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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漫千年

19:持靈臺,數(shù)瘡痍

歲歲漫千年 西圃齋·華晏 2472 2019-09-05 23:40:56

  仙娥跌跪在地,俯首道:“昨日是、是由小職清掃一樓的客室,期間有次樓上傳來重物倒地之聲,小職原以為聽錯了,可沒多久,樓上又是一串刺耳清晰的物品破碎聲……”

  二仙一愣。

  “小職出于擔心朝樓上喚了聲,卻是過了好一陣才傳來仙子的聲音。那時,仙子的聲音聽起來壓抑低沉,像在極力忍耐怒火……”

  立時,飛瓊隨南澤閃身至星枕松濤。

  “洬雨!”

  “洬雨!”

  二仙齊齊拍門。

  等了好久,沒有回應。

  南澤一腳踹開被施了禁制的殿門,同飛瓊直奔二樓的臥室。

  “二位是要做什么?”熟悉的清冷淡漠之聲傳出。

  遠山畫屏前,二仙望著屏后隱約的身影,凝著的眸色一緩。飛瓊心下松了口氣,嘿嘿一笑繞過畫屏向里走去。

  “洬雨,你最近在做什么?怎地都不愿見我?讓我和上仙好一陣擔心?!?p>  臥房內(nèi),身著白色衣衫的洬雨將一張矮幾上的栗黃色玉屑輕輕攏在一處,用紙一裹,丟進一旁的竹簍。

  她緩緩起身,正好迎上走來的飛瓊,輕輕勾唇,“沒做什么。想清凈幾日?!?p>  飛瓊想扯她衣袖的手生生頓住。

  洬雨沒有迎上飛瓊的目光,她的視線掃過其輕盈曼妙的身子、余光帶過頓住的素手,抬眸望向站在畫屏外的南澤,“上仙今日好大的脾氣?!?p>  南澤看著畫屏后面隱約的身影,桃花眸中添了三分涼意:清冷淡漠的聲音、纖細飄逸的體態(tài),和往常無二,偏偏,有種十分的不正常!

  他推開面前的遠山畫屏。

  白玉席上,白皙的裸足半掩在純白的衣擺之下,栗黃色的缺角玉珩一如既往的系在左側(cè)腰間。青絲如墨、一縷垂落在身前,再往上……

  他的視線生生愣在洬雨的面容上——她的雙眼仿佛沒有絲毫光亮的深潭,面上是真真切切的疏離、冷漠,還有從骨子里散出來的頹廢。

  這樣的洬雨,南澤和飛瓊從未見過!這樣的神情混著唇角的一抹淺笑,詭異到讓二仙的頭皮隱隱發(fā)麻!

  交錯相蓋的眼睫輕扇,視線掃過畫屏,紅唇微啟,“上仙不覺有失分寸?”

  南澤的面容看不出明顯的情緒。他沒有回話。

  回過神的飛瓊眼中牽出一絲憂慮,指尖輕輕扯向洬雨的衣袖,小心翼翼地詢問,“洬雨,你生氣了嗎?…你怎么了?”

  似水輕柔的衣衫從飛瓊的指尖抽離,洬雨徐步到窗前。

  她望著窗外遠處的云濤,聲音多了點點輕柔,“飛瓊,我有些困,你帶上仙先回去吧。等過幾日,我再去找你們。”

  滿身無形的長刺在瞬間撤下,換上平素的清冷淡漠,讓聽者不好再過多叨擾。

  飛瓊有些猶豫。

  “方才是我失禮,你莫要生氣?!蹦蠞珊鋈坏馈?p>  洬雨轉(zhuǎn)身,唇角牽過一絲淡笑,“不過偷了兩日懶,倒讓你們掛心了。”

  南澤正在等她開口。她話音方落,他便舉步徹底踏入她的臥房。

  他眉宇間縈著絲霜色,頎長的身姿緩緩邁進。洬雨眸色微涼,添了幾分防備。

  南澤:“本仙第一次踏上星枕松濤的二樓,卻未想到你在自己的臥室亦會設下仙障。女仙都如此?”

  飛瓊疑惑地看向他,“仙障?”

  她迅速回首看向洬雨,心道:這里有仙障?!洬雨為什么在臥室設仙障?為何自己沒察覺到?

  洬雨面色依舊,望著南澤,“應當不是。”

  “那我倒是有些好奇。”南澤站定在她身前。

  洬雨的面色有些冷,“男女有別,眾生不同。區(qū)區(qū)小事,上仙不必好奇?!?p>  “可我今日就想看看?!蹦蠞商忠粨]。

  清脆的‘咔嚓’‘啪啦’聲驚心四起,一屋子的玉器在剎那間齊齊碎裂砸在地上,刺耳的響聲久久方落!

  南澤眉間頓蹙,看向輕合了眼瞼的洬雨,“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她依舊不打算同二仙講真相,唇角一勾,意欲繼續(xù)推磨。

  南澤忍無可忍,抬手往她發(fā)間多了的玉簪伸去。洬雨一驚,急忙邊退邊揮臂擋去。

  白皙的手臂在衣袖滑落的瞬間觸上南澤的手掌,燙的他被甩開的手一抖。

  “南澤!你……”洬雨帶著清晰的怒氣。

  “洬雨你、你這是……”飛瓊滿是驚慌。

  兩道聲音一前一后飄進耳朵,南澤眼里早已蓄滿震驚。

  洬雨發(fā)間的簪子被他移動半寸,頃刻間整個身子變得透明飄渺,縈著一層淡淡的五色光華,周身的輪廓泛起一層碎粒。

  她驚慌地退避至淡金的紗幔之后,慌忙別回發(fā)簪的同時對著靠過來的二仙厲聲道:“別過來!”

  如鈴如樂的聲音飄進臥室,火紅的身影從窗外沖進,二鸞一齊落在跟前繞著她不斷地鳴叫,聲聲悲切。

  好似終于承受不住,洬雨緩緩蹲下身子,面容上有淚光閃動。

  她苦笑一聲,似自語般道:“再有半日…就半日,便能雕好。為何闖進來……為何非要闖進來看我狼狽不堪的模樣?”

  飛瓊的眼淚突然就落了下來。她有些分不清自己為什么哭,分不清是因為五彩光華太刺眼,還是因為些許狼狽出現(xiàn)在洬雨身上。

  “怎么了?…”洬雨緩緩抬起手臂取下發(fā)間的栗黃色玉簪,當即,整個身子化成萬萬碎粒隨著窗外的風飄晃,“如今,可看清了?”

  飛瓊腦海里一聲脆響、恍如琴弦崩裂,霎時腿腳無力地跌跪在地上。

  南澤只覺當頭一棒,震得他五藏俱顫。

  五彩光華突然大盛,在碎粒間來回迅速穿游,未幾破碎不堪的輪廓自動聚攏,洬雨又清晰出現(xiàn)。

  她抬首看向南澤,“上仙,你可知,昨日我用全力抬手朝殿柱劈去時,是何感受?”

  不及南澤動聲,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疼。鉆心的疼?!?p>  “上仙,我的……”她帶著哭腔的聲音打顫,“我的仙力……沒了…一點也不剩了?!?p>  南澤鼻頭一酸,雙眼一陣刺痛。

  “洬雨……”飛瓊緩緩挪向洬雨,她想說什么卻不知道該怎么說,腦袋里陣陣轟鳴吵得的她有些窒息。

  洬雨轉(zhuǎn)向她,看向清澈明凈得纖塵不染的眼眸,“你可還記得,當初為何執(zhí)意親近我?”

  飛瓊閃著淚光的眸子一愣,怔怔地望著她。

  ——“司典仙,你持槍的樣子真的特別威武!”

  ——“洬雨你知道嗎,我還是顆人參時就常常夢想自己有朝一日成為威震四方的女將仙——就像你這樣的?!?p>  洬雨眼中再次霧氣彌漫,“飛瓊,我的元神散了,修的道隕了,倚仗的仙力全沒了……”

  像是至今無法承受命運如此的玩弄,她不甘又頹然地別過頭,如同悄聲呢喃,“是啊,明明已經(jīng)安安靜靜地死了近四萬年,為何又要回來?為何要是這副模樣……”

  飛瓊的腦子依舊很不清明,可洬雨的話一句接一句地戳上心口,讓她本能地想要出言安慰,她下意識輕緩又笨拙地扯向洬雨的衣袖,一出口卻只有語無倫次:

  “沒有沒有,洬雨,沒有…我還在,風鸞舞鸞也在,還有……上仙也在,不是什么都沒了……”

  她一邊哭一邊挪向自己仰以為道的女仙,淚如雨落,心在滴血。

  “洬雨,你別這個樣子…有辦法的…我們、讓上仙和明煦想辦法,一定能讓你、和以前一樣的、好好的……洬雨,我把、我的魂元給你,有什么……”

  慌亂、無助、壓抑、痛苦,還有絕望……這樣的情緒一齊出現(xiàn)在曾經(jīng)素來冷靜從容的女仙身上時,比看見她破碎不堪的身子更刺痛心臟,只覺觸目皆是疼痛。

  南澤恍惚覺得,好像窩在紗幔后的那個身影,亦是曾經(jīng)的自己。當似曾相識的感覺毫無防備地漫上心頭時,有如濕綾覆面,難受到恍若窒息。

  他走到?jīng)昝媲岸紫律碜?,“信我,你既能回來,那我定會找辦法醫(yī)好你。”

  像是要決意激活一顆余燼殘滅的心,他又道:“你可是賭徒!甘心被如此算計?”

  -

  窗外的落雪紛紛揚揚,還不到半個時辰,整個芍山便似蒙了層半尺厚的素毯。

  一陣寒風拂過,站在軒窗旁,望著窗外寒冷肅殺景象的洬雨攏了攏身上的氅衣,將手中的熱茶送入唇間。

  南澤終于從一堆故紙中挪出眼來,看見她便起身走來,邊走邊道:“雪落得如此厚,不若等幾日再動身。”

  洬雨看了他一眼,“無妨,落不過今夜。明日離開?!?p>  南澤望著她,桃花眸多了分清明,“魅狐身死已有一百多年,如今再去,當真還有線索?”

  “總歸比什么都不做安心些?!?p>  南澤轉(zhuǎn)首,望向窗外。

  半響過后他道:“洬雨,妖煞的事太子殿下一直很上心,我亦在探查?!?p>  洬雨看向他。

  “我是指,再過三四百年,飛瓊和太子殿下大婚,那日,滿天賓客中他們二位最想見到的應是你?!?p>  他說得很委婉??伤麄兌悸牰?。洬雨望著紛揚的落雪久久靜默。

  南澤知道她去意已決,只道:“既如此,那我多備一瓶藥丸。”

  他剛要邁出芍圃齋,洬雨道:“你可知,當我第一次察覺自己仙力盡失,元神忽聚忽散時是何感受?”

  南澤垂眸。他猜得到,卻心有不忍。

  洬雨:“那三萬七千年雖長,于我而言卻恍若一場夢。夢醒之后,不復初?!?p>  “上仙,洬雨從來都不想當賭徒?!?p>  她的聲音輕輕緩緩,沒什么起伏的情緒。南澤卻再次沉默。

  世間萬靈,皆有自己的禁忌。

  她是洬雨呀,經(jīng)棄情絕愛飛升,令妖魔聞之色變,當被迫失去所有的驕傲,怎么可能安然接受摻雜算計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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