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施存風剛剛才出事的緣故,所以杜群這個做記者的也非常敏感,一下子就覺得胡倩的閉門不應有些蹊蹺,不顧姆媽的阻止,一腳就把胡倩臥房的門給踢開了。踢開了之后,兩個人才發(fā)現胡倩光著身子浸泡在臥房衛(wèi)生間的浴缸里,已經割腕自殺,死得不能再死了。在浴缸邊的地面上發(fā)現了一張紙,上面簡單地寫了幾句胡倩的遺言,寫著“他死了,我也沒必要再活著了”,看樣子是得到了施存風死訊之后受的打擊太大,自殺身亡了。
突然遇到了這種事情,姆媽登時慌亂地六神無主,杜群自然而然地開始主持大局,打電話叫來了法租界巡捕。因為胡倩自殺和施存風被害有關,所以處理這樁自殺案的還是胡崢探長。
新聞稿寫到這里以后,就跟了一句“本刊將持續(xù)跟蹤報道法租界系列死亡案,敬請各位讀者朋友繼續(xù)關注?!?,然后便戛然而止了。
朱然看完自己最關心的這篇報道以后,便把報紙往邊上一放,長吁了一口氣后開始琢磨自己想不通的一個問題。從杜群的報道來看,記者們從一開始就沒有和胡倩碰面,那個姆媽也只是讓他們在客廳等著,也沒有把記者想要采訪的事由通報給胡倩,這樣一來胡倩就不可能從記者那里知道施存風出事的消息。可她總歸是要先知道施存風的死訊才會選擇自殺殉情吧?那一開始究竟是誰把施存風被害的消息告訴胡倩的?
更讓朱然覺得蹊蹺的是胡倩殉情的這個舉動。對于胡倩的艷名,他早有耳聞,對這個私生活放縱的交際花朱然內心深處其實是有些不齒的。連施存風家里那位正宮娘娘都堅強地活著,沒有殉情自殺,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朵不知道輾轉過多少床榻的交際花要殉情。莫非她不是殉情,而是畏罪自殺?
只恨那個叫杜群的記者不夠專業(yè),很多關鍵的細節(jié)要么就是一筆帶過,要么干脆就沒寫。看來有空的時候得去拜訪一下那位《海上奇談》的記者,看看能不能從他那里打聽到更多的細節(jié)。
他正琢磨著,忽然就感到黃包車一停,卻是他要去的地方已經到了。
付了車費下車后,朱然便開始打量眼前這棟小別墅。這棟別墅用的全是赭紅色的磚石,看上去遠沒有施宅氣派,但也算是一棟精致的小別墅了。這里就是唐思思在法租界里租住的地方。
對于這位唐小姐,朱然雖然聽說過,但是了解得并不算多,只知道這位年輕的姑娘是從北平過來的,是燕京大學的畢業(yè)生,家里頗有些資財,所以也不用唐思思出去工作,每日就流連于各種酒宴、舞會當中。唐小姐似乎很享受這種夜夜笙歌、燈紅酒綠的日子,也確實和幾個上海灘的才俊周旋曖昧,不過好像都沒有什么實質性的發(fā)展。
朱然下意識地理了理自己的衣領,然后才按了一下小別墅門口的電鈴。
不一會兒的功夫后,就有一個五十來歲的姆媽打開了門,面帶警惕地看了朱然一眼:“儂找哪個?”
“請問一下唐思思唐小姐現在在家嗎?”朱然作出一副非常紳士的模樣。
“唐小姐在樓上的琴房練琴,你找唐小姐做什么?”姆媽面上的警惕一點兒都沒有消失,仍舊瞪著眼睛狐疑地望著朱然。
朱然忙從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一張名片遞給姆媽:“在下朱然,《申聞》的記者。我們報紙最近準備做一個專題,選法租界有影響力的二十個人做一個專訪。唐小姐是法租界頗有名聲的女士,各方面都出類拔萃,所以我們報社準備將唐小姐作為這二十個人當中的一個,不知道現在唐小姐是不是方便和我們先談一下?”
姆媽從朱然手中接過那張名片后并沒有拿起來看,而是小心翼翼地攥在了手里。看得出來這個姆媽并不識字。不過這并不妨礙她領會朱然話里的意思:“原來是朱記者,專訪是一件好事啊,我想小姐不會拒絕的。您先在客廳里稍等一下,我馬上喊小姐下來?!?p> 說罷姆媽便拉開門,將朱然讓進了屋子里。
朱然在客廳的木頭沙發(fā)上坐下,環(huán)視了一眼客廳。一樓的客廳并不大,裝飾也算不上富麗堂皇,但看上去頗為雅致,特別是客廳的墻上還掛著四幅水墨畫,分別是梅蘭竹菊,給客廳里平添了不少書香味。
再仔細一看,這四幅畫的落款全都是唐思思的名字,看來這些都是唐小姐的筆墨。朱然耳朵里又聽著樓上傳來的流暢的鋼琴聲,不由在心中暗暗感嘆,這個唐思思不僅生著一副好皮囊,想不到還如此內秀,怪不得上海灘那么多才俊對她趨之若鶩。
過了片刻,樓上的鋼琴聲便突然停了。
應該是姆媽把有記者過來對接的事情告訴唐小姐了。朱然正在心里這么想著,就聽到樓梯那邊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他往那邊一望,就看到一個穿著禾綠色連衣裙的女人正站在二樓的樓梯口,用審慎的目光打量著自己。她的五官還算精致,但若是鼻子、眼睛、嘴巴單個來看,其實也只有中人以上而已,可偏偏這些湊到了她的那張瓜子臉上以后,一下子就變得出眾起來,讓人一眼難忘。
唐思思看到朱然的眼睛向自己望過來,這才一只手輕輕挽住自己的裙擺,緩緩順著樓梯走下來。
朱然也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對著唐思思很有風度地微微欠身:“唐小姐好,我來得不太是時候,打擾您練琴了。”
“朱記者說笑了,有你這樣報社的朋友過來看我,我高興還來不及了?!闭f話間唐思思已經走到了沙發(fā)邊,在朱然側對面坐下,“張媽,怎么還沒給朱先生泡茶???”
后面跟著下來的張媽連忙應了一聲,匆匆跑去沏茶了。
唐思思這才又轉過頭看著朱然道:“朱記者,剛剛張媽跟我說了,貴報社想要搞一個專訪是嗎?我覺得編輯部的這個立意很不錯,不過我覺得給我做專訪是不是有些突兀?法租界里臥虎藏龍,如果搞個兩百人的專訪,我可能還能僥幸入選,只有二十個,我想怎么都輪不到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