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想 如果這件事情能夠回到從前,是否能夠肆意哭泣
許玉來到街對面現(xiàn)在已經(jīng)荒廢的大水井前。
這里承載著太多她的回憶,有歡笑,有哭泣,有涼爽,有窒息。
她仿佛能看見,大大小小的小許玉,或蹲,或站,或奔跑,或打鬧。
除了火,水也是天生就對孩子有著無窮的吸引力。
記憶中,水井也是童年中最亮眼的一抹。
有時,水井顏色是純白的日光,那是夏季中午,去水井打水玩耍。
有時,水井顏色是暗淡的月色,那是夏季天剛黑,還有點朦朧亮的夜晚,在水井邊搓澡。
有時,水井的顏色又是一片漆黑,是無助,是掙扎,是無聲,是慶幸。
摒棄那些夾雜著個人情感的回憶,許玉面前的水井只是個泉井。
冬天時水量只有淺淺的直徑一米多的圓圓小井。
雨水豐沛的夏季,淺淺的圓井里水會漫漲出來,把水井旁邊四,五個斜砌的大臺階都漲滿。
能有兩米多高,三,四米寬。
臺階延伸出來,是一個水泥砌的平臺,旁邊各家各戶在夏季的傍晚,都會來水井打水,有時在平臺邊刷干凈一片地方,直接在這里洗衣。
有時,在夏季的傍晚,帶著小孩,來水井旁,直接打一盆水,沖涼。
許玉就經(jīng)常在夏季的傍晚,和另一個差八歲的小阿姨一起來水井旁沖涼。
那時洗發(fā)最愛用的都是啤酒香波,許玉一直以為那是啤酒做的。
在長長頭發(fā)上能搓出豐富的泡泡,可真好玩。
洗澡最愛用上海牌的硫磺皂,用土話講都叫臭皂,但是一點也不臭,炎熱的夏季夜晚,用完這個臭皂一身清爽,再也不臭。
衣服不脫,只是全部打濕,把頭發(fā)和皮膚,還有衣服都打上濃濃的泡沫,再打一盆冰涼的井水,從頭上沖下來,冰涼清爽,許玉經(jīng)常被冰的跳起來。
有一次小阿姨幫她沖澡,直接從許玉頭上沖下來,許玉被冰的一陣亂跳,鼻子嗆到水,和臭皂,好一陣難受!
還有那次掉茅坑里也一樣,許玉的媽媽也是帶著小許玉來這里沖洗。
這個又小又大的水井充滿著許玉童年美好的記憶。
水井旁還有一個磚砌的小棚子,開著一家補鞋店,那是在這一排老房子燒掉之后重新修建的時候,砌起來的。
炎熱的夏日中午,水井的冰涼泉水是小許玉的一大慰藉。
她會吃完自己家外公種的大西瓜后,提著一個小塑料桶,來水井邊玩水。
玩的累了,會去補鞋店里坐坐。
補鞋店里的師傅,也是喜歡小孩子的,夏季無聊的傍晚,補鞋師傅也會逗逗小許玉。
他教了小許玉一個做鐵罐小桶的妙招,那是小許玉在小伙伴中一直引以為豪的手藝。
之后的每年,夏季,小許玉都要做上許多的小鐵罐玩。
那需要用到一個喝完飲料的鐵罐。
把鐵罐正面朝下,摩擦摩擦,摩擦摩擦,直到磨破上面那層蓋子和底下罐子的連接處。
再去補鞋師傅那里拿工具,把蓋子夾開。
補鞋師傅那里有好多好多的工具,琳瑯滿目,不計其數(shù)。那里也是小許玉的玩具工具箱。
特別是納鞋底那個小尖錐子,可以在鐵罐兩個邊戳兩個洞。尖錐上有個鉤子,再把繩子勾在尖錐上的勾繩處,穿過鐵罐,在兩邊打死結(jié),完美的一個鐵罐小水桶誕生。
在補鞋師傅的教導下,小許玉猶如打通了任督二脈,不學成材。
寒來暑往,童年肆意,似乎總也繞不開門前的這汪水井。
直到秋天的某一刻,也許是早上?也許是傍晚?總之是一個陰沉沉的天氣。
小許玉一個人在水井旁玩水,補鞋的師傅也沒開門,經(jīng)過一個夏天的生長,井水邊的大石塊是那么蒼翠欲滴。
許玉只記得自己突然就離井水漫過滿是青苔的大石頭那么近,近的能看清青苔的小芽。
接下來就是一陣漆黑,唯一的感覺就是,原來小小的水井對自己來說是那么的大,最后的最后,彌留之際是那么的靜謐,一抹的黑,沒有聲響。
沒有不甘,也沒有怨恨,也沒有不舍,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靜,一點都沒有痛苦。
后來是水井旁豎對著許玉房子的那一排靠水井邊的老房子里,一個阿婆聽到了聲響,跑出來看。
伸手把許玉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后來,每次那阿婆在許玉外婆的小賣部打牌時,總會拉著許玉談論這事。
“阿玉啊,當時阿婆正在炒菜,聽到水井里有撲通撲通的聲音,趕忙跑出來看,剛剛好抓住你的一根手指,把你拉回來。千鈞一發(fā)啊,再晚就你沒了!”
許玉一直也都很感恩這個阿婆,第一條命是父母給的,第二條命可以說就是這個阿婆給的!
至那以后,許玉的童年里,就再沒有這個又小又大水井的地盤。
它在現(xiàn)實中荒廢,在許玉的夢里也荒廢,從井底長出了一簇簇的長長的草堆,泉水也漸漸荒蕪,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水井,和村子里的小孩一樣,離了村子,遠走高飛。只剩下空蕩蕩的村莊。
許玉也上了初中,住校了。
她一個星期才回一次老家,就像回來住兩天旅社,和一個星期沒見面的家人碰一次面,再離開,再見面,再分離。
永遠重復,似乎預示著結(jié)局。
后來的許玉總是重復著這個軌跡,初中重復,高中重復,大學重復,總是重復和親人在分離。
以至于,許玉已經(jīng)將自己武裝到底,再不會因為分離而難受,再不會因為想家而流淚。
記得,大學畢業(yè),各奔東西的那個晚上,一個寢室的室友都哭的稀里嘩啦,唯獨許玉一個人,掉不出半滴眼淚。
許玉心想,我會不會不太合群,要不要也擠一擠?
當然,許玉不是戲精,她哭不出感動,也哭不出不舍,她只能莫不做聲,淡化自己。
因為,太多次的分離,她已經(jīng)看淡,已經(jīng)習慣,已經(jīng)自然,默然,木然。
但許玉知道,她的內(nèi)心深處永遠有個肆意的小孩子,在水井旁歡笑,在水井里死亡,活下來的,只是一個不懂傷感,不懂離別,不懂不舍的木然的木偶。
如果時間,事情,還能回到過往,小許玉啊,我能抱抱你嘛?
我愿意做你的傾聽者,和你玩耍。
讓你臉上笑意依舊,讓你不需害怕。不用因為總要經(jīng)歷離別,而封閉自己的情感,不用因為沒有歸屬,而放棄去感受。
如果,每件事情都能回到從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