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兮看著寒徹的身影,心中五味雜陳。
她唇角微動,墨影飛來,隨即飛至她額前。一絲綠色的仙力從額間飄出覆上劍尖,旋即長劍朝上飛出,在園林上空勾出一道圓。
振聾發(fā)聵的濤聲轟然傳來,連著那道焦急的呼喊也清晰許多。
墨影飛回身旁,泠兮周身的法陣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收緊。她面有痛色,喊道:“快走!帶渣社神離開!光散了,再想出去就得等百年?!?p> 身旁的白劍輕輕震鳴,寒徹再次試著站起來。他回身看了眼泠兮,終是沒說什么。抱緊洬雨,腳底一促躍進(jìn)圓中。
綠色的光華消散時,泠兮周身的法陣和玄武盾一并消散。喊聲徹底湮滅之際,她伸手按住胸前。
一滴淚從她眼中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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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兩道竹林夾掩的海之一隅中央,有塊光滑平整的巖石,巖石附近的上空立著一道黑影。不遠(yuǎn)的竹林轉(zhuǎn)彎處,還有一道紅影。
一條柔滑的黑綾正盤旋在巖石上空。梁問津卸了面具,英俊的面容透著滄桑,眼底難掩焦急。
裹劍的黑綾在此處懸了很長時間,可他依舊沒從石上試出什么機(jī)關(guān)。
正思忖時,忽然巖石上涌出一陣濃霧。他才欲飛遠(yuǎn)些,下一秒就見濃霧中有身影晃動,定睛一看,正是抱著洬雨的寒徹。
“君主!”
梁問津落在寒徹身邊。黑綾覆上白劍。
“慕年許久未歸,您……”梁問津突然頓住,“受傷了?!”
寒徹的身子一跌,他忙伸手去扶。他看著寒徹浸染了大片鮮紅的衣衫和蒼白的面容,流露擔(dān)憂,“司典仙怎么了?”
寒徹:“她有些累……睡著了?!?p> 鐘離傾快速閃來。
她看著眼前的情景一愣,隨即回神,“君主,南澤上仙察覺到司典仙的氣息,已經(jīng)趕來。我們是否要撤?”
寒徹沒有回話。
兩鬼對視一眼,梁問津道:“眼下不易讓六族知曉您的身份,而且十六妖煞尚在。”頓了頓又道:“南澤上仙定能照顧好司典仙?!?p> 寒徹抱著洬雨的手緊了緊,終是緩緩將她放上巖石。他在洬雨額間落下一吻,一滴清淚順著他的鼻尖落上她額頭,聲音很輕,“洬雨,我先離開幾日?!?p> 他帶著二鬼剛隱進(jìn)岸邊的竹林,三道白影便從竹林轉(zhuǎn)彎處奔來。
南澤和心古志介停在海面上空,三雙眼睛掃過海隅。
“神君,洬雨仙子在那!”志介指向下方某處隱約的灰白。
南澤立時落到巖石上。
“洬雨?”南澤扶起她,又輕輕晃了晃,“洬雨?”
心古和志介也齊齊低喚。
洬雨的眼瞼紋絲未動。
南澤按住她的手腕,有點(diǎn)微涼。雋秀的眉頭輕輕皺起。
心古看他神思有些不對,忙問,“神君,仙子怎么了?”
南澤沒有回話,他的手指依舊按在洬雨的脈口。她的氣息十分凌亂。
他將手指移開,瞥上洬雨發(fā)間的玉簪,眸光微凝。思忖一瞬,他闔眼將指尖點(diǎn)上自己額間,未幾,額間一縷瑩白似水的靈光順著指尖引出。
心古和志介的小臉一驚,就見南澤在睜眼時指尖朝著洬雨一指,靈光隨即進(jìn)入她額間。
“引魂探元!”漆黑的竹林深處,鐘離傾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兩小靈仙的面上裹了層凝重,彼此相看一眼,隨后迅速飛上半空,周身均泛出綠色的光華。掌中變化,須臾兩雙綠色的翼光環(huán)繞巖石附近,將二仙護(hù)在中央。
“是陣法?”梁問津道。
鐘離傾像是思緒抽回般,看向梁問津,搖了搖頭。
“引魂探元,即引一方元魂探對方元神。它能窺伺對方元神,探知強(qiáng)弱,是仙界最損耗仙元,同時反噬最強(qiáng)的術(shù)法,對施術(shù)者要求極高,一旦開始不能停止。倘若施術(shù)者仙術(shù)不精,中途稍有疏忽,那一縷元魂便會回不來?!?p> 梁問津蹙眉,眸色深邃看著她雙眸。
視線相觸,鐘離傾察覺言語有失,撇過頭,“南澤上仙的醫(yī)術(shù)三界有名,連他亦需要引魂探元……莫非是司典仙的元神……”
雙鬼將目光投向寒徹,少年君主通身的氣息陰郁到了極致,只聽到他聲音輕涼,“她的元神破碎不堪?!?p> 雙鬼愣住。
鐘離傾道:“怎會…您沒看錯嗎?”
寒徹沒有回話。
沒有回答,更顯絕望。
元魂歸位,桃花眼眸豁然睜開,卻是交織著怒意和焦急,“你真是……”
南澤盯著昏睡中的洬雨,面色十分難看,一句惡語就到唇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有些身姿不穩(wěn)地抱起洬雨,聲音極冷,“回神社!”
話落,化作一縷白煙消失在海面。
心古和志介面色凝重,各自捏訣,化作白光消失在天際。
竹林深處傳來兩道驚呼:“君主!”
寒徹從竹林的半空重重跌在地上。
兩鬼一前一后落在他身邊。
他的身子有些蜷縮,俊朗的面容白得沒了人色,額上細(xì)細(xì)的汗珠密密麻麻,雙眉緊鎖,星眸緊合。手指死死抓著心口的衣衫,像是要將那里抓碎。
傷口早已裂開,現(xiàn)在更是慘不忍睹。一股股鮮血從傷口流出,混著絲絲縷縷的黑氣。
——魔氣!
二鬼眼中盛滿了震驚。
沒錯,是震驚!甚至帶著恐懼。
又出現(xiàn)了!——二鬼擔(dān)憂的問話噎在喉嚨間不上不下,身子僵硬的望著地上的寒徹。
梁問津后背的鬼劍輕輕震鳴,將他們從驚駭中喚醒。
二鬼先后靠近寒徹扶起他。
一股溫和的靈力注入胸口,寒徹修眉依舊緊鎖。須臾間,另一股靈力從后背注入。
心口的黑氣散盡,眉頭稍稍舒展,密直的眼睫緩緩扇動,他看向梁問津,又稍稍側(cè)首,“可以了?!?p> 二鬼面色一松,同時撤掌,退到他面前。
夜里的涼風(fēng)吹過竹林,刮得枝葉唰唰作響,也拂過林中身影。
這一夜,從相逢到相認(rèn),短短兩個時辰,卻好像將數(shù)萬年的孤苦都補(bǔ)償了。
寒徹默聲,半跪在他身前的二鬼也未言語。
久久的沉默之后,他看向鐘離傾。
“鐘離,你按洬雨所指,帶幾名親衛(wèi)去趟百屲城?!?p> 他手中化出塊黃綠色的玉佩,正是飛天閣內(nèi)宮凡交給手下的那塊。
他將玉佩遞給鐘離傾,“百屲城曾經(jīng)魔祟群聚,久留容易惑亂心神。帶著他的鈐印,憑借感應(yīng),或許能早日找到?!?p> 鐘離傾看向他,有些猶豫,旋即又垂首,“屬下領(lǐng)命?!?p> 她起身朝寒徹一拜,轉(zhuǎn)身化作紅光飛出竹林。
寒徹看向梁問津:“讓阿杳去東域,帶信給齊洲,叫他等我?guī)兹铡!?p> 梁問津應(yīng)聲,“之后我們?nèi)ズ翁???p> “方才在園林,遇見了劫狼的手下,他應(yīng)該離此不遠(yuǎn)?!焙畯氐溃骸跋朕k法帶話給劫狼,救回魅狐的法子可以告訴他,甚至可以幫他,前提是,拿琳瑯引交換。另外,也該會一會樞異妖帝?!?p> 梁問津面色微動,卻碰到如深淵難測的神色,心底的勸阻立時湮滅。
寒徹:“六族縱然忌憚南澤,可一旦有關(guān)琳瑯引的秘密散出,損失最重的便是樞異。你面告妖帝,既然來見他,他若還是只想在妖煞同劫狼的爭斗中坐收漁利,定然不能如愿。但若是他肯相助,萬照儀拱手相贈?!?p> 梁問津面上一片凝重,心知寒徹主意已定,倘若樞異妖帝不應(yīng),凡界定有場浩劫。
“您為何非要琳瑯引?”
梁問津著實(shí)不解,若他想要,這四百年間早已拿到。
寒徹眸底閃過痛色,“洬雨還未回來?!?p> 梁問津一愣,眸底擔(dān)憂和困頓一齊涌現(xiàn)。
寒徹起身,看著遼闊的海面,“我停不下了,問津。我…不甘心?!?p> --
洬雨剛剛重歸的那十?dāng)?shù)年,幾萬年間不出玄隱的南澤隔幾年便會去趟天界。
有一年,到了五洲祇神向天帝稟報五年成效的日子。從不干此活的他欣然攜了奏疏玉笏,腳踏著祥云和眾神上了天宮。挨過太樞殿的議事,便一路朝著十八重天的琳瑯苑行去。
他像往常一樣直奔星枕松濤。還未到宮殿跟前,遠(yuǎn)遠(yuǎn)從松隙間看見一位身穿丁香色輕薄紗衣、生得十分輕盈曼妙的女仙,正領(lǐng)著兩只紅鸞鳥在殿前徘徊。
他的雙腳立時像灌了鉛,本能地不大愿意往前再踏一步。心下嘆息來得不是時候,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迎面走來捧著仙果的小仙娥,二者才照面就聽見小仙娥朗聲道:“南澤上仙萬安?!?p> 南澤心下苦笑一聲,他有點(diǎn)不安。
果然,身后緊跟著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哎?上仙?你又來了!”
一同傳來的還有如鈴如樂的鳥鳴聲。
南澤無奈轉(zhuǎn)過身。
兩只通體火紅,身形輕靈嬌美的鸞鳥飛落至眼前。
南澤抬手,一手一只輕輕摸了摸它們光潔的羽毛,望著緊隨其后的女仙,笑得有些勉強(qiáng),“本仙路過??磥磔头纪ソ袢胀瑯雍芮彘e?!?p> 女仙正是這幾年一直想為他和洬雨?duì)考t線的飛瓊。他向來避之不及,奈何湊巧的很,每次來琳瑯苑總能遇上她。
飛瓊站定三步之外,擺擺手,“不清閑。昨日天后下旨,要在今日設(shè)宴招待來奏的五洲祇神,我可是忙得一直沒歇過。今日趁著宴席未開,便想來看看洬雨?!?p> 她嘆息一聲,“可至今也未見到?!?p> 南澤雋眉微挑,面上堆出淺笑,“既是如此,飛瓊仙子不若改日再來?!?p> 飛瓊薄眉一緊,清明的眼眸牽出幾分失落和擔(dān)憂,緩緩道:“上仙,洬雨有月余未見我了?!?p> 南澤看她一臉委屈的模樣,心里覺得好笑。他覺得,比起自己,只怕洬雨才是最不想見飛瓊的那個。
他有些無奈,“這幾年三界均在議論她,她心生煩悶想偷幾日閑亦未可知?!?p> 飛瓊搖搖頭,“方才我在殿外敲了許久,她均未應(yīng)聲。我有些擔(dān)心。”
南澤抬頭看了眼星枕松濤的二樓,“你且寬心,以她的性子出不了大事。”
也不再等飛瓊開口,又道:“既然她不見客,本仙便回玄隱。就此別過?!?p> 他略略一禮,轉(zhuǎn)身就往回撤。
飛瓊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忍了心中隱隱的不安,蔫蔫地看向身旁,“風(fēng)鸞舞鸞,那我走……”
“等一下上仙,請、請留步。”旁邊一直候著的小仙娥支支吾吾地喊向即將離開逸院的南澤。
南澤回首,面上是平素的淡雅矜容。飛瓊疑惑地看向一旁。
豆綠仙服的仙娥因?yàn)榫o張,捧著果盤的雙手有些輕抖。她輕輕吐納一氣穩(wěn)了穩(wěn)心神,朝二仙一禮。
“上仙,請您和飛瓊仙子一道進(jìn)去看看洬雨仙子吧。”
南澤蹙眉。
飛瓊立刻靠近仙娥幾步,“洬雨出事了?”
仙娥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又搖搖頭,“仙子恕罪,小職亦不清楚洬雨仙子究竟怎樣,但是她已十多日未踏出星枕松濤?!?p> 飛瓊看向南澤,他看著小仙娥不語。
仙娥有些慌,忙道:“上……飛瓊仙子,您知道的,仙子一直以來的習(xí)慣,每日辰初,她定會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琳瑯閣。”
飛瓊點(diǎn)點(diǎn)頭,“是啊……她、她這十余日沒去琳瑯閣?”
“沒,而且……”仙娥又沒了后話。
南澤蹙眉,飛瓊扶額。
南澤:“繼續(xù)!”
飛瓊:“你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