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庭前初見
“豆苗!豆苗豆苗豆苗!”
開滿茶花的山林間傳來一位少年的呼喊聲,遠遠地,木吊橋上走來一位粉衣男孩兒,頭戴一朵小紅花,甚是可愛。
“哎!”豆苗放下澆花的大瓢轉(zhuǎn)身應到,“東風是有事找宋子予嗎?他現(xiàn)在還睡著呢!你要不要先等一會兒?”
豆苗邊說邊提著裙子走出花園,男孩喘完氣后開玩笑道:“我沒事就不能找堂主啦!小丫頭,真是難得,你竟然心疼他了!”
豆苗炸毛般吼他:“我心疼他?我怎么會心疼他!宋子予這樣的人也能讓我心疼!東風你開玩笑時能不能給我留點兒尊嚴!說我心疼他會讓我很丟面子的!”
東風連連賠笑,道:“好好好,豆苗不心疼堂主不心疼堂主。好啦,言歸正傳,雙溪堂給堂主發(fā)來了請?zhí)?,說是邀堂主參加幾天后的六堂之會,喏,請?zhí)?。?p> 他說著,遞給豆苗一張精致的請?zhí)cy紅色的紙面上浮著一層暗紅的光,光間有幾個字:蕙纕君親啟。豆苗接過,看兩眼,又扔還給東風,道:“可拉倒吧,六堂之會這樣的邀約,他是不會去的,你還是給退了吧?!?p> 東風聳肩道:“我自然是知道堂主不會去,但是,你也知道前幾日的事,這,好歹給譚堂主一個面子嘛!”
豆苗嘖一聲,道:“面子,咱家宋大堂主什么時候給過別人面子?你若覺得不好意思,改明兒讓晨風幫你退了?!彼f完,準備折回去拿自己的瓢。
“哎,豆苗,不是好不好意思的問題。你好好勸勸堂主,以后不去也罷,但這可是譚堂主的邀請啊,譚堂主……”
東風還堅持著要說完的時候,一個慵懶陰柔的聲音穿過茶花飄到兩人耳中。
“靜靜~你跑哪里去了啦?人家都尋不到你了呢~”
媚惑入骨,細軟輕飄的音,哪怕豆苗聽了一百來年,心底還是會一顫。
純粹是惡心的了,莫要誤會成別的意思。
閉眼聽完那句話,豆苗把手里的瓢蓋在頭上,折回來接過東風手里的請?zhí)?,道:“算了,不讓你為難了。我試試吧,他若真的不去,那你可莫怪我?!睎|風感激道:“好豆苗,我絕不怪你。”
辭別東風后,豆苗飛快地蕩個秋千落在蘭芷殿門口,將頭上的瓢放下后快速入殿來到一個臥在絨毯上飲酒的男人面前。
“可憐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濱。澗樹含朝雨,山鳥哢馀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蹦腥搜鲱^喝下酒,幾滴酒順著唇流下,男人舔舔唇,瞥一眼一臉冷漠的豆苗又道:“若論知音,我那好姐妹,夏幽,首當其沖??扇粽摵媒忝?,我的靜靜,那可是誰也比不過的?!?p> 他抬手去扯豆苗的衣服,豆苗一掌拍開他的手,道:“一個大男人說出這樣的話害不害臊??!你快快起來,今日還要去秦大人家呢!還喝!這一身酒氣人家要是不嫌棄你才怪!”
宋子予嘟嘟嘴,不情愿道:“暮離怎會嫌棄我呢?靜靜就會騙人家,哼!”
豆苗不理會他的話,轉(zhuǎn)身挑選幾件衣服扔到他面前,道:“日上三竿了都,你再不快點,秦大人會著急的?!甭劥?,宋子予埋怨道:“你還說這日上三竿,還不都是因為你不早些叫醒我?!?p> “你不帶著傷的嘛!我若早早叫醒你,還不是要聽你一陣埋怨!”見他還一動不動,豆苗氣了,踢一腳散在地上的酒瓶子,道:“叫你起來你就快些??!酒酒酒,總是喝酒,還傷著呢就喝,你也不怕折壽!夏幽公子本不愛沾酒,都是被你帶壞了!”
宋子予懶懶地坐起,修長的指拂過長發(fā),慢悠悠道:“此言差矣,若夏幽不愛喝酒,我又怎會與他相識呢?”
這男人仍是無動于衷,豆苗蹲下推他,不耐煩道:“你別再耍嘴皮子了!秦大人好不容易邀你一次,你還這么磨蹭,要是秦大人以后不跟你玩了,你可別拽著人家的袖子不撒手!”
雖是滿臉的不耐煩和一副兇兇的表情,但看起來卻像是一只毫無威脅力的幼貓。
宋子予揉揉她的發(fā),并順手揪揪她發(fā)髻里藏著的綠葉,柔聲道:“好啦,聽你的,穿衣服啦~”
這個時候,豆苗稍稍愣了會兒,他看向她的眼里裝的東西似那輛通往春天的仙獸車。從枯黃到春綠,一汪柔軟的水,載滿瀛洲的新鮮。她還未看夠,卻被他下一個動作給驚得捂住眼睛。
“為老不尊啊宋子予!你你你?。∫路阍趺淳瓦@樣脫了!穿,你穿上吶!”
哪有男人當著女孩的面脫光衣服,豆苗轉(zhuǎn)過身子氣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宋子予把豆苗挑來的衣服歸為原位,赤著身子伸個懶腰道:“靜靜挑的衣服人家不喜歡,人家要自己選。”他手一劃,一身薄紅的衣衫朝他飄來,“靜靜快看,人家穿這身,美不美?”
豆苗低頭轉(zhuǎn)過身,卻看見一雙修長的腿,便又轉(zhuǎn)過去,道:“腿腿腿!衣服你快穿好!啊唏!宋子予你你你,到底知不知羞!”
一個轉(zhuǎn)身,宋子予穿戴完畢,修長的四肢,柔美的臉龐,饒是豆苗看過許多次,還是再忍不住多看幾眼。這男人,美得簡直要人命。豆苗緩過神起身道:“好了好了,尊敬的宋堂主,咱們可以走了吧?!?p> 宋子予拉過她撒嬌道:“不嘛不嘛,人家要你給人家畫眉,人家還要嘴唇紅紅的,人家還要手指甲粉粉的?!彼f著,把手伸在豆苗面前動動修長的手指頭。
“宋子予!虧得你是一堂堂主!你…啊…”豆苗一口氣上不過來險些倒下去,扶著桌子才緩幾口氣,卻見宋子予坐在地上撒潑。
“靜靜不給人家涂的漂漂亮亮的,人家就不出去!不出去不出去!就不就不就不就不!”他腳不停蹬著地,晃著身子,挽起的發(fā)散了點兒,衣服也不停往下滑。
那雪白的皮膚露了出來,豆苗無奈,連忙答應他,并將他扶起。將他的發(fā)再挽起,給他畫眉,給他涂粉粉的手指甲,給他涂紅紅的唇。本以為這樣就好了,宋子予卻將腳伸到她手上,一臉?gòu)扇岬溃骸办o靜也要給人家涂粉粉的腳趾甲。”
“你涂腳上別人也看不見啊,有什么用?”
“??!人家不依!人家也要涂腳趾甲!”聽豆苗這樣說,宋子予立刻趴在地上輕捶地板。豆苗怕剛挽起的發(fā)又亂掉,便趕忙答應他。一把拉過他的腿,細心的給他涂腳趾甲。
豆苗自小便成長在五音堂,旁人聽她在五音堂住,那可是無比羨慕。要知道,這六堂雙閣里,就數(shù)五音堂待遇最好,最風雅。而且五音堂堂主是仙界四公子美貌之首,先不說堂內(nèi)待遇多好,想想每天都能目睹宋堂主的芳容,那真是做夢都會笑醒。
五音堂好是好,宋堂主美是美,可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若是能重來,她絕對不要被宋子予撿回來。
她想著這一百多年受的罪就無比委屈。每當她要投河自盡時,堂中學生總是勸她,說宋堂主也就這點臭毛病,其他的都很好。可他們是學生,他們又沒有和宋子予朝夕相處,他們又沒有給他畫眉毛,沒給他穿衣服,沒伺候他洗澡涂指甲!
“我這是造了什么孽??!”涂完腳趾甲,豆苗把香蔻扔掉仰天長嘯,“涂完了吧!你心里舒服了吧!能走了吧!你再不走秦大人家的阿笙都能嫁人了!!”
豆苗沖他大吼,宋子予含情脈脈注視她許久后慢慢道:“寒笙怎么能嫁人呢?他可是個可愛的男孩子啊~”
“你走不走?”
“寒笙不可以嫁人哦,寒笙只能娶個像他那樣可愛的小姑娘。”
“三,二……”
“靜靜,人家這身是不是沒有昨天那身美???”
“宋子予?。。 ?p> 這一聲從她喉間噴出,整座山的鳥獸都被嚇得四處逃竄。蘭芷殿殿前的風鈴劇烈晃動之后,一輛華麗的獸車終于從五音堂飛出。
“靜靜!你沒有給人家戴明月珰!今天去見暮離竟然沒戴耳環(huán),啊~”
“本人已死。”
到達朝露山莊前,山莊外面有幾個小孩子在打架。豆苗本要去阻止,但被宋子予拉住了。
“小孩子玩玩而已,再說釋放天性不是挺好的嘛?”瞥見園圃里有花,宋子予便遣豆苗去給他摘幾朵好送給秦暮離。
豆苗極其不情愿地跑去摘花,邊摘邊嘟囔:“釋放天性,然后好好培養(yǎng)送到瀛洲學宮去學習。練就一身本領去殺無辜的生靈,毀他們的家搶他們的地。釋放天性?呵!”
宋子予慢慢移步到那群打架的孩子面前,微笑低聲道:“殺他們?毀他們的家?靜靜,我也不想的?!?p> 那是群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最高的還不到宋子予的腰。走得越近,越能看見那個打得最歡的人。宋子予走過去時,驚了一下,那個打得最歡的竟是一人單挑四個,竟然還是個低低瘦瘦的滿臉是血的小女孩兒。那小女孩生的極其英俊,額心有個水滴形的赤印,眼里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殺氣。
他先是愣一下,然后思來想去,總得,這個女孩未來可以做點兒什么。
三個小孩兒被那女孩打得站不起來,女孩一腳絆倒最后一個小孩,坐在那小孩身上,然后狂扇那小孩的臉。
宋子予這時有些擔憂,便道:“不要打了,你們家大人呢?”他才說完,被打的小孩兒推開那女孩倉促站起,從他身邊跑過。小女孩去追,也從他身邊跑過,大概太猛,女孩兒跑過時將他撞倒。
這也是太猛了,宋子予心想,這個小女孩看起來也就三四歲啊??!
豆苗摘完花就看到一個女孩跑過把宋子予撞倒,她提著裙子連忙過去把宋子予扶起,沖著正騎在小男孩身上進行暴揍的小女孩道:“小姑娘你別打了,你都誤傷無辜了。還有,你再打他他就死了??!”
大約是聽到了“誤傷無辜”這四個字,小女孩停下暴揍,傷痕累累地站在宋子予和豆苗面前,道:“對不起。”
豆苗沒聽過這樣的聲音,凌冽,冷漠,暗啞。豆苗也沒見過這樣的小孩兒,冷白皮膚,俊美無比,滿身的寒氣,像是冰刺布滿全身讓人不敢靠近。那女孩兒額心有鮮紅的水滴形印,雖是明艷,多看一眼卻覺得畏懼。女孩面無表情地看了豆苗一眼,豆苗扶著宋子予退一步。
就這一眼,豆苗害怕了。
那是由內(nèi)心生來的畏懼。
被打的男孩在女孩身后站起,撿起一塊石頭朝著女孩跑去。豆苗大呼一聲“小姑娘小心”,但感覺小女孩躲不過準備去拉小女孩,卻不料,下一刻小女孩的反應讓豆苗大吃一驚。
女孩背對著男孩,伸出右手卻恰好將男孩手中的石頭打掉。才將男孩手里的石頭打掉,背對著男孩的女孩一出手,拉過男孩的手,一個過肩摔將男孩撂倒在地。
將那男孩撂倒,女孩一腳踩住男孩的脖子,男孩開始大哭求饒:“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秦無殤你饒了我吧!我以后不會搶你的東西了你饒了我吧!!”
“有什么用?它死了,你愿意用你的命去換嗎?”
女孩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割著豆苗的心,她,她還這么小,怎么就能有那么大的恨意呢?豆苗想不明白。
“?。∏責o殤我錯了你不要殺我???!父親救我啊母親救我啊??!”男孩怕了,褲子給尿濕,還大聲哭喊。
小女孩的腳慢慢用力,陰冷道:“你不想換嗎?是不想還是不敢。不敢為什么還要殺了它?!?p> 豆苗覺得再這樣下去小男孩真的會被踩死,往前走一步要去阻攔,才走一步,便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白發(fā)少年將女孩抱到一旁。小男孩咳幾聲站起,其余三個人扶著男孩倉皇跑遠。白發(fā)少年蹲著,小女孩低著頭一聲不吭。
豆苗走到白發(fā)少年身邊,道:“你家孩子這么暴力你可要好好管管她啊,她剛剛都把我家……”還沒說完,低著頭的小女孩抬頭看她一眼,這一眼又讓豆苗驚恐萬分。
完了完了,這下可全完了。本來就惹不起,還當著人家的面向人家家長告狀,這可完了。這小女孩下次恐怕得把她按在地上胖揍一頓。
豆苗后退一步道:“呃,把我家公子撞著了……不過沒事,他皮糙肉厚,一點兒事也沒有。我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哈?!?p> 本來要拉著宋子予逃離現(xiàn)場,不料那白發(fā)少年拉著小女孩跑到他們面前。白發(fā)少年鞠了一躬,女孩沒有鞠躬,只說句“對不起”。少年好像不會說話,蹲下去用手語跟小女孩說了些什么,女孩就也鞠一躬,再道:“對不起?!?p> 也只是小事,宋子予嗲嗲地說了一番話便辭別。走向朝露山莊時,豆苗回頭看了一眼那兩人。白發(fā)少年蹲著用手擦女孩臉上的血,女孩兒看著一個方向一動不動。溫熱的陽隔過飛流的瀑布照過來,一個刺眼的東西閃著豆苗的眼。
小女孩哭了。
之前女孩給豆苗帶來的畏懼感一哄而散,只留下那眼淚帶來的同感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