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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姑娘在南方

十二

有個姑娘在南方 流竄做客 1322 2019-08-13 10:11:43

  小燕同時講到了2008年汶川大地震。

  當(dāng)時她和婆婆在一起,幸好南充這邊震得不是太厲害,房子卻也震裂了不少呢。她說當(dāng)時差點嚇?biāo)浪推牌帕恕?p>  這次地震我也親身感受過的,雖說當(dāng)時我在銀川,躺在工地的活動房里的床上呼呼大睡,可是劇烈的震動將我從夢中驚醒,我還以為是我的師傅故意搖我的床呢!不一會便聽見外邊喊聲大起,說是地震了,我趕緊跑出門,看到工地亂成一片,工人四處奔逃,塔吊跟樹一樣在左搖右晃,很嚇人。事后,好多塔吊司機(jī)都說嚇?biāo)懒耍铧c就見不上爸媽了。畢竟塔吊那么高,平時爬上爬下也并非易事,更何況天旋地轉(zhuǎn)的時候。

  很快就聽到好多四川工人都跑回了家,再后來從新聞上看,這是一次震驚全國的,也可以說震驚世界的大地震,十幾萬人在一瞬間糊里糊涂就離開了這個美好的世界。

  爸媽打電話問我們怎么樣,我說一切都好。媽媽說她和爸爸正在莊稼地里干活,忽然聽見溝底里躥過去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就跟過火車似的,緊接著爸爸就背身翻了過去,一屁股坐在地里,等鎮(zhèn)定了才明白,是地震了。

  小燕說到婆婆時眼圈兒就紅了,她從小是婆婆帶大的,她就是新聞中常講的那種留守兒童。自從婆婆去世之后,她便走出家門,隨著父母東奔西跑,時至今日,一直保持著此種狀態(tài)。她說她家的院子都長滿了荒草,房屋破裂,久無修葺。她們那里耕地很少,種點糧食也只夠吃喝的,出門在外都是迫不得已。她說她還是喜歡那個小村子,靜得迷人,綠得可愛。

  “你想聽我和婆婆的故事嗎?”

  “想,我想聽你所有的故事?!?p>  “唉,可惜很多事我已經(jīng)忘了,不過,我永遠(yuǎn)都忘不了我的婆婆的?!?p>  “那你說一說你的婆婆?!?p>  “就怕話說起來有點長,你不愛聽呢?!?p>  “漫漫長夜,不就是為了人類能安心聽講故事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嗎?”我笑著說。

  她也笑:“確實啊,古人沒有電視,沒有手機(jī),也沒有書,也只有靠聊天來打發(fā)時間了?!?p>  接著她嘆了口氣,眼睛又紅了起來,目光定定地凝視著屋頂,仿佛屋頂上展開一副電影幕布:

  90年代初,隨著沿海地區(qū)的高速發(fā)展,大多數(shù)內(nèi)陸家庭的年輕父母為了維持一家生計,不遠(yuǎn)千里去陌生的城市打拼,他們只能擠在十幾二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這樣的生活一過就是幾年,甚至十幾年。而他們的子女在留守在農(nóng)村,跟著爺爺奶奶生活,那個年代留守兒童及其普遍,不幸的是我也淪為其中一員。幸運的是我有婆婆一直陪伴著我一路成長,在我的記憶中,她是一個勤勞堅韌,樸實善良的人。我們村里還有好幾個跟我一樣的孩子,父母都常年在外。

  在我記憶里,婆婆是一個言出必行、說一不二的人,抽了幾十年的煙,說戒就戒,第一天說戒煙,第二天鄰居找她嘮嗑,給她遞煙的時候,她說:昨天就戒了,不抽了。別人戒煙需要時間,她戒煙只需要一個決定。從小到大,我見過她抽過的煙就有好幾種,有盒裝紙煙,有煙葉子,還有一桿水煙槍,戒煙之后我就再沒有見過它了。在我們村里,女人們也就只有婆婆抽煙。也許是壓力太大,養(yǎng)成了抽煙的習(xí)慣,也許是孤獨。婆婆一生共孕育了七個孩子,我爸是老五,我爸說,在他不到七歲的時候,外公就去世了,幾個孩子都是婆婆拉扯大的。平時婆婆要去公社干活,那時候還是吃的大鍋飯,要掙工分,還要去野坡上撿牛糞。我聽得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撿牛糞要干嘛,她給我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我還小,無法理解她表達(dá)的意思。婆婆干活去之后,家里大一點的孩子就幫忙照顧小的,后來孩子們都長大成家,也分了家,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

  我父母結(jié)婚早,二十歲出頭就結(jié)婚了,母親說,她原本是看不上父親的,但我外公非要逼著她嫁,她是不敢挑戰(zhàn)外公的權(quán)威的。外公也是個狠人,母親跟我說,在她幾歲的時候,因為一點事情惹怒了外公,她被外公像拎雞崽一樣扔進(jìn)了糞坑里面,外婆嚇得趕緊拿竹竿去撈人,母親也聰明伶俐,居然抓著竹竿爬了上來,保住了一條小命。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因為什么事,但我想外公肯定生氣極了,因為在我印象里,外公是一個很和藹的人。

  父母結(jié)婚第二年就有了第一個孩子,那是我的哥哥,我那苦命的哥哥到這人世間僅僅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撒手人寰了,母親說是因為發(fā)燒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燒成了腦膜炎,帶到醫(yī)院去時,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

  自此,母親恨上了婆婆,在她眼里婆婆是一個惡毒的女人,因為婆婆的疏忽才導(dǎo)致哥哥離世。母親說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婆婆,但我又聽母親說,哥哥發(fā)燒的時候,大家都在外面干活。

  哥哥是自己在籮篼里待著的,又怎能全是婆婆的責(zé)任呢。哥哥去世后,母親一直悲痛欲絕,一年后,才有了我。

  我出生在凌晨的時候,具體什么時間沒有人知道,那時候家里人都已經(jīng)睡得沉沉的,母親獨自生下了我,直到第二天早上,父親和婆婆醒來才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出生了,臍帶還連著母體,母親當(dāng)時已經(jīng)累得睡過去了。他們把臍帶剪斷,把母親和我分離開來,收拾干凈后,又各自忙活去了。

  生產(chǎn)后,母親奶水少,我基本上是饑一頓飽一頓的,這是母親后來告訴我的,說她也是準(zhǔn)備給我戒奶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奶水不足。我感嘆自己竟如此頑強地活了下來。

  成年后的我個子嬌小,應(yīng)該也有一部分這方面的因素吧。在我不到兩歲的時候,母親便獨自扛著行李出去打工了,院子里的人給我說母親是出去掙大錢了,我居然信以為真。一個沒文化沒技術(shù)沒關(guān)系的婦女,又能掙什么大錢呢,一個人在外面能生存下去就算是好的了。

  父親那個時候還待在家里,他經(jīng)常去水田里撈黃鱔出去賣,也會抓一些青蛙野雞之類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年。隨后父親也出去打工了,此后便一直是我和婆婆在一起生活。

  大伯家在我家隔壁,幾步路的樣子,他們夫妻二人在家務(wù)農(nóng),在稍有閑暇時間,大爸就在我們鎮(zhèn)上的建筑工地打零工,時常天沒亮就早早地出發(fā)了。大媽在家里操持家務(wù),生活上會偶爾關(guān)照我和婆婆。

  幾歲時候的事基本上都已經(jīng)不記得了,從我有記憶起,印象里的婆婆就病懨懨的了,她抽煙和戒煙我都記得,戒煙是因為身體出了問題,常年抽煙加上勞累,導(dǎo)致她患上了哮喘。那時候還是發(fā)病初期,病情不是很嚴(yán)重,還能勉強去地里種點蔬菜,但是也不能走遠(yuǎn)路干重活,走累了就站住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小時候很聽話,別的小朋友上學(xué)都有奶奶爺爺送,我就跟在他們后面。奶奶因病不能送我,我從未埋怨過,我知道這個病犯了有多難受。如果哪天我起得早,那就可以跟大伯一起走,他會幫我背書包,到鎮(zhèn)上了,他還會給我拿個兩三毛零花錢,別看就兩三毛,那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巨款,買的辣條巨好吃,在食堂買的菜也特別香。我記得食堂燒的冬瓜湯一毛錢一大勺,可以用來泡飯吃,素菜也是一毛錢一勺,不過打菜的是小勺子,葷菜兩毛一勺,我一般是不會光顧的?,F(xiàn)在再好的東西也吃不出原來那個味道了。

  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過六一兒童節(jié),婆婆來學(xué)??催^我一次。她來學(xué)校看我的次數(shù)非常有限,因為疾病,她很少出遠(yuǎn)門,家里有什么需要,也是拜托鄰居或者大媽在趕集的時候幫忙帶回來。

  婆婆那次專門來學(xué)??次冶硌萏?,還給我買了一袋桃子,那天幼兒園里非常熱鬧,桃子也特別香甜。同學(xué)們在臺上唱歌跳舞,家長就坐在臺下鼓掌歡呼,我們班跳了一支金孔雀,舞蹈動作雖然簡單,難得的是我們跳得非常整齊,最后,我們每個人還都拿到了小紅花。

  舞蹈剛一跳完,我就看到婆婆在臺下瘋狂地鼓掌,下場后,我立馬朝著婆婆飛奔而去,撲在她懷里一邊撒嬌一邊啃著桃子。那時候我根本就不知道從家里到學(xué)校的這段路,她是花了多少時間才走到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漸漸長大了,婆婆的哮喘也越發(fā)嚴(yán)重了,以前是換季或者感冒的時候會比較嚴(yán)重,現(xiàn)在是走幾步路就已經(jīng)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了。家里的菜地已經(jīng)荒蕪了,除了屋旁散養(yǎng)著幾只雞,再沒有任何家畜,婆孫倆日常吃的蔬菜來源全靠大伯家隔三差五接濟(jì),印象里吃的最多的當(dāng)屬大媽的拿手泡菜。

  大媽家的泡菜缸子跟我們家的米缸差不多大,能裝個二三十斤左右,到了豇豆蘿卜成熟的季節(jié),大媽總是會滿滿泡上一缸,百分之八十都是被我和奶奶吃了。因為沒有新鮮蔬菜,我只能經(jīng)常拿個碗去大媽家挖泡菜吃,可是老吃泡菜根本沒什么營養(yǎng),婆婆會時不時蒸個雞蛋羹給我吃。我向來不喜歡吃雞蛋,只有蒸雞蛋我才能勉強吃一點。我記得我家剩余的雞蛋就托鄰居趕集時幫忙拿到集市上去賣錢補貼家用,那時候的雞蛋按個賣,五毛錢一個,提著滿滿一大袋雞蛋也只能賣十幾二十塊錢。因為家里沒有種菜,沒辦法帶菜去學(xué)校,我每天早上去學(xué)校時,婆婆就會從包里拿出三毛,有時候是五毛,讓我在學(xué)校食堂買菜吃。其實,很多時候,我中午都是吃的白米飯,因為實在抵擋不住學(xué)校小賣部的誘惑,還沒堅持到中午,錢就被我拿去買零食揮霍完了。那時候我好羨慕書包里塞著玻璃瓶的同學(xué),那里面裝的是家人做好的菜,他們很多也是留守兒童。

  大伯他們都說我父母出去掙大錢了,可是他們已經(jīng)出去了好幾年了,別說大錢了,小錢也沒見著,除了上學(xué)必要的學(xué)費,其它的一些開銷大多還是婆婆拿自己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支撐著,我也實在搞不懂父母這些年在外面究竟都在做些什么,就像他們總覺得我在家過著大小姐的生活一樣。難道大小姐的門檻如此之低了嗎?哪個大小姐又會生活得如此狼狽呢?我想他們之所以會這樣認(rèn)為,是因為我們家里沒有任何農(nóng)活好讓我做,我每天只需要負(fù)責(zé)上學(xué)就行了。難道他們不懂在農(nóng)村不種莊稼吃什么嗎?

  時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我都上四年級了,十一歲的姑娘比以前總要懂事多了。日子平平淡淡一如往常地過著,父母在外面的工作也沒見任何起色,貧困的家庭依然維持著原貌,唯一變化著的,就是婆婆的哮喘越來越嚴(yán)重了,走到哪里手里都要杵著一根木頭棍子。

  家里的平房年久失修,經(jīng)過日積月累的風(fēng)霜摧殘,已經(jīng)是風(fēng)燭殘年之軀,就像婆婆的身體一樣,搖搖欲墜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下雨了,一到下雨天,就像住進(jìn)了水簾洞,雖然有點夸張的成份,但確實是到處漏水,我和婆婆只能拿著臉盆、腳盆、水桶到處接水。最叫人頭疼的是一到下雨天,婆婆的病情也會更加嚴(yán)重,喘得更加厲害,婆婆說嗓子里面總感覺有痰咳不出來,肺里面又好像有一張網(wǎng),千絲萬縷的,讓原本可以通暢的呼吸變得像在半干的海綿里擠水一樣難。我不清楚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但當(dāng)我看到她喘不上來氣,整張臉憋得通紅發(fā)紫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病哪怕是神仙也是很難承受住的。這幾年家里的藥就沒斷過,瓶瓶罐罐一大堆,都是婆婆經(jīng)常吃的藥,每天醒來吃,睡前吃,一日三次不敢間斷。有一次我看她咳得難受,就趕緊去給她拍拍背,順著肩胛骨往下順,沒拍兩下她就喊我走開,讓我在她咳嗽的時候離她遠(yuǎn)點。我知道婆婆是怕這個病會傳染,可我根本不聽她的,依然站在她旁邊擔(dān)心地看著她,心里疼得跟刀絞似的。婆婆見我杵在那里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就動手朝旁邊推我,并喘著粗氣說:“喊你離遠(yuǎn)點你是不是聾了!”

  我不說話,眼里憋著淚花;我一說話,她又要回應(yīng)我,她連氣都喘不過來,又怎么忍心讓她更加難受。我默默地回到堂屋里,坐在寬條的長凳上,望著她的背影,眼淚只是往外滾,我怕被她看見,就趴在桌子上。我心里已經(jīng)把各路神仙都求了個遍,希望有神仙垂憐,不要再折磨她,我寧愿代她承受病痛。婆婆咳了一陣,稍微緩解了一些,呼吸漸漸平和下來,我趕緊倒了一碗開水遞給她。

  學(xué)校的同學(xué)都還算友好,我們女孩子課間休息時經(jīng)常玩的就是抓子,一副子七顆,大多用的都是杏核,也有小石子。一顆顆杏核被我們盤得光亮光亮的。

  一次課間休息時,我正在跟同學(xué)在一起玩,突然聽到好幾個同學(xué)在喊:“楊小燕,你婆婆找你!”

  我吃驚地往教室長廊的另一頭望去,是她,真的是婆婆,她杵著一根不知道哪里撿的木頭棍子,慢慢悠悠地朝我走來。我立馬跑過去,著急地問:“你怎么來了?你怎么來的?”

  那時候已經(jīng)上完下午第一節(jié)課了,記得上一次她來學(xué)??次疫€是我在幼兒園表演舞蹈的時候,如今我都上四年級了。

  婆婆說,她是慢慢走來的。我知道她舍不得花錢坐摩托車,笑自己問了句廢話。婆婆說家里的雞蛋又存了一些,她拿來賣,又說好久沒趕集了,想來看看熱鬧,也想順便來看看我。說話間,她把一個鍋盔提到我面前。我們這地方的鍋盔跟北方的不一樣,外面是用面粉揉成圓圓的餅放進(jìn)爐子里面烤,烤一會兒整個餅就漲起來了,然后把餅子拿出來從一側(cè)劃開,再用布滿露眼的小勺子往涼粉團(tuán)上劃拉幾圈,一根根細(xì)長的涼粉就出來了,然后把它裝進(jìn)碗里放各種調(diào)料,拌勻之后再倒進(jìn)餅里,這樣一個鍋盔就做好了,外面烤得酥脆的殼,里面是香香辣辣的涼粉,對我來說異常美味。

  我驚喜地接過鍋盔,心里樂開了花,這可是我上小學(xué)以后婆婆第一次來學(xué)??次野?,還給我?guī)Я顺缘?,對于那些家里人?jīng)常來看他們的同學(xué),他們肯定體會不到我雀躍的心情。

  我挽著婆婆的手臂問她,那你吃午飯了嗎?她說在親戚那里吃過了。

  我們鎮(zhèn)上有個開小診所的,那是她娘家那邊的親戚。

  我說:“那你等會兒怎么回去呀?”這是我最關(guān)心的問題。

  婆婆說:“我慢慢走回去,反正也不著急,家里的雞你大媽會幫忙喂的。”

  “你還是坐個摩托車回去吧,走路回去都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時候了呀!”

  我還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就這么走路回家,雖然我來學(xué)校的路程只要四十幾分鐘,但婆婆估計得走兩個多小時吧,她是走不了多遠(yuǎn)就得停下來歇一歇的。

  “坐摩托車,估計也沒人敢拉我……”

  話還沒說完,上課鈴聲就響了。我不想回教室,勸她想辦法坐車回去,婆婆卻把我往教室方向推,說快進(jìn)去吧,快去上課,我自己知道回去的。

  我極不情愿的最后一個進(jìn)了教室,我的座位是靠窗的,婆婆就站在窗外。我打開窗戶想再跟她說幾句話,她向我揮了揮手,只對我說了一句:“好好上課,我先走了?!?p>  婆婆的身影漸漸離開了我的視線。婆婆能來學(xué)??次遥沂情_心的,也是最擔(dān)心的,我想她來也不想她來。之后的整個下午我都無心上課,看著放在書架上的鍋盔,心里想著婆婆杵著棍子步履蹣跚地往家走去,我不知道她要走多久,中途要休息多少次,走累了會不會引起咳嗽,而且她真的吃過飯了嗎?這些疑問一直在我腦海盤旋,我好怕她在路上萬一發(fā)生點什么意外,那時候我該怎么辦呢?

  下午的課我是一點也沒聽進(jìn)去,時間過得好慢,像是停止了一樣,好不容易終于捱到了放學(xué),這次我沒有跟以往結(jié)伴而行的同學(xué)一起回家,一下課我立馬背著書包像腳底抹了油似的沖出教室,我想如果我跑快一點,也許還能追上婆婆,還可以攙著她走一段路。雖然我跑得滿頭大汗,可還是沒能追上,等我氣喘吁吁好不容易跑到家門口的時候,她正坐在大門左側(cè),手里端著一碗開水?她看我跑得汗津津的樣子,就沒好氣地說:“你跑啥子,有鬼在攆你嗎?”

  我說今天作業(yè)比較多,要早點回來寫,說著我就提著書包進(jìn)屋了??吹狡牌虐踩粺o恙坐在那,我那懸著的心也終于落了地。

  婆婆自從上次來過我們學(xué)校之后,就再也沒有來過,我也不想讓她再來了。我們平時上學(xué)都是不帶傘的,如果剛好遇到下雨天,家人都會送傘過來,我的傘一直都是隔壁家的李婆婆順便送的,她家的孫子比我高一個年級,我跟他是從小玩到大的小伙伴,后來他娶了我閨蜜的妹妹,兩個人感情很好。

  記得有一次上學(xué)途中,走到半路,突然狂風(fēng)四起,天空頓時暗沉下來,幾團(tuán)黑壓壓的烏云像是馬上要掉下來似的,四周隨即響起一陣稀稀碎碎的雨聲。我定定地站住,想看清雨落在了哪里,忽然看到,不遠(yuǎn)處,白色的雨簾正在快速逼近,我打了一個激靈,立馬拔腿就跑,得趕緊跑到能躲雨的地方。然而,還沒跑出幾米遠(yuǎn),就跟迎面襲來雨簾撞個滿懷,那感覺就像被人懟臉潑了一盆水,秒變落湯雞。我擔(dān)心書本被淋濕,我把書包從肩上取下,抱在懷里。四周除了怒吼的風(fēng)聲,瓢潑大雨的大雨聲,路上一個人也沒見著。衣服已經(jīng)濕透了,我大步流星地跑著,跑著,慢慢地,我的身后由遠(yuǎn)及近傳來一陣不連貫的腳步聲,我猛一回頭,便看見一個學(xué)長撐著傘朝我跑來,而我并不認(rèn)識他,但肯定的是在學(xué)校里我是見過他的,我想他應(yīng)該也是趕著去學(xué)校上課的吧。我回過神,繼續(xù)趕自己的路,很快他就追上了我,他把雨傘撐過我的頭頂。他的身上也淋濕了一大半,于是我把傘往他那邊推,我說我不需要傘了,身上都已經(jīng)濕透了,你把傘打好,別再淋濕了。學(xué)長說那怎么行,你是女孩,不能一直這么淋著,一邊說一邊非要把傘遞給我。我不停地推脫,他見我不依,直接把傘硬塞在我手里,然后抱著書包往前跑去了。由于接觸的時間極短,當(dāng)時已然忘記問他的名字了,唯一說的幾句話都是在極力地想把傘讓給對方,望著他的背影在朦朦朧朧的雨影里越來越模糊,我的身上雖然是濕的,但心里卻感覺到無比溫暖,心想著自己以后也要像這個大哥哥一樣,力所能及地去溫暖他人。

  還好,雖然淋了雨,上學(xué)卻沒有遲到,夏天的衣服干得也快,上完一節(jié)課后,身上的衣服就已經(jīng)被自己的體溫烤干了,幸運的是也沒有因此病上一場,也不知道給我傘的那個學(xué)長怎么樣了?

  那天放學(xué)回到家后,婆婆就問我早上下那么大的雨上學(xué)有沒有遲到,有沒有被雨淋?我把路上的情況一一告訴婆婆后,把傘拿出來給她看,她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問我是不是偷偷拿了別人的傘。在那個時候,一把雨傘感覺也是很貴重的東西了。我說真的是一個不認(rèn)識的學(xué)長給我的,還是硬塞給我的。婆婆半信半疑地叮囑我,下次遇到他一定要把傘還給人家。我一個勁地點頭說好,可是在那之后再也沒有遇見過那個學(xué)長了。

  那時候我家里還養(yǎng)著一條很漂亮的狗,雪白的毛發(fā)間點綴著大小均勻的小黑點,體型微胖,毛特別順滑,我們喚它小花。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時候來我家里的,在我有記憶的時候它就一直在了。有一次,我去上學(xué)去的時候,小花非要跟我來,我怕它跑出來太遠(yuǎn)會走丟,就拿石頭把它往回趕,它卻不怕,攆回去一段路,它又慢慢地跟上來,一直跟著快走到了街上,我是再不能讓它往前走了,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對它來說是非常危險的。我惡狠狠地瞪著它,朝它丟石子,怒沖沖對它吼著快回去,它見我是真的生氣了,便不敢再上前來。從那之后,我每天上學(xué),它都會跟在我后面,直到把我送到馬路上去,我會跟它搖手告別,然后它就站在水泥路跟泥巴路交接的地方一直望著我,一直到看不見我了,才調(diào)頭回家去。慢慢的,就成了習(xí)慣,并且知道我每天大概幾點放學(xué)回家,還會掐著時間來接我放學(xué)。在我眼里,它就像我的家人一樣讓人感到溫暖。

  有一年夏天,打完稻谷之后,天氣干旱。水田里面稻谷的樁子發(fā)了很多小綠芽出來。水庫抗旱放水,水引到水渠,然后再分流到水田里,水不深,剛好到腳踝。那天下午小花來接我放學(xué),干旱的稻田里被水澆灌得異??蓯?,田里新長出的嫩綠稻芽泡在水里,看起來生機(jī)盎然。我脫下涼鞋,赤腳走在田里,腳底下是松松軟軟的新長出來的嫩草,我捧了一捧清涼的水,朝小花身上撒去,它扭頭就跑,腳邊瞬間濺起好多快樂的小水花。我跟小我在稻田里追逐打鬧,水花濺上衣裙,濺在它黑白相間的毛發(fā)上,那天我們真的好開心,我一直難以忘記這個畫面。

  在我八九歲的時候,有一次婆婆說要去對面院子里找朋友聊天散心,我看她那天狀態(tài)還不錯,便沒有陪她一道去。上午,我一個人在家里待著無聊,突然就冒出個鬼點子,想著要是婆婆中午回來,看到我已經(jīng)煮好了飯,她肯定會很開心的。雖然我還沒有煮過飯,但是可以嘗試一下,萬一成功了呢!于是,快到中午的時候,我一個人在灶前灶后開始忙活起來,煮好了飯,又去大媽家挖了半碗泡豇豆,等到中午婆婆回來時,我傲嬌地對她說,飯已經(jīng)煮好了,直接吃就行了,言語間凈是得意。

  婆婆笑笑說:“你飯煮熟沒有哦?”

  “那肯定熟了呀!”我信心滿滿地說。

  “有點不相信呢,我來看看!”婆婆說著,笑盈盈地來到廚房,揭開鍋蓋,拿來鍋鏟一舀,那本該黏在一團(tuán)的米飯瞬間就散開了,一顆顆米粒從鍋鏟上又掉到鍋里。我簡直驚呆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苦著臉無奈地問婆婆,明明已經(jīng)煮好了呀!

  婆婆邊笑邊說:“煮飯看起來很簡單,做起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你還得好好學(xué)學(xué),你今天這飯是吃不成了,我們中午還是吃稀飯吧。”

  我說好,那就加點水進(jìn)去煮成稀飯。

  婆婆沒有責(zé)怪我,她總是包容我。這次實踐讓我學(xué)到了一個道理,原來看起來很簡單的事情,或許并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容易。從小到大一直圍繞在我身邊的人,除了婆婆就是大伯大媽,當(dāng)然還有可愛的小花,他們是我成長路上的守護(hù)者,也是見證人。

  記憶里最深刻的是每年夏天,每當(dāng)吃過晚飯夜幕降臨時,我們會一起坐在屋前的壩壩里納涼,一人手里拿一把蒲扇,一邊扇風(fēng)一邊驅(qū)趕蚊蟲,旁邊放一盆婆婆白天燒好的涼茶,說話口干了就喝一口。

  我們家門前不遠(yuǎn)處有一棵老鷹茶樹,我從小喝到大。門口稻田里的水稻在快要拔穗的時候,夜里就會有很多螢火蟲在上方盤旋;青蛙呱呱地叫喚著,與草從里的蟲鳴混成一片;晚風(fēng)送涼,螢火蟲會時不時的飛來幾只,也不知道是不是迷了路,每到這時,我便拿著蒲扇蹦蹦跳跳地要去抓它們,要是哪只沒有抓住,眼看要飛走了,我就一蒲扇把它打趴下,然后抓起來放進(jìn)玻璃瓶里面。大人們才不管我怎么折磨這些可憐的小家伙們呢,他們只管聊他們的事。

  晚上睡覺前,我就把玻璃瓶放在床頭的柜子上面,看著它們在里面一閃一閃的。還有就是冬季的時候,婆婆的病情就會加重,隨時都在咳嗽,我還小的時候,是大媽他們?nèi)メt(yī)生那里幫婆婆拿藥,我懂事后,這件事就落在了我身上,一個月光去拿藥都要跑上好幾個來回,經(jīng)常是中藥混著西藥吃。記得有一個冬天,婆婆的病來勢洶洶,在我們鎮(zhèn)上做包工頭的小姑父接到大伯的電話就急匆匆地從醫(yī)院帶來了氧氣瓶。

  小姑父平時比較忙,鮮少到我們家來,后來小姑二姑還有一些在家里的親戚都來了,我呆呆地站在旁邊手足無措。醫(yī)生來了,他一來就給婆婆打了一針,過了一會,婆婆的狀態(tài)比之前緩解了許多,能跟大家說上幾句話了。

  那次我感覺婆婆就像是在跟死神賽跑,慶幸的是她跑贏了。大家觀察了一陣之后,看到婆婆已經(jīng)穩(wěn)定了下來,便各自回家去了。事后婆婆跟我說:“燕妹崽,如果不是有你,我怕早就已經(jīng)死了?!?p>  我聽著心里難受極了,我知道她是因為還要照看我,所以只能拖著病懨懨的身體不敢死去。有時候看她那難受的樣子,我也想過,要是她突然一口氣上不來,對她來說會不會也是一種解脫?有時候我也盼著她能得到解脫,而我總會有人接手的,就算我父母不回來,也會把我托付給親戚照顧的吧?可她是我婆婆啊,是我最親最愛的人啊,就算她活得很痛苦很難受,我又怎么舍得她離開我呢?我們相依為命這么多年,這份親情我又如何割舍得下呢?一想到這里,我便要在心里痛罵自己好久,我怎么能有這種可怕的想法呢?我無比自責(zé),愧疚,要過上好一陣才能稍微減輕一些負(fù)罪感。

  我是一個很怕冷的人,四川的冬天雖然很少下雪,但是極其寒冷,夜里的露水到第二天清晨就會變成一層晶瑩的薄冰鋪在路面上,走路很容易打滑。我們上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會在水田里撈冰塊玩,一雙小手凍得通紅。冬天的夜里,最少不了的就是碳爐,平時燒木材留下來的碳,我們會存放起來,留著冬天的時候取暖。碳爐不大不小,可以手提,那是手藝人純手工制作的,里面只需要放上點著的炭,再蓋上一層柴火灰,就可以把手或者腳放在上面烤了,還可以走到哪提到哪里,這是我們那時候的取暖神器。

  冬天夜里,我的腳總是冰冷,即使包著被子也不覺得暖,婆婆就把炭爐拿到床上,把我的腳放在上面烤。經(jīng)常都是我睡著了她還沒睡,她睡前把炭爐從被子里面取出放好,接著就把我的腳放在懷里抱著睡。

  有一天晚上,跟往常一樣給我烤腳,烤著烤著我就睡著了,結(jié)果婆婆也睡著了,我做夢一腳把炭爐給踢翻了,炭火掉了出來。婆婆馬上就醒了,怕燙著我,于是把我也叫醒了,翻開被子一看,床上墊的毯子已經(jīng)燒了一大塊。從那之后,每年冬天就只能用爛了一個洞的毯子了,有時候腳不小心挨到燒壞的地方,又黑又焦的洞還會硌腳。

  最開心的事應(yīng)該是每年春節(jié)的時候了,因為我出生在臘月二十八日,所以每年的家庭聚會都在我生日當(dāng)天進(jìn)行,家里的親朋好友都會來看婆婆和我,會買很多好吃的來,還會給我發(fā)紅包,那時候就是給個五塊十塊的,也是非常開心的事情。

  每年過生日,奶奶都會提前給我拿幾十塊錢讓我自己支配,她說看你自己是想買衣服還是買蛋糕都行。于是我每年都會給自己買上一個蛋糕,也不知道為什么,那時候的蛋糕真的很好吃。親戚問我怎么不拿錢去買衣服,我說每年就過一個生日,肯定要吃蛋糕呀,不然怎么叫生日蛋糕呢。

  雖然只是小孩子的一些想法,但是一直到現(xiàn)在,親戚都知道我過生日肯定是要有一個蛋糕的。

  有一年我在電視上面看到有個治哮喘的廣告,說得可神了。那時候的電視是黑白的,能搜到的臺就那么三四個,廣告都看得津津有味的,況且那是說可以治療哮喘的廣告。這激起了我極大的興趣,那一年我把大人給我的紅包和壓歲錢都攢了起來,準(zhǔn)備拿著攢下來的錢去把這個神藥買回來,希望可以治好婆婆的病。

  我把廣告下面的地址用本子記下來,打算開學(xué)之前去買,地址在我們縣城里面。從小我一直待在農(nóng)村,唯一的一次去縣城,還是之前學(xué)校舉辦青年節(jié),老師教我吹口琴,我跟同學(xué)一起坐車去縣城買口琴那次。這次我打算一個人去,買了藥就回來。

  我計劃好后,給婆婆說要去同學(xué)家玩,然后就悄悄地坐上了去縣城的大巴車,按電視上面說的地址我找到了那個藥房。醫(yī)生給我裝了滿滿的一大袋藥,我付了錢就提著東西往回趕,具體花了多少錢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大概有兩三百的樣子。一回到家我就興沖沖地把藥遞到婆婆面前,我說這是我在電視上面看到的神藥,專門治哮喘的,我讓她吃一包試試看。婆婆瞠目結(jié)舌地望望我,又望望藥,好半天才說:等會讓你大伯回來了先看看再吃。

  大伯回家后,看了這個藥也不敢確定能不能吃,就給一直給婆婆看病的那個醫(yī)生打電話咨詢,醫(yī)生說不建議吃,因為不曉得這個是不是假藥。婆婆看我有點失落的樣子,就說吃一袋看看應(yīng)該也不會出什么問題。于是她喊我去給她拿碗來,她倒了一碗開水,泡好藥就喝了下去,剛喝下去沒幾分鐘,婆婆就開始呼吸急促起來,感覺像是呼吸不上來的樣子。我嚇壞了,好怕自己的一番苦心成了致命毒藥。大伯一直幫婆婆拍著背,過了一小會兒,婆婆的氣就順了,整個人也松快了許多,呼吸也比平時順暢了,婆婆說這藥還是有點效果的,就是吃下去的時候勁有點大。

  我揪著的心也慢慢舒展開來,后來大伯又給醫(yī)生打電話說吃了藥的反應(yīng),醫(yī)生建議是最好不要再吃了,怕會有副作用。

  那次之后,婆婆也就沒有再吃過,當(dāng)然她的情況也是越來越不好了,四肢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水腫,腳背上面腫起來的時候,用手指按一下就會出現(xiàn)一個小窩窩;臉也會腫;可是這些我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什么也做不了。我多希望她能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啊,這應(yīng)該也是婆婆最希望的事情吧,因為在婆婆眼里,我還沒有長大成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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