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幾人就整裝待發(fā)了,小槿兒原本鬧騰著也想跟著去,但被錦卿一聲輕喝就消了氣焰乖乖留守在了玄冥府,幾人這才安心上路。
溫念從知道小槿兒的身世就一直壓著詢問的好奇,這會兒見目的地尚未到達,而眾人一路無言,就有意試探性地說道:“沒想到水神看著年紀輕輕,卻早已成家,真是世事難料,小槿兒應該也有兩百歲了吧?”
錦卿不動聲色地看著從眼前掠過的十萬雪山道:“嗯,兩百歲整,生辰剛過?!?p> 溫念又道:“怎么不見夫人?”
這時翎曦在一邊皺眉斜睨了一眼溫念道:“你管那么多作甚?”
溫念被這么一噎,一時沒話,抿了抿嘴,心說我就問問怎么了,難不成還有什么難言之隱。
望舒背著手飄到溫念身邊,“水神夫人早年病逝了,而且很不幸地沒能進入人界輪回?!?p> 沒能輪回?那不就是魂飛魄散永遠消失了?溫念當即輕聲說了句抱歉,突然對小槿兒的身世感到了些悲涼,對于他之前戲耍他們的事他也立即原諒了。不過錦卿似乎沒有多在意溫念的失言,只輕輕道了句沒事,就把話題岔開了,幾人又開始猜測那北虛海內(nèi)的妖獸。
溫念看了看錦卿的神情,確實沒有一絲悲色,一時有些奇怪,再怎么釋懷了,眼神總不會出賣一個人,被旁人無意提起自己的傷心事,難免會有一股悲慟從眼神中透露出來,可錦卿連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悲傷都沒有,就好像此人的死對他沒太大意義,如果真是如此,他也不會這么疼愛由他們二人產(chǎn)生的結(jié)晶——小槿兒,但錦卿不管是眉宇間還是眼神中,對小槿兒的疼愛又都絕非作假,怎么回事?總有一種異樣。
還沒等溫念想明白,傅淵就拉住了他,他定了定神,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了北虛鎮(zhèn)的范圍,接下來為了不引起鎮(zhèn)民的注意,他們決定徒步前往北虛海,其實也不遠,畢竟鎮(zhèn)子也不大,沒走多久,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幾人就到了,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溫念先是在心里震撼了一下。他其實沒仔細看過北虛海的全貌,剛到達北虛鎮(zhèn)那會兒,他是背對著大海的,他的注意力全在那面具人身上,后來又出現(xiàn)了大浪,接著碎星劍被搶,他又飛奔了去奪,根本沒來得及看北虛海一眼,如今一看,此海確實是大,而且海面十分平靜,平靜的異常,基本連一點小波浪都沒有,就算有小船經(jīng)過也完全沒有掀起一點波紋,就像是滑行在冰面上,這北虛海就像是有靈性一般吸收了所有海面上的動靜,溫念覺得竟然有些詭異。
幾人挑了一處不太引人注意的位置,各自拿了避水珠就下了海,有了避水珠,身邊四周瞬間像是被罩進一張結(jié)界里,隔絕了海水。溫念好奇地打量,卻見海里的情況與海上不同,陽光無法透過海面照進來,所以海里一片漆黑,基本看不見什么,不過多虧溫念這雙眼睛,還是勉強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應該是那些肥碩的魚。
溫念原本以為,海面平靜可能是因為海里的水流流速極其緩慢,不易產(chǎn)生大波紋,但是如今看來,這北虛海里的海流卻是根本沒有一點流動的痕跡,雖然避水珠隔了海,但是他還是看的很清楚,哪怕是有魚從他眼前游過,也沒有產(chǎn)生一點應該有的水流,可就是這樣沒有流動痕跡的北虛海,每年農(nóng)歷十月十七就固定來一次大浪,莫非真的是因為這具有靈性的北虛海在這幾年間養(yǎng)育出了一只龐大的能夠攪動海水的妖獸來?溫念不得而知。
就見幾人慢慢浮沉,已經(jīng)下到了海下數(shù)十丈,應該算是深海了,海里已經(jīng)黑的幾乎看不到前面人的身影,但是還能辨識周邊的生物,肥碩的魚不見了,開始變成那些十分好看的觀賞魚,腳下也能看到些珊瑚和水草的影子,但只能看個大概,因為實在太黑了。溫念突然感受到有一絲絲的靈氣好像在往他身體里鉆,十分溫暖,這才想起北虛海其實是一片靈海,里面到處是微不可見的靈氣,若是修道之人能在此海中泡上個幾千年幾萬年的,說不定就能直接修煉成仙,這是何等捷徑,就是可惜沒人愿意在這一望無際的海里干巴巴的泡著,還要孤寂這么多年,泡個幾年倒是沒問題,不過修道之人如此多,誰都不想別人搶了自己的靈氣,難免在此處就會有些爭斗,甚至有的人連命都沒了,日子久了,可能他們也覺得還不如踏踏實實自個兒在山上修煉呢,投機取巧總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溫念又東張西望地想要找出那只禍妖,可是突然不知怎的,他眼前開始迷蒙起來,好像是被誰撒了一大片霧氣,他皺了皺眉,以為是自己的這雙新眼睛還沒適應,于是抬手揉了揉,可眼前依舊是迷迷瞪瞪的,他又將自己的手往眼前一放,十分清晰,他這才意識到是海的問題,可剛才一閉眼沒留神,行在前面的幾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他當下心里咯噔一下,脫口就喊了傅淵的名字,卻聽身側(cè)極近的地方一個柔和的聲音道:“我在。”
這聲音幾乎是響起在耳邊,溫念立刻鎮(zhèn)定了下來,但轉(zhuǎn)頭卻還是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對著聲源道:“我看不到你。”
傅淵應該也正轉(zhuǎn)向他的方向,因為他聽到了他頭上系著的那根銀鏈相互撞擊的聲音,隔著避水珠的結(jié)界,有些輕,但在寂靜的海里足夠聽到了,只聽他道:“海里起了霧,你當心身邊?!?p> 溫念點了點頭,又意識到他現(xiàn)在應該也看不到自己,于是道:“知道了,其他人呢?”
再次聽到耳邊清脆的銀鏈互相擊打的聲音,溫念仔細辨認的一下,有些像銀鈴聲,就聽傅淵道:“不知道,應該在附近?!?p> 他們下海前商討過盡量行在一處,以便有何突發(fā)狀況可以迅速集合應對,但是溫念當時被海中生物吸引,翎曦等人又行的快,離大隊伍其實有些遠了,他不知道傅淵怎么還會在這大霧中尋到自己并迅速來到他身邊,也許是他正好在附近聽到了溫念的聲音,但是其他人,他沒有聽到任何他們的動靜,溫念覺得他們應該不在附近,心里暗自祈禱他們沒出事。
他又四處看了看,大霧很濃,視野里已經(jīng)是一片朦朧,他們被大霧包圍了,溫念皺了皺眉,“海里起霧,我還是第一次見。”
傅淵道:“北虛海有靈,也許是不想我們侵入他的領(lǐng)域,這霧氣可能是個警告?!?p> 溫念頓了頓,心想按照你的說法,難道那陣大浪也是一個警告,因為北虛鎮(zhèn)鎮(zhèn)民出海捕魚打擾了北虛海的清靜,就鬧個脾氣甩甩尾巴先來個懲罰?他緩緩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大海成精了?”
溫念聽到傅淵噗的一聲就開始咯咯的輕笑,那陣銀鈴聲越發(fā)地清脆響亮,良久,應該是笑累了,傅淵停頓了一下,道:“不失為一個可能。”語氣里還有殘留的笑意,就聽他繼續(xù)道:“不過也可能這陣霧是妖獸放出來迷惑我們的?!?p> 溫念心下點頭,感覺還是這個可能性更靠譜一點,他也從沒見哪片海這么個有靈性法的,還在自個兒家里頭放煙霧。他又四處望了望想看看有沒有哪處霧氣薄弱些的可以讓他稍微看清楚霧氣外頭的情況,一邊還在和傅淵閑扯些有的沒的,保證雙方都在自己附近,若是有什么東西跑出來也能及時知道對方的狀況。
溫念這時候又想到一件事,于是對傅淵問道:“你說,這陣浪會不會和面具人有關(guān)系?”
傅淵沒有立即說話,應該也是在思考這種可能性,半晌他道:“若是他,應該不會引我們前來,不然暴露的只會是他自己,于他不利?!?p> 溫念想了想,覺得傅淵說的有點道理,但是秉著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道理,還是在心里記下了這種可能,也許在調(diào)查過程中會有些幫助。二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傅淵始終覺得這霧氣不散不行,在這霧里呆的越久就越危險,必須想辦法破開這層霧,先和翎曦幾人匯合再說,溫念點頭道好,并且聚起仙力試著對霧氣甩出了幾擊暴擊,然而仙力沖進霧里就消失了,霧氣只破開了幾個小口就又迅速聚攏,沒有出路。
他們想向上游出海面,可是游了很久,溫念猜測大概有兩炷香的時間,他們還是被包圍在霧氣里,但是原先他們下海到當時的位置也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怎么會出不去?
這時溫念突然有些慌,難道他們要一輩子困在這霧氣里,霧氣不散,他們就沒法出去?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里,他們要度過一年又一年,不斷尋找出去的路,然后絕望的發(fā)現(xiàn)從來都沒有路,溫念的呼吸有些顫抖,他不怕死亡,卻怕這無盡的絕望。
“阿念別怕,我們尚有余地?!?p> 傅淵低沉有些悅耳的聲音突然響起在溫念的耳邊,一瞬間,那顆因為慌亂瘋狂跳動的心就平靜了下來,開始緩緩地有節(jié)奏的跳動,腦中雜七雜八的可怕念頭都被這個聲音趕了出去,他輕輕呼出一口氣,暗惱自己還是不夠成熟。腦子清明了,于是就能再次好好想辦法,突然他靈光一閃,想起了被自己別在腰間的碎星。要說什么最能刺破濃霧,難道不是強光嗎?碎星先前發(fā)出的那道青光如此耀眼,怎么也足夠給他們捅出個出路來。
他把想法與傅淵一說,傅淵也同意這個做法,于是他解開了碎星,就在他握上劍柄的剎那,余光瞥見一個巨大的黑影朝自己而來,并且速度極快,溫念基本是什么也沒看清,身體就已經(jīng)傳來了一陣劇痛。
傅淵在清晰地聽到身邊人的一聲悶哼時還有些呆愣,隨即他朝著方才溫念的方向試探性地喊了幾聲,可是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的冷汗當即就冒了出來,心中想到一定是出事了,但是他不知道溫念的位置,沒有辦法去查看他的情況,他又往前行了一點,依舊什么也看不到,他開始慌了,猛地甩出噬血鏈就在這濃重的霧氣里,并且一聲聲呼喚溫念的名字,可是噬血鏈劃開的口子里到處都沒有溫念,而四周卻開始傳來一陣濃重的血腥味,他的心咯噔一下,呼吸也開始不暢起來,渾身發(fā)抖,瞳孔的顏色一直由黑轉(zhuǎn)紅,又由紅轉(zhuǎn)黑的循環(huán),神情中是前所未有的恐慌,腦中還有一個念頭:溫念受傷了。
另一邊,溫念在被什么東西劇烈的撞開后,避水珠猛然脫手,那層隔絕海水的結(jié)界瞬間消散,北虛海深海里的海水是十分冰冷的,在結(jié)界里的時候沒有感覺,如今結(jié)界一散,刺骨的海水猛地灌向他的身體,他感覺自己就像被丟進了一個冰窖中,凍得他條件反射想吸上一口空氣,可驟然灌進來的卻是一鼻子的海水,他當即被嗆了個正著,吐出幾口泡泡,手立刻捂住嘴巴屏住呼吸才沒有繼續(xù)喝水。腰間的刺痛幾乎讓他當場昏過去,他知道自己這是中招了,方才被撞開后,腰上就被什么尖銳的東西劃了一下,肯定是一道大口子,也不知道自己被撞向了哪個方向,他閉著眼胡亂掙扎,可還沒掙扎幾下,他就有些脫力了,感覺自己的血一直在從腰間流失,他都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寒氣一直在往身體里鉆,極度的寒冷讓他的意識在不斷脫離,像是要從自己的身體里飄出去,飄到十分遙遠的地方,眼皮也開始變得沉重,他似乎感覺到了死亡。然而,就在意識快要消失的一瞬,腦海里突然閃過了傅淵的臉,帶著淡淡的笑和溫柔的眉眼看著自己,耳邊也仿佛能聽到他輕輕的喚著自己的名字,明明他總是不樂意讓他這么叫的。
我不可以死,傅淵……
溫念咬牙緊了緊始終握在手里的碎星劍,還好當時條件反射抱緊了它,才沒讓它沉到海底去,他又輕微地動了動嘴唇,“出鞘!”,碎星劍猛地竄出劍鞘,頓時青光四溢,刺破濃霧與海面,那層厚重的霧氣這才緩慢開始退卻,海里的情況也依稀可見,溫念轉(zhuǎn)了轉(zhuǎn)沉重的眸子,卻見身后的海底某處好像泛著幽幽白光,但是此時他的意識已經(jīng)接近極限,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眼神開始渙散,那白光便成了重影,最后慢慢模糊,直至完全黑暗。
傅淵在青光乍現(xiàn)的同時就猛地沖向了那個方向,濃霧散了,他看見一襲身影飄在海中,正在慢慢往海底沉去,周圍的海水皆被染成了血紅色,血絲緩緩飄在海里圍在那人的四周,傅淵瞳孔一縮,一把擲出噬血鏈將那人影一裹便扯向了自己,正是昏迷不醒的溫念。傅淵見他蒼白的臉毫無血色,皺著眉呼吸微弱,腰間衣衫血紅一片,只能軟軟躺在他的懷里完全沒有一點氣力,青絲濕噠噠地貼在臉上,衣服還滴著水,渾身冰涼。
翎曦三人這時看到濃霧散了也朝青光行來,應該是猜到了這是溫念的碎星,但在看到溫念渾身是血,虛弱地被抱在傅淵懷里的時候,三人皆是一驚,翎曦首先脫口而出道:“怎么回事?!”
傅淵沒有回答,而是面色陰冷,溫念沒有受過如此重的傷,他決定如今這海里是何物他都要殺了它泄憤。
錦卿皺著眉看了看四周,霧氣已經(jīng)完全散盡了,把原本海里的情況露了出來,可是應該現(xiàn)身的妖獸卻沒有出現(xiàn),看來是見霧散了,又躲回了海里的某處,奈何北虛海實在太大,海里又漆黑一片,根本沒法用肉眼就找到妖獸的行蹤,幾人里溫念的視力最好,可惜他卻負了傷昏迷不醒,繼續(xù)呆在這里可能有性命之憂,于是他道:“這海里一定有東西,方才那陣大霧也定與之有關(guān),我們還是趕緊先上岸去,免得再有人受傷。”
眾人同意,于是幾人帶著受傷的溫念上了岸,原本是氣勢洶洶而去,才不過短短幾炷香的時間,竟是這般落魄地歸來,幾人心中都有不滿,到底就算是武神,在水里還是無法施展拳腳,被一只區(qū)區(qū)妖獸打擊,實在說不過去。幾人在附近找了一處廢棄建筑,先幫溫念療傷,期間傅淵的臉色一直不好,等到溫念的臉不再顯得那么蒼白,呼吸也不再那么微弱,他的臉色才有些好轉(zhuǎn),只是還是不說話。
幾人上岸的時候天色有些暗了,建筑里沒有光線,溫念又渾身濕透,于是望舒點了篝火,給溫念取暖。篝火啪啪響著,幾人卻都皺著眉沒有說話,倒是翎曦鬧不住這壓抑的氛圍,先開了口,“看來這海里確實有妖獸,”他咬了咬牙,猛地站起,“我現(xiàn)在就去除了它!”
望舒坐在他旁邊,聽聞一把拉住他,“冷靜點,那妖獸有霧氣做掩護,我們已經(jīng)大意折員,還是小心些好,做足準備,不可再貿(mào)然下海?!?p> 翎曦一聽唰地甩開了望舒的手,語氣森冷道:“準備?什么準備?就是因為你總是這么小心謹慎,才會錯失很多大好的機會,帶來更多的傷亡,說什么為了大家好,不過是自己怕死,虛偽!”
望舒皺了皺眉,卻沒有如往常一般和翎曦斗嘴,而是兀自低著頭沒有說話。
錦卿左看看翎曦,又看看望舒,不動聲色道:“我覺得月神說的還是有道理的,那妖獸依靠霧氣偷襲,我們下了海也什么都看不見,白白葬送性命,若是驅(qū)散了霧氣,那妖獸不出來,茫茫北虛海我們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它,浪費的時間還多,今年的大浪已過,它應當不會再危害鎮(zhèn)民,不如今日就此作罷,我們先回玄冥府再從長計議,而且,紫宸星君也需修養(yǎng)?!?p> 最后一句話還是有力的,翎曦一聽也當即不說話了,看了眼躺在一邊的溫念,到底是沒再說要沖進海里捉妖的話,于是幾人收拾收拾滅了篝火,就啟程回玄冥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