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市區(qū)是坐的警車,寬敞的大切里明墟和聞人異一邊一個地擠著梁雁,車?yán)餁夥帐衷幾H,三人都很沉默,坐在對面的原野也很沉默。
正副駕坐著的警員們尤其沉默,他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拉了一車正在內(nèi)訌的古惑仔。
梁雁低垂著頭,一層劉海把臉遮得嚴(yán)實,看不清此時是什么神情。聞人異目光落在她絞著發(fā)青的十指上,又緩緩上移,最終與明墟對視。
明墟眼底的懷疑明顯得要溢出來了。
“你為什么在這里?”
“你們來得太慢了?!甭勅水愝p描淡寫地說道,把狐貍硌了個咬牙切齒。
他到底是來得稍晚些,到地方的時候,聞人異已經(jīng)利落到把滿地鼠尸和血跡殘局都收拾妥當(dāng)了,表面上天下太平,但明墟還是聞出了空氣里彌漫的是什么東西的味道。
暴露在狐貍和原野眼刀下的聞人異并不打算解釋,即使他就是那個八百米開外飛來鋼筋爆了碩鼠頭救下梁雁的硬核選手。
兩人對峙中原野抓了個空子,從現(xiàn)場資料后面露出一雙陰沉的眼:“連朝和明墟都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實在是好奇,你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聞人異抬眼瞟了瞟正靠著后視鏡窺視的刑警正副中隊長,面色不改地說:“當(dāng)下可不是談這個的時候?!?p> 正副駕心想求你們快說,萬一是個深藏不露的逃犯升職加薪就不是夢了。
原野挑眉:“也是,那這個問題先欠著。你和梁雁是什么關(guān)系——據(jù)我所知,你們兩人認(rèn)識也不過十天?!?p> “什么關(guān)系……”聞人異莫名其妙地重復(fù)了一句,在這樣的氣氛下扶著頭低笑了幾聲,聲音卻顯得無奈而蒼白:“我依舊可以為阿雁付出一切代價,即使我們?nèi)缃駴]有什么關(guān)系了?!?p> 這段路似乎特別漫長,所有人都沒有從故事走向里回過神來,密閉的車?yán)镞B空氣都懶得流動,放任著二氧化碳沉淀。
車子穿過城郊停在警局樓下,車?yán)锔鲬研氖碌娜岁戧懤m(xù)續(xù)下了車,唯有始終一言未發(fā)的梁雁拉著聞人異坐在原地不動。
聞人異看著抓在自己小臂上的手,眼中陰晴不定。
“怎么了?”明墟停下來問。
“老狐貍,你們先上去吧——我有話對他說?!?p> “梁雁……”明墟剛想說些什么,原野長臂一攬把他生生轉(zhuǎn)了個身,不用分說地拖著他走出十米開外。
“老野!”
“讓他們單獨聊聊吧,”原野其實早已不需要呼吸,還是象征性地嘆了口氣:“梁雁她心里自有一套,你倒不如陪我去筆錄?!?p> 大切沒有熄火,車頂?shù)木療暨€在忽閃,所有人都有意識地避開,給他們一個可以敞開說話的空間。聞人異看著梁雁,她的神色異常平靜,只有指節(jié)蒼白的手在微微發(fā)顫,彩繪的指甲深深嵌進聞人異的皮膚,留下五個猙獰的痕跡。
她什么都看清了——那道銀白弧光的末端,是誰劍尖落地,帶下來滿地削得粉碎的鼠尸。
那種情景,和被焱蠱燒成灰的下場完全不同。梁雁不敢想象如果那時敵對的是人類,是活人,又是怎樣一番姹紫嫣紅的景象。
雙手抖得更厲害,連動著肩頭也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突然,聞人異伸手按在她肩上,梁雁一驚,抬頭便看到了那雙清潭般的眼眸。
“你怕我做什么?”
“我……”
是啊——怕他做什么?他是劍斬惡妖的勇士,替自己給梁雀報仇的人,無論何時看見的他都是謫仙般的姿態(tài)。
除了剛才,他是一位白發(fā)修羅。
“這里沒有別人了,”梁雁的聲音一改往日清亮,粗糙沙啞地說道:“你明明可以遲一步出手,偏偏要在碩鼠說起關(guān)于我的時候堵了它的嘴——聞人異,‘骨子里的東西’是什么?我真正的過去是什么?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阿雁,你問的也太多了……”
“你說你是被神降了罪的罪人,說我是你世界里的神明……什么都是你說的,我什么都相信了,即使我自知不過是萬千異人里的平民一個??墒牵勅水惏 慊钸^你的兩千年推我上神壇,代價就是讓我失去我的梁雀?”
聞人異臉上的平靜一點點收斂,換上了一副陰沉復(fù)雜的神情,那神情讓梁雁恍恍惚惚地想,原來她這時才是第一次認(rèn)識這個男人。
“我怎么舍得騙你?!毕袷墙K于把那層謙謙君子的皮脫下來,聞人異帶著一種如釋重負(fù)的輕松,一根食指在梁雁臉頰邊摩挲流連:“那劍是我兩千年前秉政將軍的佩劍,名百纏,它帶著我殺過很多人。我從來不是善人,我十惡不赦,死有余辜。阿雁,你其實可以不信我,不信我說過的每一個字,你只當(dāng)我什么都不知道,把那段故事掐死在這里,不好嗎?”
“憑什么?既然如此,你最初就不要來招惹我,不要告訴我什么神不神的破故事。”
“我控制不住?!甭勅水悋@了口氣,自嘲般地笑了笑:“你出現(xiàn)在我眼前,那是我做了幾千年的一個夢,如此不可求得的真實,我想說,想把所有的情緒都吐出來,想得快瘋了。”
“可梁雀死了,冰涼涼地死在下水道里,你憑什么不告訴我害死他的究竟是什么?”
停頓的幾秒,像是給他和自己喘息的時間?!啊俏遥€是我‘骨子里’那所謂傳承天地的神骨?”
梁雀的尸體被動過手腳,傷口做成了普通意外掛傷的樣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地送去了殯儀館火化。這邊梁母簽好責(zé)任書,案子一撤,畢竟從原野解剖臺上抬下來的尸體,禰城警局沒人質(zhì)疑。
最后,只有一瓶骨灰,輕飄飄地送到他們手里。
梁母中年喪子,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眼角的紋路都爬上了表面。她捧著梁雀的骨灰,在警局大廳不悲不鬧坐了一整天,傍晚時分,連朝等人才敢走上去勸兩句。
“阿姨,雀雀的……您打算怎么安置?”
梁母這才如大夢忽醒,不自在地撩了撩耳邊的碎發(fā),說道:“巫蠱兩族都有落葉歸根的規(guī)矩,我得把他帶回上燕巫地祠堂?!?p> “不行!”連朝急忙出聲阻止。她是知道梁家父母往事的,梁母以蠱族之身去往上燕,等同于送自己去治異族禍亂的罪。
“我們替您送雀雀去?!泵餍娌患偎妓鞯馈?p> 連朝回過頭,白了他一眼:“上燕不遠就是青丘的地界,狐族放逐你,你跑過去還像話嗎——還是我去吧,我草木靈胎,無牽無掛?!?p> “我同你去?!?p> 眾人回頭看時,梁雁正穿過走廊向他們走來,身后是白衣出塵的聞人異。兩人的神色都不太好看,眼下是一片比一片濃郁的青。
“上燕巫族和黔陵蠱族都沒有人知道我,往祠堂里送一個人,應(yīng)該不算太難?!绷貉阌终f。
“你……行么?”明墟狐疑地瞟了她一眼,轉(zhuǎn)頭去問梁母的意思。
他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
從看到聞人異那刻開始,梁母的眼神就死死地鎖住了聞人異的臉,臉上寫滿了復(fù)雜的震驚,訝異,甚至是惶恐。
“阿姨?”明墟喊了一聲。
話音剛落,梁母手捧一瓶骨灰,突然朝著聞人異虔誠地跪了下去,如同神山階下的信徒。
“蠱族女……叩見異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