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來妖

　　細雨入夜，潤物無聲。

　　在春末夏初之際，谷桃迎來了她在人間看到的第一場雨。

　　醒時未覺天亮，卻聽見窗外有淅淅瀝瀝的聲響。

　　任由云袖替她梳洗打扮完畢之后，她才跑到窗邊推開了窗，素手探出窗外，幾滴細細密密的雨絲打在了她的手上，帶來了春末夏初的最后一點寒意。

　　谷桃看著窗外的雨，不由得愜意地瞇起了眼睛。她感受著偶爾出來的縷縷微風(fēng)，聽著雨滴打在樹葉上的沙沙響聲，仿佛世界已經(jīng)陷入了一片靜謐之中。

　　在這樣寧靜的氛圍里，她靜靜地出了神，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尚未化形的那些日子，雨滴為她梳妝，細風(fēng)陪她嬉戲。而她則靜靜地扎根在那一片土地上，感受著雨滴帶來的點點靈氣。

　　正是身心愜意之時，身上卻被披上了一件長衫。

　　她扭頭看去，卻見云袖一臉不贊同地看著自己：“風(fēng)寒才好了沒幾日，幾日便又衣衫單薄地在窗邊看雨，我看，你是還沒吃夠生病那幾日的苦頭。”

　　一番話瞬間將谷桃打得垂頭喪氣的，那幾日里她除了要喝原來補身的藥，還要多喝一份治愈風(fēng)寒的藥，而且因為藥性的原因，她還不能夠吃蜜餞。

　　這些便已經(jīng)叫谷桃很難受了。但最難以忍受的是谷桃的飯菜徹底撤去了葷腥。

　　原本在謝子淵和云袖的眼里，她的身體已是在一步步地轉(zhuǎn)好，已經(jīng)能夠吃一些少葷腥的菜了，谷桃甚至能看到她心愛的紅燒肉在向她招手。

　　然而，那一場“風(fēng)寒”帶走了她所有的希望……

　　谷桃不想說話，谷桃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跟著被帶走了……

　　云袖的一番話叫谷桃回憶起了那些日子的慘痛回憶。

　　雖然她知道自己那日暈倒不是由風(fēng)寒引起的，但在云袖等人的眼里，她就是染了風(fēng)寒加之體弱才會暈倒的。

　　是以眼下她乖乖地伸回了手，任由云袖關(guān)上了窗戶。

　　待谷桃用過早膳以后，她才跟著云袖到了一旁的花廳。

　　單青玉正做在窗前，看著窗外的細雨，品著一盞谷桃不知名的茶。

　　茶盞中熱氣氤氳，模糊了單青玉的眉目，仿佛她下一刻便要消失不見一般。

　　谷桃看著這畫面，不知怎的，突然心頭一悸，她邊上前去邊喚道：“姑姑？”

　　單青玉在窗邊看雨時，便見到了谷桃她們向這邊走來的身影，因此被谷桃喚到時，也沒覺得有些什么。

　　她落落大方地站起了身，對著谷桃頷了頷首。

　　云袖將谷桃交到了單青玉的手上，又叮囑了谷桃?guī)拙洳豢韶潧觯豢稍诖斑吙从甑鹊仁?，這才離開了花廳。

　　谷桃先是給單青玉演示了一遍上節(jié)課所學(xué)的禮儀，待單青玉滿意地點了點頭之后，她才松了口氣，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單青玉點頭贊嘆：“現(xiàn)下你人族的禮儀已經(jīng)學(xué)得差不多了，且大多數(shù)禮儀也都完成的很好，想必再過不久，我就要離開謝府了?！?p>　　單青玉離開謝府，就意味著她們二妖日后不能再時常見面了。關(guān)于谷桃身體的治療這一事，也產(chǎn)生了極大的波折。

　　說來上次的傳訊之術(shù)使用過后也過了一段時間，可是桃花源那邊卻既沒有傳來回話，也沒有派妖來探查，仿佛這件事情便沒有了下文一般，實在叫妖著急。

　　單青玉蔥白玉指輕敲了敲桌子：“你確定你的傳訊發(fā)到了？或者說確定沒有傳錯地點？傳錯了人？”

　　“我確定，絕對沒有傳錯?！惫忍倚攀牡┑┑乇ＷC到。

　　“那為什么現(xiàn)在桃花源還沒來人呢？這不太對呀……”單青玉掐著下巴思索道。

　　“是啊，為什么呢？”谷桃也跟著苦惱地思索起來。

　　忽然一道靈光閃過，她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

　　柳樹伯伯，他不會是……睡著了吧？

　　谷桃細想了一下這種可能，發(fā)現(xiàn)自己很有可能找到了真相。

　　她頓時石化了。

　　單青玉見她神情有異，眼皮不由跳了跳：“你想到什么了？”

　　谷桃心虛地看了一眼單青玉，低著頭，支支吾吾地將這件事情說了出來。

　　“睡覺補眠的妖？”單青玉疑惑地皺起了眉。她沉吟了片刻，問道：“你們桃花源的妖，都要休眠的嗎？”

　　谷桃搖了搖頭：“只是個別幾個大妖會如此?！?p>　　“你呢？”單青玉追問道。

　　谷桃搖了搖頭：“我也是來到人間精力不濟以后才會休眠?！?p>　　單青玉總覺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也沒有說什么，也許那些妖也是從人族帶去的休眠的習(xí)慣吧。按理來說，妖是不需要休眠的。

　　這些都與她無關(guān)，眼下讓她感到棘手的是那個柳樹妖休眠了，那便無妖接應(yīng)她們?nèi)ヌ一ㄔ催@件事。

　　單青玉揉了揉額角：“你還能想到別的可以來接應(yīng)的妖嗎？”

　　桃花源里大大小小的妖不少，來過人間的也不算多，與谷桃最為相熟的就是柳樹妖，其余的妖……

　　谷桃愧疚地搖了搖頭：“除了柳樹伯伯和龜伯伯常年不出桃花源，其余的一些大妖閉了死關(guān)，剩下的妖，我都無法確定他們?nèi)缃袷欠裆碓谔一ㄔ础！?p>　　單青玉只覺得頭疼的厲害：“你們桃花源的妖，怎么個個都這么奇怪？要么便是休眠的，要么是閉死關(guān)的，要么是經(jīng)常往人間跑的。難道就沒有那種安安穩(wěn)穩(wěn)又不奇怪的妖了嗎？”

　　“……”安安穩(wěn)穩(wěn)又不奇怪的妖全都是沒化形的幼崽。

　　然而這話谷桃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說出來。

　　看來原本的計劃已經(jīng)是一個死局了。

　　“早知道還不如直接帶著你跑路，說你被人販子拐走了之類的呢……”單青玉無奈地道。

　　屋外天空此刻已是烏云密布，原本的淅瀝小雨也化為了傾盆大雨。

　　嘈雜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的敲打著兩個人不佳的心情。

　　正在灰心喪氣之時，卻聽見雨滴打在傘上的聲音。

　　單青玉與谷桃對視了一眼，有人過來了，而且似乎是很著急的樣子。

　　單青玉算了算時間，還未到應(yīng)下課之時，她便又坐正了身子，又向谷桃講了幾條人族女子及笄時的禮儀等等。

　　谷桃聽得一知半解的，只是茫然地看著她，偶爾跟著點了點頭。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里一直都在正常的上課。

　　沒過多久，門前便出現(xiàn)了云袖的影子。

　　她合了傘放在一邊，又撣了撣身上的雨珠，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儀表，轉(zhuǎn)過身去，向已經(jīng)停止了講課的單青玉福了福身：“抱歉，單姑姑，打擾了。今日谷桃怕是不能再跟著你上課了。”

　　單青玉面上淡淡的，聲音卻略帶不滿地開口問道：“怎么？可是老身有哪個禮儀教的不對，叫謝公子對老身新生不滿了嗎？”

　　云袖被如此質(zhì)問卻，面色卻沒有半分變化，而是笑著恭敬地回道：“單姑姑哪里的話，天下誰人不知當今圣上的一句‘有女當如單青玉’這一句話呢?！?p>　　見單青玉面色緩和了些，她才接著道：“今日突然打斷，實在是我們謝府的不是，素聞單姑姑喜愛玉石，少爺特讓奴婢送來了這塊上好的翡翠，以向單姑姑賠罪?！边呎f著，邊自袖中拿出了一個銀絲雕花的紅檀木盒放在了桌上。

　　單青玉面色淡淡地翻開了盒子，里面裝著一顆手掌大小的和田玉，這玉晶瑩剔透，其內(nèi)不含一絲雜質(zhì)，看得出是極難尋得的佳品。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玉，觸手生溫，果然不是凡品。

　　單青玉不由挑了挑眉：“倒是有心?！?p>　　云袖聽到她這個評價便知單青玉已經(jīng)是允了谷桃的假，面上卻仍保持著同方才一般無二的微笑，叫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單青玉眼里滑過一絲贊賞，她在皇宮內(nèi)外浸淫這么些年，也沒見幾個比云袖更穩(wěn)重的丫頭。

　　謝府能調(diào)教出云袖這樣伶俐的奴婢，其手腕可見一斑。

　　但她也沒有就這樣輕易地放人，她合上了盒子：“讓我放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一刻，她在我的課上，便是我的學(xué)生，即便謝公子是她的親人，也得給我一個放她離開的理由?！?p>　　云袖也沒想到單姑姑會問到這個問題，她沉吟了片刻，開口道：“原不是什么大事，是小姐的親人到了揚州城，現(xiàn)下已經(jīng)在汀蘭閣里等著了?！?p>　　聽聞此言，谷桃心中一動，莫不是桃花源來妖了？

　　單青玉也想到了這一點，她便沒有再多說什么，直接放了谷桃同云袖一起離開。

　　待到兩人走遠，她才閉上了眼，將自己的神識放大，隨時盯著谷桃周身的情況。

　　谷桃穩(wěn)穩(wěn)地走在云袖的身前，面上有幾分緊張。

　　她已離開桃花源有一段時間，若是一會兒見到了柳樹伯伯，也不知該如何解釋。

　　這樣一想，心里一時盛著將要見到熟悉之妖的愉悅，一時又盛滿了將要被責(zé)備的忐忑。

　　她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穩(wěn)定了心神，這才面色淡然地大步往前走去。

　　只愿柳樹伯伯能念著她如今的可憐處境，輕一點罰她吧。

　　谷桃這樣想著。

　　大雨如注傾盆砸下，在大理石地面上濺起一個個水花。

　　很快，兩個人撐傘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下，難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