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寒在醫(yī)院外正對大門的花圃邊長椅上看到了安然。
安然脫掉尖細的鞋子,盤腿在長椅上暢飲,交疊的腿間手機明明滅滅。
旁邊有空倒的啤酒罐,還有幾罐立起來,雖有路燈照耀,周少寒還是看不太清那幾罐是不是已經(jīng)打開。
不過看樣子安然不是專程買醉,區(qū)區(qū)幾罐啤酒,還不會輕易醉了人,恐怕是要借酒精冷靜冷靜。
周少寒漫步朝安然走去,出了醫(yī)院門,下了門前階梯,嘶一聲悶叫,他抖抖腿。
室外場地不再平整光滑,他本就赤著腳,不免軋到地面的碎石殘屑,細痛就從腳掌縈繞貫徹全身。
他本想賣個慘,無奈安排啪啪專心在手機上點著,完全沒注意到對面為她身殘志堅的周少寒。
周少寒悠悠轉(zhuǎn)嘆,霎時覺得自己凄絕無比,走了幾步已然適應,終于沓至安然跟前。
安然眼前的微光被遮住,暗下一個人影,她終于抬頭,恍惚覺得周少寒臉上有些委屈。
“印少爺走了?!敝苌俸f。
“嗯,知道了。”安然表示自己了解了,低下頭繼續(xù)啪啪打字。
“你在干什么?”他撫開椅子上的酒罐坐在安然旁邊,這時才看到那三罐封閉如初的罐口,原來還沒開啊。
“我在,罵戰(zhàn)?!卑踩谎劾镩W著異光,喝到一半的啤酒置于兩腿間,她精剪整齊的長指噠噠觸著屏幕。
“嗯?”周少寒不解,湊過頭去。
他靠得有些近,安然身上清爽的啤酒余香絲絲入鼻。
安然也覺得這人倏忽靠得有些近,打字的手停下,微微偏了身子,卻沒阻止他看自己手機內(nèi)容。
“哇塞,這人跟你多大仇恨啊,這么狠?還有,這押韻,讓我五體投地啊!”
周少寒嘖嘖兩聲,心里對安然又夸贊三分。
安然不知道在哪個人微博下面評論,周少寒正趕上她編輯內(nèi)容。
內(nèi)容如下。
什么縱九州獨一個的俊男子,老公老公瞎叫喚,不過下水道里的一只臭水狗,真是白瞎了我大中華女性之麗眼,樣似綠鬣蜥,性格如田雞,擺著臭臉譜,展屏花孔雀,嗚啊叫喚不知道的還以為公雞打鳴呢,真不知道怎么還有人撲上去,都被臭鳥啄了眼的嗎?
周少寒真是為文中的仁兄默哀,安然這拐著彎的文明碎語諷刺意味也是十足了。
他扣開一罐新啤酒,多嘴問一句:“這誰???”
安然沒回他,只點了發(fā)送,發(fā)送成功后,按了返回鍵,停在那人主頁。
周少寒剛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酒,還沒來得及咽下,余光瞥到主頁的ID,Zachary印城。
噗!咳咳咳。
周少寒一口酒就這么噴了出去,還受罪的被嗆到。
作為多年好兄弟,他當然對印城的微博很熟悉。
而且印城微博個人信息還是他給整的,從注冊起印城就沒換過。
“印,印城?”周少寒手背擦掉嘴角的濕潤,小咳著問。
“是啊,就是那冰塊,你那么激動干嘛?”安然給他順背。
“沒有,你還真挺記仇的,人家微博也不放過,不怕被他那些印迷射成篩子?。”周少寒終于緩過來,還嗆紅的臉幾不可察的抽了抽。
“何止是微博,有關(guān)他的話題,我都評了,他們公司官博我也沒放過?!卑踩幻鎽B(tài)平靜,不以為然。
“不怕人給你遞律師函啊?!?p> “那沒辦法,我也就剩一張嘴還能有點能耐跟人印少抗衡了,這也沒指著說罵他,瞧瞧,有哪句提到他了,我安然,還怕別人言語攻擊?笑話。”安然大方承認自己不如印城,也不覺得自己認慫有什么丟臉的,擺著手機讓周少寒大方看。
其實也不算認慫,她還就真有這一張嘴是印城奈何不了的。
雖說印城是個生意人,嘴也厲害,可畢竟也是名門望族,談的都是專業(yè)商語,阿諛奉承,多少還注意些禮儀形象,人前儀表。
她安然不一樣,從小混在市井之中,聽的都是腌臜言語,看的也是刻薄尖酸的人,走的是臟污小路,一張口臟話連篇,罵人如家常,可不用在意什么別的看法。
不止印城,再來個十個八個恐怕也罵不贏她。
只不過她不愿跟潑婦罵街一樣丑態(tài)百出。
只文縐縐拐著彎把人損了。
周少寒配合地湊頭去看,確實,沒有點名,但在人微博官博下邊兒這么說,誰不知道說的是誰。
而且,印城的女粉,可不亞于核彈啊,也幸好印城這人對微博內(nèi)容評論什么的從不上心。
“不過你這罵的,確實十分有內(nèi)涵哈?!?p> 安然沖周少寒眨巴好看的鳳目,眼里是對他大大的贊揚,仿佛再說‘小伙子眼光不錯啊’。
周少寒干笑,被安然看得都不太好意思了,誰料安然下邊語出驚人,他的笑硬生生僵在臉上。
只見安然輕啟朱唇。
“那我就不給差評了,臨時在某寶上買的罵人服務(wù),一鍵復制也挺累,但效果看起來還不錯,下次換個貴點的套餐,罵個狗血淋頭?!?p> 啥?
周少寒實在愕然了,買的??罵人還帶買的?真是天地之大,無奇不有。
還有人把罵人當做一種商品來賣的?
見周少寒呆滯住,安然表示理解,嘆口氣,在他肩上拍了拍。
這孩子,果然還小。
周少寒偏頭,看安然一臉憐憫看著他,有些不解。
“少年,看你老實憨巴的樣子,是不是在外邊被人罵慘了,沒有回嘴之力?不用擔心,關(guān)注麻刀匿肆,從此不再為罵憂愁,現(xiàn)在活動期,買一贈一,各種套餐,任君采擷,速度之快,包你滿意?!?p> 安然一本正經(jīng)地給周少寒介紹,還點開淘寶鏈接給他看。
他還真就認真的又湊過去了。
電話文字罵人服務(wù)店主精通罵人精髓各種語言隨意切換,渣男小三惡友仇人雞狗豬等活物,一罵致死,現(xiàn)有低中高三度罵功,溫婉內(nèi)涵直接殘忍各種選擇,罵到您滿意為止,現(xiàn)在下單還送扎小人服務(wù),不要錯過哦!
周少寒只覺頭頂寒鴉飛過,這都是,什么奇葩,他不禁覺得自己像個傻x。
“小舟舟眼光不錯,知道姐姐下的是低度三十八塊內(nèi)涵單,三十八塊也值了,我得給個好評,下次買個二百五一條龍服務(wù),更高級?!?p> 安然說著給賣家點了五顆星。
周少寒:……
這價格標得,也有特色得很啊。
“印城走了,我們要上去嗎?”周少寒不愿在這個怪異的淘寶罵人鏈接上多做糾纏,轉(zhuǎn)換了個話題。
“等天快亮的時候吧,這里挺舒服的?!卑踩皇种锌樟说钠【乒弈蟊?,扔到一邊。
“那蘇蘇的事?!敝苌俸L語氣。
“肯定是要查清楚的!”安然不置可否。
“嗯?!敝苌俸荒茳c點頭,突然間沒話跟安然說。
安然也覺氣氛有些尷尬,主動開口。
“你不回去嗎?”安然問。
周少寒微頓,說“都這時候了,回不回也沒什么區(qū)別,陪你喝喝酒唄?!?p> “今天,真的謝謝你了?!卑踩辉俅螌χ苌俸硎靖兄x。
“沒有,我不是還借機蹭了你幾頓飯嗎?!彼o安然遞了一罐新的啤酒。
安然接過,無奈低笑。
“你不回去,不怕女朋友亂想???”
“我沒有女朋友!”
“什么?你長得不錯,怎么會沒有女朋友?!?p> “可能是我看不上別人?!?p> “哈哈哈,你還挺挑?!?p> 天邊青早色,半是灰白半是烏黑,那九天一線的白攤平在兩個鮮衣怒馬的少年人身后。
夏日天色亮得早,路燈的光是淺黃的,連帶遠處青灰月夜,把兩人嬉談的影子拉得淺淡細長,其中一個稍臃腫些,看上去恰似懷抱另一人,座椅上倒了三兩空罐,有橘黃小貓從景壇蔥綠中探出頭來,被少年含笑的眼望去,踩著雪白貓爪落荒而逃,引來推搡,嬌笑連連。
楚歌鶯語,飛散九天,時間若芻狗,兀消云夢間。
不過良辰美景,卻也有人被黑月侵蝕,掌中留的血,也是放不下的執(zhí)念。
此前齊未還沒親眼見過有人單手捏碎透明的玻璃杯。
但今天他看到了,連著碎玻璃一起的,還有那雙纖長柔嫩的手中,猩紅惹眼的鮮血。
他舉步上前,拿著司璐瑤!手腕,強制把她還緊捏著的五指分開。
那雙手掌已是血肉模糊,但司璐瑤卻感覺不到痛一般。
只齊未蹙著眉頭,似比她還要疼。
“你瘋了?”他有些生氣,語氣也是憤然的不甘。
司璐瑤抓著的是高腳玻璃杯杯身,除了那稍微堅硬的圓底長柄,杯身盡皆碎裂,大半被她抓在手中。
鋒利棱角扎進去,碎渣較多,細細麻麻,匯聚點滴,成了殷紅血液。
齊未抓著她手腕抖落一番,大小殘片落了不少,卻還有幾塊陷進肉里,有些指甲蓋大小的,甚至全都埋了進去,可想而知司璐瑤是真用了力,齊未眼中不無心疼。
司璐瑤握碎玻璃杯的手在抖動,其實她全身都在抖。
不過身子是因為怒氣的顫抖,而手是因為受傷之后的生理刺激,如果不是傷到,那手也是因憤怒而一起顫抖的。
司璐瑤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她只有看到這猩紅鮮血,才能讓自己冷靜些許。
司璐瑤面色陰暗,任由齊未用紙巾把她手上殘屑細心擦掉,再在打電話把醫(yī)生喚來。
其間她都是陰沉著那張好看的臉。
司璐瑤活麗的好看面容憤怒起來也是可怖得很。
至少檀木辦公桌前的兩個彪形大漢已經(jīng)面色蒼白,冷汗涔涔,其中一個手臂打著石膏,包裹嚴實,掛在胸前。
“讓你們?nèi)ソ墏€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都辦不好,還丟臉的受了傷,真的是兩個廢物!”司璐瑤氣得不輕,未受傷的手狠捶下桌面。
厚實的檀木桌面發(fā)出沉悶聲響,并沒有多大的震懾,但那兩個彪形大漢還是憷了一下。
“小姐,我們,我們就差把人帶回來了,但,但中途被個很厲害的男人,阻阻止了?!睕]受傷的那個咬咬牙,還是顫巍巍的解釋。
他們是司勤嚴派來保護司璐瑤的,聽任司璐瑤命令,是司家的專職保鏢。
這位大小姐他們是知道的,從小嬌縱,心狠手段層出不窮,善于偽裝,不管是誰,惹了她,都沒有好下場,這是司家眾人都知道的。
偏得司勤嚴溺愛,更加無法無天,可這些在外人面前不為人道之。
他們把小姐要的人弄丟了,不管怎么說,肯定都沒什么好下場。
果不其然,司璐瑤一啐,“狗東西,白瞎了花那么多錢訓練你們,兩個人對一個都打不過!直接跟爸爸說,砍了你們雙手雙腳扔尼泊爾喂鱷魚算了!”
兩個人面色更白了,別人可能覺得這是犯法的,但他們很清楚,在司家,或許真能做到。
司家保鏢全是開的國外戶口,大多都是戰(zhàn)爭高發(fā)區(qū)的,為的就是防止有人不忠,直接……
“小姐饒命?。⌒〗?!”兩個彪形大漢就這樣在這個小女娃面前跪了下來。
阿月秦艽
最近在看《納蘭容若詞傳》,真是愛極了這個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