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qū)㈦x難得晏起。
洗漱完畢后，已是辰時。
用完早膳，她便懶懶地倚靠在榻上歇息。
昨日的消息過于震撼，以至于當(dāng)時沈?qū)㈦x雜亂的心情不容許她冷靜地思索。如今情緒漸穩(wěn)，昨日壓在心底的疑問便又跳了出來。
若她沒記錯，她與傅珩應(yīng)當(dāng)只是在白鹿寺有過一面之緣，而那日她們不曾有過半句交談，況且當(dāng)下他正名聲卓著，頗得圣寵，又為何會在皇帝將要選秀的關(guān)頭——
如此想來，沈?qū)㈦x覺得傅珩向皇帝請婚的行為實屬怪異。
太多的問題，沈?qū)㈦x無從知曉答案。便只能將頭轉(zhuǎn)向軒窗，有些迷惘地盯著窗外啼叫的杜鵑出神。
而這時門外傳來的一陣腳步聲，將沈?qū)㈦x飄飛的思緒喚了回來。她轉(zhuǎn)頭一看，原是彩云端了一盤糕點進(jìn)來，仔細(xì)一聞，空氣中竟飄散有絲絲縷縷的甜香。待彩云將其端放在桌案上時，沈?qū)㈦x有些驚喜。
“海棠糕!我原以為要等五月份才能吃到！”
“小姐快嘗嘗吧!”彩云笑道。
海棠酥，食如其名，造型便是做成花的樣子，中間還點綴了一小塊紅糖。沈?qū)㈦x伸手拿了一塊放進(jìn)嘴里——外酥內(nèi)甜，松軟滋潤，她享受似的瞇了瞇眼。
沈?qū)㈦x鐘情于海棠酥，大概是緣于八年前的一次意外。
“小姐，你慢點!老奴快跟不上你了!”奶娘的呼喊聲并未止住女孩的腳步，她反倒愈加向人群中跑去。女孩眼尖，早早就看到了人群中炸眼的一大束冰糖葫蘆，陽光底下，紅彤彤的，看起來很好吃。
忽然，人群中炸開一個圈來，女孩停下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了圈內(nèi)，而周圍的人看戲的對象貌似是圈內(nèi)正中間的兩人。女孩好奇地盯著兩人，一時間竟忘了冰糖葫蘆。
“臭小子，你居然敢偷我的荷包！快交出來，不然我讓你好看！”一兇橫惡煞的短小男人氣勢洶洶地對面前的男孩說。
男孩的面容稍顯稚嫩。男人的話音剛落，周圍的人就開始竊竊私語，這讓男孩窘迫不已，他漲紅了臉，當(dāng)即便反駁道:“我沒有！你怎么隨便污蔑人！”
男人聞言，眉毛一擰，益發(fā)兇狠道:“污蔑你！這里就你離我最近，不是你還能有誰！再說了，瞧你這窮酸樣，說不定是個慣犯呢?！?p> 話落。男孩抿緊嘴唇，垂眸不語，垂在身側(cè)的拳頭緊了又松，似乎在竭力克制著什么。半晌，他才緩緩開口:“窮人不是人嗎？窮人就活該被冤枉？你可以搜身，但如果沒在我身上找到你的荷包，你要道歉。”
男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哂笑道:“我冤枉你？還搜身？說不定你剛剛趁人多早就把錢包轉(zhuǎn)移了！”
男孩終于露出了怒容，“你就是認(rèn)定了是我，是么？”
“對！肯定是你偷的！你再不交出來，我就報官，你就等著坐牢吧?！蹦腥藘春莸卣f。
氣氛有些僵持不下，人群中看戲者居多，此時正議論紛紛，有人說男孩就是小偷，有人則覺得男人蠻不講理，也有少數(shù)認(rèn)為這是一場男人自導(dǎo)自演的戲。
正值此時，一道嬌小的身影忽然閃現(xiàn)在兩人之間，而另一頭奶娘不見女孩的蹤影，已是急得滿頭大汗。
男人瞇著小眼睛上下打量著女孩，發(fā)現(xiàn)她的穿著絕非普通人家的小孩，頓時在原本滿是兇狠表情的臉上強行綻開了極不自然的諂笑。
“小姑娘這是?“男人全然不復(fù)方才的兇狠，有些討好地問。
女孩有些嫌棄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環(huán)抱著手說:“你丟了銀兩?”
男人連忙說是，女孩說:“多少錢?”
男人見女孩有維護(hù)男孩的意思，眼骨碌一轉(zhuǎn)，眼里閃過一絲精光，多說了幾兩:“十兩錢“
十兩并不算少。對于一般人家來說，這些錢可以夠他們吃一個月了，女孩對錢還沒什么概念，她隨手從懷里拿出了一張二十兩的銀票，問男人夠不夠，男人邊點頭邊諂笑著收下了，像極了路邊看到骨頭的野狗，眼里閃著貪婪的光。
這場鬧劇終是收場，人群散去，女孩回頭盯著男孩，認(rèn)真的眼神讓男孩瞬間紅了臉，良久才支支吾吾道:“多謝。“
女孩露出甜甜的笑:“沒事。”
“你方才在看什么?而且你為什么要幫我?如果我真是小偷呢?”男孩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女孩聽后，伸手指著男孩的淚痣笑嘻嘻地說:“我娘親也長了一顆這樣的痣，長著這種痣的人不會是壞人。”
男孩怔住了，他沒想到竟是這種理由，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我沒有這么多錢還你?！蹦泻⒚嫔珵殡y。
女孩故作沉思，支著下巴歪著頭打量著男孩，忽地拍掌道:“有了，你可以當(dāng)我的玩伴，以此來抵債怎么樣?“
“你還缺玩伴?!”男孩不可置信地問。
“他們都不敢真的和我玩，怕傷到我或者惹我生氣。”女孩平靜地敘說著。
男孩心下了然，他對面前女孩很有好感，因為她不似其他有錢人家的千金一般驕橫無禮，還默默照顧了他的自尊心。
他笑道:“好，不過不是玩伴，是朋友?！迸⑾仁抢阕?，隨后粲然一笑。
臨別之際，男孩送了女孩一份海棠糕，用油紙包著，被她一路揣懷里帶回了家，一點一點地吃，她舍不得吃完，那味道很甜，就像男孩對女孩說他們是朋友的那一刻，女孩甜到了心里一樣。
女孩是沈?qū)㈦x，而男孩，她卻怎么也記不住他的名字了，像是被人用橡皮擦刻意抹去了一般。
“小姐，丞相來訪，老爺讓小姐到前廳去?！蓖煸圃谏?qū)㈦x身旁低聲說道。
她嘆了口氣，嗯了一聲。
待她將要走到前廳，還未走進(jìn)時，便感受到了父親和丞相異樣的氛圍——或許該稱妹夫更為妥切。
她加快了步伐，上前躬身施禮:“父親，丞相大人?！?p> 父親見她來，面色一喜，含笑道:“流鶯來了，傅相正要找你呢?！?p> 聽到這個稱呼，沈?qū)㈦x心底微酸，面色卻如常，她莞爾一笑，道:“也好，如今丞相大人成了姐姐的夫婿，便也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聊聊也實屬常事，不知丞相大人想去哪聊呢?”
傅珩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轉(zhuǎn)身對沈清風(fēng)說:“尚書大人可否讓本相和小姐單獨聊聊?“
沈清風(fēng)看了沈?qū)㈦x一眼，含笑說:“自然可以?！闭f著便離開了。
待只剩傅珩和沈?qū)㈦x兩人之時，兩人均是默然。
半晌，傅珩有些戲謔似的開口:“小姐那日不是說自己叫沈?qū)㈦x么?怎又變成沈流鶯了?”
沈?qū)㈦x莞爾，隨即開口道:“我那日借了姐姐的名，欺騙了大人，是我的錯，望大人莫要放在心上?！?p> 傅珩沒接話，只是掃了一眼沈?qū)㈦x身上佩戴的玉，神色復(fù)雜。
良久，他緩緩問道:“小姐不是不愿入宮?若沈家只有你一人前去參加選秀，你——”
沈?qū)㈦x打斷了他的話，神色如常:“彼一時，此一時。入宮也沒什么不好?！?p> 傅珩一怔，語氣淡然地問道:“所以小姐是自愿入宮?”
沈?qū)㈦x笑道:“自然?！?p> 傅珩身形一頓，許久才恢復(fù)如常，他笑著對沈?qū)㈦x說:“那本相便祝小姐心想事成了。”
沈?qū)㈦x笑著道了個萬福，表面上謝過傅珩，心底卻是十分詫異，她不明白他為何會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像是對一個認(rèn)識了很久的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