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盤餃子躍過我的額頭，連著盤子摔在了地上，緊接著就是我鬼哭狼嚎的聲音里，夾雜著母親那聲嘶力竭的怒罵：
“怎么生了你這沒用的東西，光吃不賺！人家養(yǎng)頭豬，年底殺了還買個好價錢，你有什么用……”“就知道哭，哭……哭也沒有你吃的！打了這個碗，這輩子都別想端著碗吃飯！”
有人說：人在情緒極度暴躁的情況下，她的情感是會延續(xù)的；可我不那么認為：
“快吃，吃了鍋里還有！”“你看你滿嘴是油，好吃吧！”母親在對我咆哮后，一轉身就變了個嘴臉跟弟弟和姐姐說話。
我心里嘀咕著抱怨了一句：“不學表演都屈才了！”見她拿起筷子朝我頭上砸來，我學聰明了，奪門而出；不用說后邊傳來了“翅膀硬了，敢跑了還……死外面就永遠別回來！”的聲音，我不顧一切地跑進了蒙蒙的雨中，我知道她不會來找我的，她才舍不得她那吃餃子的小兒子和大女兒呢！
我在雨中不知道跑了多久，在街道頭上的麻將館門口停了下來：這個地方不論一年四季，就是天上下雹子也是門庭若市。我去年春節(jié)跟著爸爸偷偷進去了一次，那些桌上的人可真有錢，他們的面前放了那么多的五十、一百的人民幣……想著里面的“盛景”，我在想我如果也有那么多的錢該多好??！可是，光想有什么用呢？
我的命運是這樣：爸爸一出差就兩三個月；我在家里面永遠都是不招待見的那一個……每每這時候我就在想：我是不是真的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那我的父母又是誰呢？我要不要去找他們；說不定他們也在找我呢！有幾次我鼓起勇氣到了車站，雖然身上有五十幾塊錢，隨便坐上車都會離開這里，離開這個家；但我害怕，萬一找不到我的“親媽”，再回到這里，“后媽”不折磨死我才怪……這樣想著，我也就一次次打消了念頭。
這個“麻將館”挨著跟我爸爸權衡交易的那位叔叔的商店，我不能被他看到，萬一他看到了，肯定會給爸爸打電話，那她不得已來找，我又不橫豎都得死了……偏不偏這一刻我這該死的肚子又一次“咕咕”起來了。我繞過商店，趁著進出的兩個人一起混進了麻將館：煙霧繚繞的環(huán)境讓我很想逃離，何況這煙霧又填不飽我的肚子。當我剛想折身出去時，一只手拽住了我：
“喂，你也是沒飯吃的？我也沒飯吃！”一個哈喇子流到衣領的臟手，看他坦然的那樣，估計這里也算得上他的家。
“才不是呢！放開！”雖然我此刻的境況跟他相差無幾，但我不愿意茍同。
“這里的人會給錢，給的都是十塊的，還有更多的！”對他不感興趣，對他這句話我很感興趣：
“什么時候給？”當我的語言一出，我就后悔，我怎么能和他同流合污呢？我是有家的，只不過此刻不愿意回罷了。但此刻我的肚子需要，比起家里的惡語相加，我更喜歡外面這寬松的環(huán)境。
“待會，快了！我每天都在這里，他們有時候會給我五十，有時候還是一百呢！”原來，這個男孩是一個棄兒，他也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在這個麻將館里的人看他可憐，贏了錢的人就會在他的手里塞個十塊、二十的，這也是常事……
我們兩個齊頭坐在了一角，我盡量和他保持著距離——因為我不是無家可歸的棄兒！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我的肚子叫了二十分鐘以后，像街頭乞討那樣，我的面前扔來了一個二十的：雖然這讓我感到是那樣的難堪，對我是那樣的侮辱，但我還是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謝謝”，然后逃也似地離開了；不再理會后面那個跟我不同身份人的呼喊……
我一口氣在雨中跑到了街道另一頭的一個商店，只有這一次我喜歡吃的方便面、麻辣條、蘇打餅干……至少有七八樣全部進了我的懷里。盡管吝嗇的店老板知道我不會再來買東西，或許說我是那類壓根買不起東西的人吧，他竟然不舍得一個塑料袋，我懷抱著心愛的它們，在雨中慢悠悠地走著，隔著包裝袋，我能夠感受到我享受美味那一刻它們刺激味蕾的快感……
我加快了腳步，回到了家時，里屋的燈已經亮了，我知道他們母子三人正在一起“狼狽為奸”呢！我走到了自己的小房子門前：自從上次爸爸回來時，姐姐和弟弟以里面給我們兄妹仨準備的房子太小、我的身上有股臭味為由，把我擠了出來。起初，我覺得這個房子脫離了大房子，又在門口，感到害怕；但今天晚上，這么多的美味陪著我，我還怕什么……
我用腳踹開了門，把所有的“寶貝”丟在了床上，從地上撿起我那估計是被弟弟丟進來的爛書包，反鎖好門，爬上了床：
“好幸福??！太爽了！哼，饞死你們……”我一邊寫著作業(yè)，一邊享受著美味，嘴里不時哼哼唧唧著……
就這樣，這個晚上我比爸爸回來的時候還高興，我都不知道我是吃到幾點才睡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外面的自來水管，接了多少次水喝……
早上還是因為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叫醒我的，再一看本子上口水印濕了我辛苦寫的所有作業(yè)……一看外面的太陽，我就知道又“遲到”了——因為我睡到這個房子后，沒有一天能夠早早起來的：這才后悔昨晚沒有省下來錢，去買一個鬧鐘。
我沒有洗臉，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學校。路過弟弟教室時：那個坐在第一個位子上的他望著我露出了邪惡的笑容，如果不是他的老師在，我恨不得丟個石頭進去砸他一記……不用說，到了教室就是老師一頓羞辱：我也不在乎了，拖著書包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那紅，你回去把你的家長叫來吧！每天遲到，班級積分就被你一個人給扣完了，我當個班主任容易嗎？”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噌”地一下站起來了：“老師，其實你應該去‘家訪’一下的！我爸爸常年不在，我在家里就被人家欺負，昨天我是因為沒有吃飯，在街道凍到了半夜才回去的；我不敢回去，怕她打我！”我說著，從眼里擠出了幾滴淚水，“你說我吃不飽、睡不好，又不跟他們在一起睡，我能起來嗎？老師，我真的想學好，我是真的，你不知道我上次都考兩個100嗎？”這是我上學幾年以來說的話最多的一次，淚水也很給力地流了下來：我突然很感謝昨晚吃了那么多的好吃的，難怪人說吃了好吃的會變得聰明，原來是真的。
“老師，那紅說的是真的，她住的那個小房子就相當于在馬路上，被人晚上抬得丟了估計都不知道！”這個男孩我恨死他了：知道我在那個小房子睡以后，第一個晚上就從小窗子里給我丟進來一只死青蛙，還說是給我“喬遷新居”的禮物……但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刻我不恨他了。
“就是的老師，你去‘家訪’一下吧，我有一次就看到她媽媽打她，狠的呀！”這個是我的好伙伴，不對，現在不好了：那一次，爸爸從西寧拿回來的牦牛干我沒有給她吃，就懷恨在心了……我們都有幾個月不說話了，我不知道她為什么這個時候還愿意站在我這邊，跟我一起對抗“敵人”……
這個“早讀”是我上學以來最開心的一次，我發(fā)現我的朋友很多，他們都向著我說話，老師的態(tài)度也改變了很多：
“那紅，你說的是真的嗎？”這是老師把我名字叫得最好聽的一次，“你有這樣的問題為什么不早跟老師反映？這屬于‘虐待兒童’！嚴重了是要‘坐牢’的！”老師的話嚇得我臉色蒼白：雖然說母親是那么討厭，我有時候真希望她離開我；但要說她去坐牢的話，那同學們不都說我是“勞改犯”的女兒，丟死人了……我不再跟老師抱怨，低著頭讀書了……
一天的時間讓我又回到了那個充滿了恐懼的家，我也忘記了早上教室里的一幕。拖著破爛的書包鉆進了自己的小房子，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不想說話……
看到我回來了，站在露天的鍋臺跟前做飯的母親，臉瞬間拉了下來，見我進了房子，也不再理會……
“那紅，吃飯了！”我趴在床上，用書捂著臉，不知道在想著什么。突然，聽到了一聲很溫柔的聲音，我睜開眼睛，看到了母親，接下來她的舉動和言辭讓我真正知道了什么是人間地獄，“在學校犯什么事了，把你老師招來了！”
盡管我的胳膊被他擰的生疼，但我瞬間憶起了早上的一幕，我故作聲勢地哭喊著出去了：“老師，她打我！她虐待我，你看……”
我跑過去，躲在了老師的身后，不停地擠著眼淚，哭喊著……
“住手，你這家長再這樣，我報警，告你‘虐待兒童’，這是要坐牢的！”班主任這一刻最帥氣了，她站在了我的一邊，“坐下，本來我是來看看。今天，我就在你家吃！”說著，她在桌上放了五塊錢，坐了下來……
母親也有點吃驚，她剛才的力度不足平時的一半，怎么就……加之，被老師一聲喝住，她的表情有點像犯錯的孩子一般，坐在了桌子前面……
我感謝班主任，她的到來，讓我第一次知道平等待遇是那樣的幸福；第一次知道吃飯不被責罵是那樣的幸福；第一次知道和老師坐在一起吃飯是那樣的威嚴——因為一餐飯母親沒有罵過我一句，還不時地給我碗里夾我愛吃的、平時吃不到的紅燒腐竹……當然，那餐飯母親沒有收老師的錢；也不用說，在老師前腳出門的那一刻，我又被關在小房子里打了一頓……
“再打我，我還告訴老師，讓她明天又來吃飯！吃著吃著，就把你給逮起來……”我知道她心疼的不是我，而是家里的飯，因為每次父親回來她都要生活費，她同樣會有她打我那樣被父親打！每每這時，我就會躲在一邊吶喊助威；卻每次都會有那兩個“親生”的反過來打我……總之，這種打打殺殺的生活很刺激。
母親停下了手，雖然指著我的鼻子警告我，但沒有之前那樣的言辭了……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的過著，母親對我是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姐姐、弟弟們呢，看到我如同鄰居小孩一般陌生；班上的同學那天以后，下課就有好多同學圍過來問我“你媽打你了沒？”老師也是會動不動把我叫到辦公室去，“不要害怕，有問題及時跟老師反映！”我還偷偷地進了兩次麻將館，每次都會有收獲……在這樣的日子里，我跺在小房間里吃著美味，等待著父親的歸來……
我相信勇氣可以改變一切，我如“圣斗士”一般，與我身邊的一切勢力斗爭著，我慶幸我能夠存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