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握于手的蒺藜,深深地嵌入了手掌…鮮血將蒺藜的莖桿染作暗紅,疼痛卻潛藏入了靜默。我愿忍受這般廝磨的苦痛,也要將這血蒺藜變成武器,去刺穿那個將我推入深淵之人的胸膛…
坤栩?qū)m,內(nèi)殿,正在兩人之間的沉默又將進(jìn)入到不知該如何打破的困境中之時,一陣哭聲忽地傳入了玳善的耳膜,他像是抓牢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循著聲音就立刻望向了那個方向。那里,坤栩?qū)m總管才方正懷抱著玳善的幼弟踏入到這內(nèi)殿之中。才方先將自己懷中的小主子找了個地方安置下了,方循身回來向朝顏正式地稟報,“殿下,玳璽小殿下突然哭鬧不止,之前已請?zhí)t(yī)來診察過來,說小殿下身體無虞,但小殿下就是哭聲一直不止,小人也實在是找不到其他的辦法了?!辈欧皆诔伵c玳善的席前躬身站著,等候著自己主上的回復(fù)?!碍t兒..看來所有到頭來還都是善兒你的負(fù)擔(dān)..”朝顏的眼角流露出一絲絲的歉意,卻又頃刻間消失不見,一面說著,一面把一旁的玳璽攬入自己的懷中,“才方,你也且、先下去歇了吧。”才方聞言就退到引殿中去了,殿中重又只剩下了朝顏和玳善兩人,還有一個,正在哭鬧的玳璽。
“母后,我已說過了,您不必要擔(dān)心我。您只需要做好自己便是了?!闭f話間,玳善向自己的母后投射著激烈而強(qiáng)勁的目光,“我一定會想出一個萬全之策的。一個能夠一并拯救母后與幼弟的萬全之策。”他堅定的語氣里也隱隱透露著不安,卻又因為年歲而稍稍地顯得有些生澀了,因而用力捏了一下自己前襟中藏著的短匕,又一下子放松了手,將匕首又往里掖了掖,將手臂往他母后的方向伸去,然后用力握住了自己母后輕置在桌案上的手,“吾等應(yīng)當(dāng)是比母后您所能想象之情狀要更加的出色。即便是真的要隕落,也必須要是奮力燃燒以后的結(jié)果?!背伳芎苊黠@地感受到一股強(qiáng)烈的暖意透過那手掌源源不斷地傳遞給了她,這暖意、她曾經(jīng)在過去的某一刻亦清晰地接收到了這樣類似的訊息,讓她感覺此刻眼見的是什么人都有些恍惚了,“善兒..你父王他..”朝顏忽然哽咽了,眼角噙著一滴清淚,卻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勁一下就脫離了那溫暖,和眼前突然靠近的那身影又漸漸地拉開了距離。玳善已站起了身,又瞥見母后懷中的幼弟似乎已經(jīng)漸漸地安穩(wěn)了下來,于是便往引殿的方向退了兩步才見了禮,“母后若是沒有旁的什么事,兒臣便先行告退了。”朝顏擺了擺手,沒有發(fā)話,玳善亦就顧自地退回引殿去了,珉歧依舊在引殿中等候,見他出來,便立刻起身來迎他了。
“小殿下,您現(xiàn)在要往哪邊去呢?”珉歧一面說著,一面將自己手中的披風(fēng)又披回到了玳善的后背。玳善看了一眼珉歧,坐在了一旁的軟榻上等著小廝替他換回了棉靴,才慢悠悠地起身開了口,“我們且先返回景陽殿中去罷?!闭f著,又轉(zhuǎn)過頭望了一眼內(nèi)殿的方向,低聲嘆了口氣才又繼續(xù)地說了下去,“此時無端地生出這許多的恐懼,也并不是什么好兆頭啊...”言已盡,卻又似有未盡之意,他亦沒有再理會珉歧的后話,顧自踏出小廝已替他掀起了門簾的門扉,門簾揚(yáng)起來的零星雪沫也帶給屋內(nèi)的溫暖以一絲微不足道的寒意,還有一點極難察覺到的血腥。
玳善本就十分敏感,但亦沒有發(fā)覺那若隱若現(xiàn)的警告正是于他本人的示警,便也就沒有特別地在意,畢竟、血氣與死亡也是在這深宮之中兩樣并不少見的物什。他不愿在摻和進(jìn)那些彌散在他身周的血霧,所以選擇了逃避和適當(dāng)?shù)拿鎸Γ獠恢?、那血霧便是要將他的希望給扼殺殆盡的最后的底牌。當(dāng)然,在玳善返回景陽殿的時候,他也會莫名地感覺到害怕,害怕他已經(jīng)擁有的一切也許終將失去,而那原本還屬于某人的生命也終會消亡。但那一切卻大概、正在影響和改變著他的選擇和面臨的取向與訣別。
玳善想著自己在這深宮中的一切,終于、終于地成為了那血氣的俘虜,在這血氣之中拼了命地掙扎,漸漸地連支撐他身體的力氣都不具備了,猛地踉蹌了一下,珉歧眼疾手快,一下便接住了他,“殿下,您太累了。暫時先休息一會兒吧,我先前已經(jīng)吩咐他們先備下鋪蓋了?!痹捳Z間玳善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出,珉歧、是一個可以讓他絕對相信的部下;于是玳善轉(zhuǎn)臉看著與自己近在咫尺的珉歧,掙扎著站直了自己的身子,拼命睜大了雙眼,輕輕地推開了珉歧的攙扶,漸漸又聚回了自己稍微渙散了的精神,“...珉歧,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罷。我這里還有幾個東西要閱視一下,結(jié)束了便會去休息的?!闭f罷,玳善已經(jīng)邁步走到了自己的書桌邊,桌上有幾個明黃色的箋頁格外扎眼,珉歧瞬間明白了些什么,便沒有再繼續(xù)堅持下去,匆匆地見了禮,就返回自己的住地去了。
待珉歧替他關(guān)上了房門,玳善方才卸下了自己強(qiáng)撐住的氣力,一下就跌坐在了木椅之上,但又不敢太過于地松懈了,仍然認(rèn)真地坐定了,正了正自己的姿勢,又開始翻看起了那一疊厚厚的明黃色的箋頁。近幾日來,他已有好幾日向議學(xué)堂告了假,但也并沒有什么人好奇他告假真正的事由,許是他現(xiàn)時在忙碌的這一樁事的消息早已經(jīng)在這深宮之中不脛而走了罷。箋頁上的文字總是顯得平常又普通的,就如他平日里總是翻看的那些過往經(jīng)典一般,閱時雖是專注,但也稍稍地有了那么一絲的懈怠之心,只是于閑散之間、他仍然尖銳地關(guān)注著是否有什么是被他遺漏在角落里的蛛絲馬跡。“小殿下?!闭阽樯票贿@些迷思給糾纏住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自緊閉的門扉外貫入他的房中,他猛地吃了一嚇,但其中卻沒有多少訝異的成分,像是一下子就已經(jīng)認(rèn)出了這個此刻出現(xiàn)在他門外的人的聲音,“祺云,你來得正好,且先到殿中來吧,我也正好,有一些事情要托付給你去辦的?!辩樯茖@個人已經(jīng)放心到了這樣的地步,還沒有見到那人的身影便先將他自己的事由給和盤托出了,收到他此言之后,這個被他喚作祺云的人方才推門步入了殿中。走進(jìn)來的是一個與玳善年紀(jì)相仿的少年,又似乎像是、比玳善要稍微地年長一點,看起來是一副恭順又機(jī)敏的模樣,先見了禮,才大跨了幾步來到了玳善的近前,“小殿下,皇后殿下她..方才又派人送過來一個包裹,說是要小殿下您親自拆封,所以一知您返回了,我便立刻送過來了。”說著,他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一個扁扁的布包,伸手遞到了玳善的眼前。
玳善略一晃神,穩(wěn)住了自己因虛弱而顫抖的手,伸手接過了祺云遞來的布包,“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若是有訪客,便說我已經(jīng)歇下就是了?!闭Z氣中確實是虛弱又恍惚的聲音,但模樣上卻是一副強(qiáng)裝著的無事的相貌,也沒有再理會祺云的任何回應(yīng),那布包也是先置在了一旁,似乎是刻意地不想過早牽扯入那個他已然有了強(qiáng)烈預(yù)感的深不可測的漩渦。他靠在了椅背上,閉上了略微有些腫痛的眼睛,還稍稍能感覺得出一絲絲的暈眩,只剩下弱弱的鼻息還依然籠罩著他的身體,將他所有的思考都推向了一旁,留下了那些箋頁上填滿的文字仍持續(xù)不斷地在他的腦海里縈繞,一直到了他頭痛欲裂以后才沒有再繼續(xù)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玳善的鼻翼忽然出現(xiàn)了一絲極濃烈的血腥味,令他從那些頭痛欲裂之中一下就清醒了過來,循著那些血腥味尋去,終于在自己的鼻腔旁沾染了一手的腥血,他這才慌忙掏出了自己的手巾,稍微地止住了些急涌出來的血腥,眼神猛地抖動了一下,于是還是選擇先歇下了,又把手巾揉成一團(tuán)丟進(jìn)了角落,以免那些血跡污染了箋頁上的字跡。玳善走到旁邊的榻上躺下,一瞥眼又見到了桌上角落里的那個母后差人送來的布包,十分扎眼的模樣讓他翻了幾次身也無法就這樣忽略掉,于是還是暫時忘記了自己身上的疲憊,搖晃著走上前去將那布包捏在手上才又重新回到了平榻之上。布包的外層已經(jīng)松脫了,露出了里面的內(nèi)容,那是一只雕工精美的木盒,他稍微感到些訝異,但卻更多地表現(xiàn)出了吃驚,臉上仍然是平靜的面貌。
他按了按自己稍微緊皺起來的額頭,略微的疼痛讓他分了神,但大概并沒有讓他跳脫,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后,便壓抑下了頭顱之上的仍舊持續(xù)不斷的疼痛,輕輕地掀開了那只雕刻精美的木盒。那其中,是一塊透出血紅色光芒的寶石,那光芒、刺痛了玳善仍然在強(qiáng)行維持著平靜的視野。他伸手握住了那塊寶石,寶石粗硬的棱角硬硬地戳在他的肌膚,他能夠很清晰地感覺到這石頭就像是在他的手心之上燃燒,燒出了熊熊的烈火,好像是要將他的整個身體都燒成灰燼、燃燒殆盡,于是便一瞬就脫了手,石頭也一下就落在了榻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后便又繼續(xù)沉默地望著他。玳善在這一瞬似乎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額頭沁出了密密的黏汗,與那塊血紅的石頭拼命地對峙著,直到日落偏西,祺云再次過來敲響了他的門扉,他才晃晃悠悠地從那對峙之中跳脫了出來,又取過了那塊凝固著血跡的手巾,拭了一把自己額上已經(jīng)滿布的黏汗。
“祺云,我也有些疲憊了,你且叫小廚房去備些飲食來吧?!辩樯茝?qiáng)裝著鎮(zhèn)定,擔(dān)心著祺云會不會踏入房中見到自己此時的這副模樣,當(dāng)聽到祺云又唯唯地應(yīng)下后退開的聲音,他方才放下了心,松了勁,回過神來將石頭和沾血的手巾都收斂了起來,重新回到了堆成山一般的書桌前,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稍微有點散亂了的頭發(fā),發(fā)絲垂落在耳側(cè),疲累像是在一瞬間寫滿了他的身體,但他還是堅持著氣力開始繼續(xù)翻看著那些成山的箋頁,只是腦海中卻已然漸漸地被那些雜亂的思緒給攪作了一團(tuán)團(tuán)纏作了死結(jié)的亂麻。
“善兒,請不要太過于軟弱了...”他的耳畔突然回響起聲響,一下子就又消失不見了,那聲音已經(jīng)扭曲作了叫他無法清晰辨認(rèn)出來的樣子,卻依然能夠讓他的魂魄猛然一震。眼前的墨色逐漸加深,加持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勾劃,慢慢地成為他將自己囚禁的枷鎖。“...我也只能夠如這般的忍耐著,等待著能夠生出足夠的氣力,可以沖出來一條血路的力量..”他的聲音顫抖著,也一點一點地低了下去,低到最后終于連他自己也聽不清這個聲音了,便化作眼淚,滑過了他稍微干裂了的臉頰。遠(yuǎn)郊,揚(yáng)起黃沙的路,天空中沉浸于黑暗卻又偏偏閃耀著繁星,玳善緊捏著韁繩,心底忽地驟痛,卻強(qiáng)忍住那即將爆裂開來的悶響,于是將自己胸口的一口淤血飛快地咽回了肚腸,才又猛踢了幾下馬腹,側(cè)身劃過了幾道刺骨又扎人的疾風(fēng)。
王城近郊,密林深處,紓敏走過那一個個于他而言陌生而熟悉的痕跡,腳步也一直沒有松懈,即使包藏著疑惑,也仍舊踏出了自己最堅實的腳步,于是終于走到了那一座還并沒有被積雪整個覆蓋的清闊的庭院,這時、一個身影突然就已經(jīng)湊到了他的近旁。
他稍稍受了一嚇,但依然保持了最習(xí)慣的平靜,“林霧兄你還是這老習(xí)慣,每一次都要這樣嚇我一嚇?!闭f著,嘴角也揚(yáng)起了一絲難察覺的笑意?!澳阋策€是老樣子,還是會被我這小伎倆所吸引過來應(yīng)和?!彪m是隨意又隨便的語意,說話之人看起來、卻是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樣子,但即使只是最簡陋的話語,卻一針見血、一語成讖。
“不過你這大忙人,怎會突然間得閑到我這閑人之處了呢?沒有在侍奉你的主上?”林霧口出此言,聽來倒是有了幾分尖刻的語意,搞得紓敏也稍有些接不住這力道了,“林霧兄這份說辭也是見外了吧。我還沒提呢,倒是你、避來了這隱世之地,是否是想要將責(zé)任全盤地甩給那位現(xiàn)時仍然想要再搏一把的少主?”他定了定神,轉(zhuǎn)頭便略帶些質(zhì)問地說了起來,但林霧又相當(dāng)平和地接過了話茬,“我這模樣,像是要甩開責(zé)任的樣子嗎?”說著,招手先叫來了一旁的言落,“小落啊,先過來見一下這位紓敏總管大人?!币幻嬗窒蛑偯艚榻B了起來,“這是過來投靠我的一位內(nèi)侄。林隱留下的..”后半句,林霧刻意地壓低了聲音,紓敏“哦”了一聲,應(yīng)了下來,眼神已經(jīng)掃過了一旁言落的面龐。
言落帶著羞澀,仍然拘謹(jǐn)?shù)卣驹诹朱F的近處,輕聲地向著紓敏立著的方向見了禮,“小女名叫言落,現(xiàn)時便暫住在林霧叔叔的院中。”她的眼神仍然望著地上青磚,話語脫口之后余韻仍停留在她的唇周。但紓敏聽來卻似乎是沒有想要應(yīng)她的意思,只是顧自地說了下去,“倒確實是跟林隱那家伙有幾分氣質(zhì)相通之處..不過那一次也確實是讓我們這一幫家伙費(fèi)了不少力氣啊?!闭f著,他又往前面踱了幾步,一下就在一張木椅上坐了下來,林霧也松下口氣,打發(fā)了言落去泡茶,自己則同樣坐了下來,與紓敏又再繼續(xù)地交流了下去,聽來像是將之前那些聽似敵意的隔膜全都剔除干凈了,只是言落大概還沒有像他們一樣這么迅速地能夠跳脫出之前的影響。
“紓敏兄,不只是為了說之前的那些話才走到我這廢院之中的吧?”林霧看了眼面前的空院,聽似漫不經(jīng)心地說出了這句本該一開始就要先出口的話。紓敏卻仍然是一副藏頭露尾的樣子,繼續(xù)隱藏著、又是半袒露地說了下去,“倒是有那么一件事情,但也說不上是什么特別緊急的情況..不如我們先照著老例來對酌一場吧?!闭f罷,他探身下去伸手進(jìn)了一個椅腳的背后,嘴角有了一點點的笑意,“原來你也還是懷念著那個老時候的。”一面笑著,一面拎出了一個半舊的酒壺,從近旁取來兩個空杯,很快就斟好了滿滿的兩杯酒液,將一杯推向了林霧的方向,而另一杯則給自己一下子一飲而盡了。沉默了半晌之后,紓敏才又出言打破了這平靜,“林霧兄啊,我實在是無法、清醒著,向你訴說這樣的事由..”他原本便是不勝酒力,又因是一氣灌了這許多烈酒,于是就一下子憑空出現(xiàn)了那強(qiáng)烈的醉意,臉頰上也迅速地沾染上了酒醉的緋紅。
林霧見了他這樣子,立馬走了過來扶了一把他快要倒下的身體,他卻立刻甩開了林霧的手,拼命地鎮(zhèn)定下精神,正色說道,“少主..是否已有些決意的征兆了?或者是承節(jié)那里有什么消息了嗎?”紓敏說這是他清醒時說不出的話,但他這酒醉中言出的語調(diào),卻又像極了是極端清醒的樣子,讓人不禁要去懷疑他其實根本就是千杯不醉的,只是演技亦了得,演得出這酒醉忘懷的模樣。但即使真是酒醉,他依然沒有能夠說完他的后話,便已經(jīng)昏睡在榻上,最終只留下了那強(qiáng)烈的醉意,仍縈繞在他爛醉著的身體。
林霧望著因爛醉而昏睡的紓敏,苦笑了一聲,取過條薄被來替他蓋好,又輕聲地自語道,“紓敏兄,你每次都是這副模樣..又叫我如何向你再詳細(xì)地透露些細(xì)節(jié)啊..”言落此時正好端著泡好的茶水走了進(jìn)來,一見廳中這副陣勢,也是受了一嚇,呆立在遠(yuǎn)處,林霧見狀伸手招呼她過去將茶水先放下,她才懵懵然地先照著做了,“小落啊,叔叔還要跟這位先生再說些事情,你且先回后院去歇息吧。順便跟望錦他們說一聲,也暫時先不要到前院里來尋我了?!痹谶@樣大部分事物都震驚了的氛圍里,林霧的鎮(zhèn)靜永遠(yuǎn)是個相當(dāng)有用的定心丸,言落也因此平靜了下來,一個閃身便進(jìn)入到后院之中去了。
時間也大概是真的過了很久,林霧手中的茶杯已見了底,紓敏才從強(qiáng)烈的醉意之中清醒了過來,一醒過來就先按了按他自己突然變得十分疼痛起來的額頭。一旁的林霧向他遞過了一杯茶水,淡淡地說道,“茶水已經(jīng)涼好了,先喝兩口把那醉意再散一散罷,你還是那副老樣子...我已打算好要向你袒露出些事項,你倒又是先這樣醉倒在我面前了?!彼脑捳Z里聽來像是摻雜了許多十分明顯的嗔怪,但好像又有隱約的擔(dān)心,只是太過于細(xì)微,又成為了稍縱即逝的部分。
紓敏接過茶杯,一氣飲完了其中的茶水,額頭的疼痛也已消了大半,聽盡了林霧話語里滿溢出來的嗔怪,于是便在自己平穩(wěn)的話語里又增添了很大比例的歉意,“林霧兄,實在是抱歉,這也算是一個我的壞習(xí)慣,習(xí)慣于無法在完全清醒之時向他人直言不諱...”
林霧此時又有些覺得自己稍稍說得過分了些,“不過這也確實是、你的習(xí)慣..所以我此刻才仍然留在此處,等候著與你言說那些你想要了解而我又恰巧知曉的細(xì)節(jié)。關(guān)于少主、關(guān)于承節(jié)..”只是這個話題一出口卻依然像是觸到了什么敏感的界限,讓他立即停下了自己說下去的腳步。紓敏是極擅長于察覺這種細(xì)致的變化的,稍微松了松自己手指的骨節(jié),接下了林霧略微搖晃起來的話頭,暫時將話題推離了敏感的漩渦,“林霧兄便是先考慮了我的憂心啊,小弟先在此多謝了?!闭f著,他就先起身做了禮才又坐下,“不過我此刻最為擔(dān)心的,卻是那些相互糾纏在一起的骨肉之情,也許會成為應(yīng)著那些暴雨與疾風(fēng)生出的狂狷暴戾的血腥之花?!奔偯舻淖硪庀袷峭耆叵肆?,皺起眉頭說起了充斥著悲傷的語句。林霧聞他之言,心底不由地猛烈顫抖起來,又拼命地壓抑著自己的嘴角,臉上盡力地維持著平靜的神色,“沉潛燈下,士驚起,當(dāng)血濺五步。只是小殿下的決意是否能夠沖破那深宮的禁制,還是有待察看的。吾等當(dāng)下能做的,亦僅有守護(hù)好現(xiàn)時依舊留存于世的力量。”他說得極飄忽又極堅決,卻轉(zhuǎn)而談及了后院之中的望錦等人,“不過,小殿下倒還是尋來了幾位不在計算范疇以內(nèi)的幫手,他們、也許會成為改變那結(jié)局的鑰匙也不一定..”語罷,林霧立刻噤了聲,眼望著面前同樣沉默著思考的紓敏,也沒有想法想要去打破這突如其來的籠罩全身的靜默。
許久之后,紓敏方才從自己長長的思考之中清醒了過來,看了一眼旁邊的林霧,“林霧兄,你方才說到的,有關(guān)于小殿下尋來的那些不在計算范疇之內(nèi)的幫手,究竟是個怎樣的情形?”語罷,他又用余光掃過了一旁的林霧,林霧已經(jīng)起身踱向了一邊的書架,背著身子立在了一個離他還算是有點距離的角落。林霧像是被傳染了困意,沒有立刻回答紓敏的問話,半晌才回過神啦,“紓敏兄,你果然是最關(guān)心這個部分啊..”他像是自語,又像是在回答紓敏的提問,但仍是沒有對上紓敏重新變得厲然起來的目光。
“我此番前來,便是來索問這些事由的。林霧兄既已說出了由頭,就不妨將具體的詳細(xì)都告知于我吧?!奔偯舸藭r已經(jīng)完全地撇開了醉意,用力地拉扯住了林霧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釋放出的亦不知其真假的信號?!艾F(xiàn)時看起來,這些希望,還似乎掀不起什么驚濤駭浪。但是仍然是有希望的,在他們游散的目光之中,我竟發(fā)現(xiàn)了有與少主類似的透射出的強(qiáng)光。但其中的那個少女,卻是如此的決然,那決然是到了最后關(guān)頭都不肯屈膝的堅持的倔強(qiáng)?!绷朱F東拉西扯地說著有關(guān)的訊息,這些零碎的訊息卻又是十分清晰地指向了某個集中的目標(biāo),但像是稍縱即逝的部分一般奮力游走在紓敏的耳際。
紓敏十分敏銳地飛快地抓住了那些稍縱即逝的訊息,但又好像一下子陷入了一種突然的醉意,“..那浪濤..還能維持多少的時間、又或者是說加上了少主的決意后,這浪濤是否能有足夠的氣力來顛覆這整個的時局、”他晃動的話語間,疑慮倒也可以算作是全部地道盡了,只是林霧好像是并不打算全部都幫他解疑釋惑,卻開啟了另外的一個話題,“你那少主、快要返回宮中了吧..那你也不要在我這里蹲我這一個萬年的閑人了,不如回去問問你那少主,不是來得更直接嗎?哦,是這樣了,我也只能向你透露些我本人完全明晰了的部分。之前與你見面的那個少女,也許也會是你那少主決意之時左右結(jié)局的鑰匙?!绷朱F說完便緘了口,抿了口自己杯中的茶水,看向紓敏,等待著紓敏的說話,但紓敏卻意外地沉默著,并且又將整個氣氛都快速地拖入了沉默而寂然的深淵之中。冷清的空氣回旋上升,進(jìn)入那昏暗窒息的氣氛之中,隱藏起來自于過去的血腥,吹襲走了那些來自于過去的桎梏靈魂的過往。
深宮,玘成殿,那一日的此處是一種不同于常日間的喧鬧,許多平日里并不太容易能夠謀面的人們,此刻也聚集在了一起,正在等候著一場或許將改天換地的儀式的舉行。但儀式正中的正主卻仍然沒有到達(dá)這殿中,依然散布在各處,等候著有一條線能將他們?nèi)看?lián)在一起,只是這一條線卻又可能會是一條血跡斑駁的線痕。
“小殿下,物品已置備妥當(dāng)了,可以往玘成殿那去了?!膘髟茙顽樯茡崞搅伺L(fēng)上最后一點的皺褶后說道,手中又將自己取來的佩劍給玳善遞了過去,玳善接過那佩劍,“祺云,多謝了,你且留在這景陽殿中吧。玘成殿就讓珉歧隨我前去就是了,那里說不定會有什么危險...”說著,他便不由地捏緊了自己手中的劍柄,他的衣襟里揣著的、是那塊透射著血光的寶石,好像是在灼燒著他的胸口,于是就微微地皺起了眉頭,又瞬間恢復(fù)了平靜,“你且替我收好那物什..”玳善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直至他自己都不再能聽得清那聲音,祺云還是應(yīng)下了,而后立刻地緩步退出殿外去了,只剩下了玳善一人仍舊在立著,手中的劍仍然被緊緊地捏住,緊到似乎立刻、立刻就要從指縫之中沁出血來。直到珉歧也來到了殿中,他方才松下勁來,放松了精神后飛快地跨出了門檻,一腳踏入了殿外的烈陽籠罩,十足堅定的話語一下掠過了珉歧的身側(cè),珉歧隨著這話頭也開始邁開了腳步,“珉歧,我們這就出發(fā)去那兒吧?!彼坪跏浅錆M了致命的誘惑。
走在宮墻夾道之中,玳善顧自飛快地奔走著,珉歧緊跟在他的身后,那看起來搖晃而堅定的身影、似乎隱藏了很大一部分的事由。毒辣的烈日照射在兩人的身上,散發(fā)出一股熾熱飄渺的煙霧,模糊了兩人原本十分清晰的視線,卻仍然沒能減低分毫玳善眼神里所透露出的決然的神色。
“小殿下,此去玘成殿,當(dāng)真是兇多吉少嗎?…”珉歧雖然仍保持著自己堅毅的樣子,卻也難掩那對于自己親侍之主的擔(dān)憂。而玳善也并沒有被這擔(dān)憂之情所左右,目不旁視的樣子依然維持著,像是沒有一絲絲的猶豫,先是摒棄掉了自己的踟躕,在那升騰飄渺的霧氣中他的樣貌又變得格外的清晰了起來,重重甩出的字句也如同有重千斤,一點點敲散了那些彌散著熱風(fēng)的氣霧,“縱是兇多吉少又如何?若是此禍必沖至我身,我便是避無可避的,不如就正面迎上,也許還會有什么生出的臨時之策?!闭f話間,玳善又緊緊地捏住了自己腰間的佩劍,前襟內(nèi)的血紅色石頭也在慢慢地變得更加地?zé)霟?,像是要將他猛烈跳動的心臟也整個地燃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