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念從一片黑暗里醒來的時候,正看到一張胖嘟嘟的小臉湊在自己眼前,眨巴著大眼睛瞅著他,看到他睜開了眼就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白牙,上頜兩邊尖尖的虎牙透出兩分俏皮,下牙還有幾顆缺了,應(yīng)該是還在長牙階段,小槿兒坐在溫念身上笑嘻嘻地道:“你醒了?”
溫念慢悠悠眨了眨眼,支著手撐起還有些沉重的身體,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回來玄冥府了,現(xiàn)在正躺在錦卿先前給他安排的水祁殿內(nèi),衣服不知被誰換了,先前那件被血染的應(yīng)該是實在看不下去了,新的衣裳是一件藍(lán)袍,看起來有點像是水神的,他往床頭又坐上了些許,猜測自己應(yīng)該是回來了,溫念又看向小槿兒,看他一臉笑嘻嘻地背著手歪頭看著他,于是眨了眨眼道:“我睡了多久?”
小槿兒想了想,伸出兩根肉肉的手指,“兩日。”
兩日?這么久……他摸了摸腰間的傷,似乎還沒有完全好,想起北虛海底那個巨大的黑影,他皺了皺眉,昏迷后什么情況他并不知道,自己如何得救的他也不清楚,但是他大概知道是碎星的功勞,傅淵他們看到自己受了傷,一定明白了這海里有不明物,所以才會急匆匆回到玄冥府,應(yīng)該是打算從長計議,原本他也是想讓他們這么做的,算是達(dá)成了目的,不過在昏迷前,他記得自己好像還看到了一個東西,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得盡快與他們說說,于是再次環(huán)顧水祁殿,卻發(fā)現(xiàn)殿內(nèi)只有他與小槿兒兩人,他頓了頓,轉(zhuǎn)向小槿兒道:“你爹爹他們呢?”
“爹爹他們在內(nèi)殿,”小槿兒動了動身體,嘿咻一聲從溫念的身上跳了下來,“你一直睡著,他們怕吵著你,就去內(nèi)殿商議事情了,留我在這里看著你。”
溫念捂著傷處也從床上坐了起來,笑道:“那真是勞煩槿兒小仙君了?!?p> 小槿兒揚了揚腦袋,插著腰道:“就是說啊,小爺我可是很忙的,”說著甩手舉步往門口走去,“好了,你也醒了,我去找爹爹啦?!?p> 看到小槿兒背著手像個小大人似的,晃晃悠悠扭著小臀兒走出門,嘴里似乎還哼著不著調(diào)的小曲兒,也不知是從哪學(xué)來的,溫念失笑,無奈地?fù)u了搖頭,覺得小槿兒的性子著實與嚴(yán)謹(jǐn)?shù)乃癫惶嘞?,也許是隨了母性,于是溫念又想,那水神夫人得是什么性子,才能生出這么個愛裝模作樣還調(diào)皮的兒子來。
想罷,溫念也起了身,傷口還有些疼,他皺了下眉,然后有些艱難的挪向門口。小槿兒不經(jīng)意回頭的時候,正看到溫念扶著水祁殿的大門呼了口氣,額頭上冒出了點汗,臉色又白了起來,于是誒了一聲跑到他身邊道:“你干嘛?爹爹說你得靜養(yǎng),趕緊躺回去?!?p> 溫念擦了擦額頭的細(xì)汗,低頭看向小槿兒道:“我有事找你爹爹他們。”
小槿兒二話不說拉著溫念又回到了床邊,“真是麻煩,你早說嘛,我給你去叫?!闭f著蹬蹬蹬就跑了出去。
溫念重新躺回到床上,掀開衣服看了看自己腰間的傷,發(fā)現(xiàn)才走了這么幾步,那紗布竟然就滲了血出來,他一時有些奇怪,當(dāng)時的傷其實沒有特別嚴(yán)重,只因為在水下失血速度快,而且溫度低,才會讓他失血休克的,按照小槿兒的說法,他已經(jīng)睡了兩日,這兩日仙力一直在體內(nèi)緩慢運轉(zhuǎn),傷應(yīng)該快好了,怎么會連血都還沒止住,莫非是他仙力不夠,不足以在兩日就讓傷痊愈?溫念想著,就覺得這個猜測十分的有道理,于是暗自發(fā)誓回九宸天后一定要好好修煉,至少得讓自己不那么容易受傷。
小槿兒沒去多久,水祁殿的門就嘩啦一聲被推開了,翎曦、望舒和錦卿三人紛紛進(jìn)門,翎曦沖在第一個,一進(jìn)門就道:“溫念,你醒了?”
溫念從床上起來,看向門口道:“你們來了?”
“……”
話剛落,卻見三人齊刷刷一頓,倒吸了口涼氣,半只腳還在門外,就這么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溫念,溫念見他們眼神怪異地看著自己,疑惑地一歪頭,又從床上坐起了幾分道:“怎么了?看我作甚?”
“呃……”錦卿張了張嘴,卻只是發(fā)出了一個音,接著視線不動聲色地一偏,聚焦在了床邊那幾盞未點的油燈上,望舒保持著瞪著雙眼的動作,默默轉(zhuǎn)了個頭,嘴唇動了動,也沒說話,倒是翎曦猛地吸了口氣,抬起手顫顫巍巍地指著溫念道:“你…你搞什么這么花里胡哨的?!”
溫念被莫名其妙地一吼,越發(fā)疑惑,低頭看自己的穿著,很正常啊,清新脫俗,他還穿出了一股子書卷氣呢,而且這衣服還不是他自己挑的,怎么就花哨了?
這時傅淵從門外進(jìn)來,他先前又去北虛鎮(zhèn)查探那只妖獸了,溫念醒后,錦卿傳了話給他,他一得到消息就趕回來了,這個時候迫不及待想見到溫念,于是一進(jìn)門就沖到他床邊道:“阿念,你終于醒了,可還有哪里疼?”
溫念一見到傅淵,心里頭就跳了一下,想起昏迷前最后想起的那張笑臉,他有些不敢看傅淵的眼睛,所以只是轉(zhuǎn)頭淡淡喚了他的名字,就在臉轉(zhuǎn)向傅淵的時候,溫念聽到他也同翎曦三人最初一樣吸了口氣,并且表情一頓,看著自己就發(fā)起了愣,一臉的不可置信。
溫念這回皺起了眉,到底怎么了?魔怔了?他臉上有東西嗎?
還沒問,就聽傅淵率先道:“阿念你……喜歡胭脂水粉嗎?”
“……哈?”
溫念還沒反應(yīng)過來傅淵這句話的意思,錦卿已經(jīng)拿出了一片水鏡放在了自己面前,只見水鏡之中映出了一張難以言喻的臉,慘白的面容,血紅的嘴唇,以及烏黑的眼睛,但仔細(xì)一看,那張慘白的臉其實是涂上了好幾層的白粉,臉和脖子的顏色完全不一樣,而嘴唇上也被滿滿地涂上了鮮紅的口脂,兩邊臉頰紅彤彤的用胭脂涂成了兩個圓,像是人界年畫里的小娃娃,眼睛周圍也被毛筆畫成了黑色,像是被人打了兩拳,眉毛又粗又長直接畫到了發(fā)絲根,中間被點了一顆美人痣,又大又紅,這么一張臉,用鬼來形容都是在貶低鬼,偌大的水祁殿在片刻的沉默后瞬間響起了一聲無比響徹云霄的尖叫。
怪不得,怪不得他從醒來就覺得臉上癢癢的,這么厚一層白粉外加這些個雜七雜八的東西在臉上,能舒服才怪。
看著這張給視覺帶來極大沖擊的臉,溫念覺得,這幾個人在最初的時候沒有當(dāng)場叫出來,心理素質(zhì)是真的很好,他咽了口唾沫,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食指上全是抹下來的白粉,他又倒吸了一口涼氣,道:“難道我在做夢?”
這時,墻角處傳來一聲咯咯咯的笑聲,幾人同時轉(zhuǎn)頭,就見小槿兒扶著墻捂著的肚子,笑得有些喘不過氣,眼淚還掛在眼角,隨著他抖動肩膀的動作,顫顫巍巍地掉了下來,溫念當(dāng)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額頭青筋一跳,耐他脾氣再好也不是這么被耍的。
錦卿也猜到了緣由,頓時黑下了臉來,沉聲道:“槿兒,是你做的?”
小槿兒立馬止了笑,小心翼翼地看向錦卿,委委屈屈地喚了聲爹爹就站在原地不說話了,看來平時也是怕他這個爹爹的。
“過來?!?p> 聽聞,小槿兒慢悠悠一步一挪地走到了錦卿身邊,始終低著頭,兩只手扯著自己的衣服,嘟著嘴,看起來委屈極了,仿佛他才是那個受害者。
錦卿向小槿兒伸了伸手道:“給星君道歉?!?p> “我不要!”小槿兒一把拍開錦卿的手,對著溫念做了個鬼臉就飛也似地跑出去了。
“槿兒!”錦卿還帶再追,卻被溫念攔住了。
溫念原本也在氣頭上,不過當(dāng)務(wù)之急不是小槿兒,而是北虛海里的情況,小槿兒畢竟只是調(diào)皮,他被鬧就鬧了,也沒什么損失,他一向不會應(yīng)付小孩子,這個時候還是說正事要緊。
錦卿有些尷尬,因為小槿兒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鬧溫念了,于是低了低頭道:“槿兒平時沒這么調(diào)皮,也不知這幾日是怎么了,又給星君添麻煩了?!?p> 溫念笑著搖了搖頭,心想大概是自己好欺負(fù)吧,他從小就不太討小孩子喜歡,領(lǐng)居家的孩子看見他大都要跑,他習(xí)慣了,所以在人界的時候一直是一個人,不過他也從沒遇到過這么愛來鬧騰他的就是了。
“這哪里是添麻煩,分明是找茬,水神,你該好好訓(xùn)訓(xùn)他,長點記性,免得日后恃寵而驕。”翎曦抱胸站在一邊,竟然意外地維護(hù)了溫念一回,溫念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傅淵這時也說道:“或者也可以把他丟在山野里歷練個百八十年,吃吃苦頭,也叫他知道別人的童年是怎么過來的?!?p> 溫念又不動聲色地看向傅淵,然后在二人之間來回打轉(zhuǎn),心想稀了奇了,這倆話頭竟然說一起去了,難得沒意見相佐,他又看向望舒,發(fā)現(xiàn)望舒竟然也默默點著頭同意二人的說法,于是局勢好像就變成了三個人都向著溫念,在替溫念討說法,他感覺有點不太真實,不過什么叫別人的童年怎么過來的,難道傅淵以前過得很苦?
錦卿聽到二人所言,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最后還是溫念說了一句,“是該歷練一番,不如你們做他師父教教他?”引得三人都翻了個白眼道:“誰要教,他可沒資格做我徒弟?!?p> 錦卿無奈地看了眼溫念,眼神中有感激之意,溫念微微一笑,沒說什么,這三個人也就喜歡鬧鬧嘴皮子,想讓錦卿下不來臺,哪里會真的把小槿兒丟到荒郊野外去,錦卿原本是可以回嘴的,偏生因為小槿兒的事愧疚在心,占了下風(fēng),才會說不出話,溫念覺得原本事兒就不大,也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節(jié)外生枝,所以幫他解了圍,這事兒就算翻篇了。
傅淵出去準(zhǔn)備了水讓溫念洗了把臉,臉上的雜質(zhì)洗沒了,溫念感覺一臉的輕松,他隨意找了根繩子綁了頭發(fā)撥到身后,幾人就從床邊轉(zhuǎn)移到了幾塊軟墊上,中間圍著一張小矮桌,錦卿準(zhǔn)備了茶水,為每個人斟上。溫念把自己當(dāng)時遇襲的情況詳細(xì)說了一遍,不過其實也沒太大用,因為他自己也沒看清對方的樣子,只知道妖獸的速度很快,個體十分龐大,身上應(yīng)該有某種堅硬物,就是這堅硬物刮傷了他。
幾人聽聞都沉默了一下,想不出那妖獸的樣子,望舒撥弄了一下茶水中的茶葉根子,又輕輕吹了一口,才一飲,道:“妖獸躲在霧里偷襲我們,霧氣一散,它便也失去了行蹤,除非把海水抽干,否則我們在水里是怎么也玩兒不過它的?!?p> “把海水抽干?!”翎曦驚呼道:“你瘋了,北虛海多大你不知道啊,等你抽干那妖獸早就跑了?!?p> “而且,北虛海若沒了,傍海而生的北虛鎮(zhèn)民就不能在這里生活了?!睖啬罹Y了口茶也說道,“咱們還是盡量不要破壞鎮(zhèn)民的生活。”
傅淵不喜歡喝茶,所以一直沒動茶盞,只是抱胸坐著,時不時逗一逗噬血鏈,聽完三人的話,就道:“那就只能把它引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