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原生家庭
如今家里就她一個人,養(yǎng)父母一家四口去了養(yǎng)母肖氏的大姐家——汪村。她家今年蓋房子,今日上梁做酒宴客,養(yǎng)父母一家前日就去了,一是登門道賀,二是搭把手幫襯一二。
她沒去倒不是養(yǎng)父母苛責(zé)她,原因嘛,挺迷信的。
汪村位于清溪河下游,也就是清溝黎下面。她屬虎的,如果她去的話,那就是猛虎下山。
猛虎下山代表肚子餓了,是要傷人的。
上梁如人加冠,是極其重要的。
做酒宴客,求的就是個吉利,意在房屋永固、富貴長久、子孫滿堂。
這種大日子,她這種身有瑕疵的屬相,自然要回避,以免觸人霉頭。人家日后一旦來個什么麻煩,就會心里嘀咕,怪上自己。雙方說不清楚就會起爭執(zhí),鬧得親戚做不成。
不去走親戚,不過少吃幾頓好的,卻也不是全然沒有好處。有道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家中無大人,牛被騎走了不用她放,兩個弟弟也不用她哄,也就吃飯要去后頭大伯家湊合會被大伯母念叨兩句,其他時(shí)候完全是自由玩耍。
不是這樣,她也不能帶著姚平遠(yuǎn)這些小伙伴跑山里頭捉兔子,叫養(yǎng)母肖氏看她一身泥,鐵定會罵她。
瞧眼前這陣仗,她顧不得其他的,生怕是家里遭了賊。她人在家里看門,卻遭了賊,等肖氏回來,還不扒了她的皮。如今剛秋收過,糧稅交了,家里留了口糧,其他都換成錢了。遭了賊,可能一年生計(jì)都得短缺。
小伙伴姚平遠(yuǎn)等人也發(fā)覺了不對,只覺有熱鬧瞧,哇哇叫著泥鰍似的往人群中沖去。
黎貞娘抱著兩只兔子跑的不快也不好鉆人群,環(huán)顧下見身旁只有姚廷芳了,沒多想就把兔子塞他懷里,說了句:“看著。”
姚廷芳冷不丁被兔子塞個滿懷,打了個趔趄,看她一陣旋風(fēng)似的沖進(jìn)了人群,微微搖頭。
他倒不是不好奇,只是內(nèi)里是出將入相的成年人靈魂,怎樣都比姚平遠(yuǎn)那些小兔崽子更穩(wěn)重。
圍觀的人群看到黎貞娘飛奔而來,挪挪腿讓開路道:“貞娘回來了,快讓讓,快讓讓?!?p> “貞娘,你幺叔借印子錢,還偷你姨家那莊的羊叫人抓個現(xiàn)行,兩邊都找上門了?!?p> 有溫言報(bào)信的,也有人冷聲不齒,“嘖嘖,欠印子錢,真是膽大犯天條,就著定良娘還護(hù)著。貞娘等下你可別勸你爹娘,偷東西偷到親戚門口去,不要臉沒治了丟全村人的臉。這種人就得狠勁打一頓才老實(shí)?!?p> 黎貞娘聽得心頭發(fā)顫,擠開人群之際,也不免心生疑竇。她養(yǎng)父黎定山是兄弟幾個的老幺,爹娘都去世了,這些人說的幺叔應(yīng)該是她親父黎定良那邊的黎定產(chǎn)。
真是奇怪,出了這等歹事兒,他們怎么不去西邊自己家里鬧騰堵住這邊的門口干什么?
她親父母黎定良家還沒分家,兄弟四個加老娘都住在一起,就住在村中偏西的聚財(cái)橋附近。
她擠進(jìn)院子,發(fā)現(xiàn)院子里氣氛比外頭更為緊張。
親小叔黎定產(chǎn)正被她親二叔黎定田和三叔黎定豐按在地上,她親爹黎定良則拿了扁擔(dān)往黎定產(chǎn)身上招呼。親奶奶楊氏則被幾個同輩的婦人拽住了胳膊,吊著眉梢,在那里哭天搶地喊著“我不活了”、“連我一起打死算了”。
她親爹那邊四男二女,兄弟姐妹一共六個,大姑黎鳳英,小姑黎鳳蘭,親爹親小叔是定子輩的,用“良田豐產(chǎn)”記名。
除了親爹一家子和看熱鬧的鄉(xiāng)親之外,院子里還站著十幾二十個陌生人,分作兩撥。一撥她認(rèn)識大半,是汪村的人。另一撥全是陌生人,為首的面色不善,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子。他身后抱臂膀而立著七八個黑色服裝的漢子,雖不是個個魁梧,可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那種滾刀肉混社會的混不吝之輩。
貞娘擠到一臉氣憤的肖氏跟前,悄聲喊了聲“娘”,問道:“咋回事兒?”
“你那邊小叔干的狗屁倒灶的好事兒,出息了他?!毙な蠚獾帽亲佣家崃?,“你姨父家上完梁突然起了雨,我跟你爹怕家里也下雨,你一個人顧不住家,就帶著你弟弟他們回來了。誰知道還沒出莊,就見你小叔被人摁住了,說偷了人家村的羊。這些個要印子錢的是才來沒一會兒……”
肖氏說話比較絮叨,也沒啥重點(diǎn),黎貞娘相信她所言都是真話。清溝黎一帶屬于山區(qū),天氣多變堪比孩子的臉,花樣也很多。有時(shí)候,一墻之隔,這邊太陽那邊雨,端看天上的烏云罩的是那片土地。
黎貞娘梳理過肖氏的話,理出了大概的來龍去脈。黎定產(chǎn)一個月前背著家人去鎮(zhèn)上賭,借了十兩印子錢,眼瞅著要到期了,就起了歹心,擱附近村子里偷雞摸狗。早先偷雞,今日看汪高升家上梁宴客,村里不少人都去,有些人家院子里沒人,就惡從膽邊生,偷人家的羊。
有道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他剛得手,還沒出村呢,一場雨下來好些人不吃宴了,回家拾掇東西,就這么撞上了。
汪村的人抓了個現(xiàn)行,自然不會輕饒他,但是知道是一片的,打死人又怕有后遺癥,就拽著他往清溝黎來,路上就遇到了回村的肖氏和黎定山。
為啥逮住了人去聚財(cái)橋黎定產(chǎn)家,而是來到了黎貞娘家?因?yàn)槔柝懩锏挠H奶奶楊氏是個這一帶出了名的坐地炮,十分的會胡攪蠻。汪村的人怕去了她家,她不認(rèn)還反嘴咬人,不分青紅皂白將他們打一頓,就到了黎貞娘家。他們打算讓肖氏和黎定山當(dāng)個見證人,找黎氏族里說道下這事兒,讓給個說法。
黎定良剛過來,才和汪村的人撕擼上,放印子錢的人就找上門來了。
黎貞娘這廂剛理清楚大概,放印子錢那方,為首者滿臉橫肉的胖子陰沉著臉出言打斷了黎定良的動作道:“裝相裝夠了,咱就說說欠錢的事兒。雖說不管你家你們家怎么折騰,欠我的錢,一個子都不能少。咱也不是那等不講理之輩,你怎么著也得給他留口氣,認(rèn)下咱這賬,一起商量下怎么還?”
黎定良停下來,聞言鐵青著臉鼓著嘴不說話。
“商量個狗屁。他們是騙子,拆白黨,玩仙人跳呢?!睏钍蠀s不認(rèn)賬,挑著眉梢破口大罵,掙脫出來沖到胖子跟前,一副要跟來人拼命的架勢。
沒等胖子出手,他只是掃了身邊的人一眼,旁邊的壯漢出列。他抓住楊氏一扭,離得近的聽的咔吧一聲,楊氏的胳膊就被卸了。
楊氏是潑辣,愛胡攪蠻纏,可也就在有良知的人跟前。人家可是放印子錢吃黑飯的,豈能被她一個婦孺之輩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