的聽了她的話,還是又忙于別的事物,總之是再沒尋來。
江綰雖是蒔花閣中較為頭籌的藝妓,但琴棋書畫、歌舞雙絕這種詞和她基本關(guān)系不大,就連她少有的幾回見客也是隔著屏風(fēng)紗幔,從未有人入幕而來,她想這份自在大抵是她曾侍奉的那位主上格外開恩,畢竟她現(xiàn)如今頂著和當(dāng)朝的貴妃長的是一模一樣的臉,雖說這閣中來的達官顯貴入不去后宮,更見不到貴妃娘娘的花容月貌,可也沒哪個男人希望旁人對著自己女人的臉意淫。
祁國偏北,正所謂“人間四月芳菲盡”,除了頻繁落雨的日子,和日益瘋漲的花草樹木之外,江綰還沒等感受春意,就突然入了夏了。
“小姐,你今晚有客?!?p> 繡球來報的時候,江綰正躺在她自己花閣后院兒的蓮池邊兒赤著腳搖扇子,蓮池中一派荷葉田田、小荷尖尖,她起手擺扇間,袖中似帶荷香,即悠閑又舒坦。
入夜,隔著重重白紗幔布,江綰見了一個特殊的客人,她在簾子的這邊于滿室通明下整袖端坐,有些不明對方的來意,于是只得看著那朦朧婀娜的身影長久不語,也不知蒔花閣何時竟容得了女子進來了。
最后對方大約是耐不住寸時寸金的消磨,先啟口道
“姑娘身上這味道,倒是比以前的血腥味兒好聞多了?!?p> 江綰乍聞此話,縱她以往能在雷霆萬鈞之下泰然自若,此時心也不免抖了一抖,可她還是佯裝不明其意,微偏著頭有些疑問道了聲
“嗯?”
說話之人像是早就料定她有此反應(yīng),因此也并不期待她能承認什么,只自顧自起身緩緩向她走來,步履間踝間有鈴聲隨步一同響起,女子伸手撫開層層紗幔,邊走邊說道
“凡有所相,皆為虛妄……這些日子以來,我得了空閑便會想,到底是什么,能將你這無夢亦無妄之人困住呢?”
江綰蹙著眉不知如何作答,因為她根本聽不懂對方所言究竟為何意,既然不懂,那就不能胡亂搭腔,免得越聊越偏離最初的話題,于是她選擇了喝著茶默默傾聽。
待最后一層薄紗被掀開后,江綰發(fā)覺這簾子掀起來多少還是有些收獲的,而這一點所得,也要仰仗她原本的那份職業(yè)和工作地點,不僅讓她有幸得見天顏,還能與皇帝一同見識天下奇珍異寶。
女子一身雪錦立于昏黃燈光之下,烏發(fā)垂墜,只使一根簪子斜斜綰住,整張臉雖仍有稚氣,卻也美的動人心魄了,那是一種清冷風(fēng)雅的美,能襯的起白裳的人大多冰雕雪塑,又或者玉人之姿,她是前者,江溯該是后者。
“你心中必是帶著什么執(zhí)念而來,遺憾的是我卻看不透,所以即便我想送你出去也是不能……但你也絕不該留在這兒。”
江綰清楚記得這女子許多年前來的那一日,自己正爬在犄角旮旯的陰影里偷著學(xué)蛤蟆叫,當(dāng)天艷陽高照,這女子未見天顏前便在馬車之上掀開了簾子,臉上笑容燦爛的讓人晃眼,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愉悅不像背井離鄉(xiāng),倒更似久別重逢。
她雖是由南方的一個小國進貢而來,卻又不是貢女,而是這四海九州中都難得一見的器靈,名喚泠沁,真身為一把玉質(zhì)掌中琴,巴掌大小,正合適置于手內(nèi),彈時不一定響,不彈是也不一定不響,總之就是很有個性和特點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