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次日，慕府的女先生看著面前這副繡品面露訝色，梅花圖案工整娟秀，色彩分明柔和，針法流暢細密，一朵寒梅栩栩如生，單是從學(xué)者來說都已是上乘佳作了，難以想象這是出自一個十來歲的丫頭手中。

　　女先生沉了沉臉色，微怒道：“素聞慕府家教甚嚴，竟不知三小姐居然做出這等弄虛作假之事！”

　　“不知先生所言何意?”阿星站起身。

　　“這刺繡功底上佳，手法嫻熟，豈是一個初學(xué)者在短短一日就能達到的?”女先生說話咄咄逼人。

　　“這蘇繡繡法幼時我曾學(xué)過，倒是先生不問青紅皂白就給我安下罪名，難道不是有失師德?”阿星犀利反問，同坐的慕思涵也是一驚，沒想到這三妹妹并不是個軟柿子。

　　“呵，你如何證明這是你親手所繡?”

　　阿星聽到這話輕揚嘴角，“我祖母可以為我作證?！?p>　　女先生一聽這話先是愣了，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三妹妹與祖母現(xiàn)是住在一個院的?！蹦剿笺搴眯慕忉?。

　　先生臉色瞬間黯淡下來，張了張嘴，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個庶女竟然與老夫人同院吃住。

　　用袖子擦了擦額間冒出的汗，溫聲道：“既是這般，我自是信你的，坐下吧，此事不再追究了。”

　　“謝謝先生?！卑⑿堑瓚?yīng)聲答道。

　　慕思沐向她投來夸贊的眼神，阿星也笑著應(yīng)了。她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自六歲起就有宮里專門的教習(xí)嬤嬤來府中教她刺繡編結(jié)，慕府請的先生名頭雖響，實則敗絮其中，沒有多少分量。

　　散學(xué)后阿星心念著西園的寒梅，急著讓如月帶路。

　　“小姐，那花就立在那，又丟不掉，您急什么呀?！比缭掠行┐瓪?。

　　“我都念它好久了，當然是想快點見著它。”阿星腳步匆匆，說話時頭也不偏側(cè)一下。

　　如月無奈地搖搖頭，這三小姐有時精明著，有時又傻著，真真令人捉摸不透。

　　好不容易到了西園，如月?lián)沃鴫Υ瓪猓浦胺窖鲱^觀望，一點氣也不喘的身影。

　　園內(nèi)種了數(shù)株紅梅，雪壓滿枝頭，許是花期未到，只幾處展出點點紅意。阿星不覺有些掃興，正欲往回走，頭上的雪“簌簌”地落下來，砸了她滿頭。

　　如月見了忙上前為她拍雪，雖穿了斗篷風(fēng)帽，不防還是有些落入衣襟中去。

　　阿星蹙眉凝望枝頭細雪，潔白無瑕，忽地就想起前人以雪烹茶的情趣來，也不知是個什么味道。

　　“如月，我們快回去吧。取了籃子掃些雪回去?！卑⑿请[隱興奮。

　　“掃雪做什么?”如月不解，小姐今兒是怎么了。

　　“掃雪烹茶啊，雪是天上‘玉泉’，茶是地上‘玉蕊’，若是二者相合，必定會煮出別樣風(fēng)味來?！?p>　　看著小姐一臉興致勃勃，如月只好說道：“西園離主院遠，不過這附近有幾個守園下人的屋子，我去借借有沒有干凈的提籃。”

　　“好?！卑⑿菓?yīng)道，眼里的笑怎么也藏不住，如月默默扶額。

　　“小姐，這雪冰人，你還是別碰了。”見阿星踮著腳尖伸手去攬枝頭雪，如月著急地勸道。

　　“你們碰得，怎么我就碰不得?！卑⑿遣灰詾槿唬父褂|到一片冰涼，立即往籃子里掃。

　　“我們都是糙慣了的，小姐您手金貴，乍一碰這冰涼物，恐落下病根。”前來幫忙的一個媽媽說道。

　　“我也是糙慣了的?！卑⑿俏⑽⑧阶欤÷暤?，不過還是縮回手，默默站在一邊。手一不活動就有些發(fā)涼，便把兩只手交叉藏進袖籠里。

　　回去的路上阿星獨走一邊，一語不發(fā)，如月知道她是在生悶氣，便湊到她跟前笑嘻嘻地說道：“小姐，您在生如月的氣嗎?”

　　“沒有?！卑⑿巧驳鼗氐?。

　　如月見她氣鼓鼓的樣子，不免覺得可愛，仍舊笑道：“您若是喜歡雪，我就陪您在院子里堆雪人可好？身上穿厚些，手上帶個毛氈手套，便沒這么冷了?！?p>　　阿星眼睛一亮，忙垂下眸子不讓她瞧見，故作高冷地回道：“嗯?！?p>　　如月看見她悄悄展露的小梨渦，好笑地轉(zhuǎn)開身，繼續(xù)往前。

　　阿星抬頭看了看她，抿抿唇，不知怎的，和這丫頭待久了，好像自己多了一些從未有過的小性子，也不知是好是壞。

　　回到院子，阿星來不及把手烤熱，便去借了茶碾、茶罐等物，至室內(nèi)以雪烹茶。

　　如月見她頑了一日，怕她受累，便讓她去休息，自己來瞧火候，哪知阿星執(zhí)意不肯，一定要守在爐子旁。

　　因著現(xiàn)在茶葉都以泡飲為主，烹茶少見，院內(nèi)不少下人聽說了都站在門邊觀望。人多有些吵鬧，阿星微不可微地蹙了下眉頭。

　　如月掀簾出去，打發(fā)走了那些人，進屋看到小姐專注的模樣，唉唉嘆了口氣。

　　“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p>　　待到水一沸時，阿星加了些鹽至水中調(diào)味，如月見此有些新奇，忙湊上來觀看。

　　二沸時舀出一勺開水，倒入些許碾好的茶末，三沸倒回舀出的水，如此這般茶便烹好了。

　　取了碗盞盛進茶湯，湯色清明，茶香怡人，她先將這碗茶遞與如月，如月忙擺手：“小姐煮的茶，自是小姐先喝?！?p>　　“正是因為是我煮的茶，所以才該你先喝。”

　　如月疑惑。

　　“于我，你是客，哪有先于客人飲茶的道理?”

　　如月淡笑，雖不知小姐在講什么道理，不過還是順從地接過，慢慢品味，入口清甘，果與平常泡飲不同，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如何?”

　　“好茶?！比缭驴涞?，阿星笑起來，自行舀出一碗細細品嘗。

　　聞香時香氣清新，沁人心脾，入口則是濃郁甘醇，回味長綿。

　　“這茶香，祖母定會喜歡?！?p>　　阿星便差如月給老夫人送茶，自己又回屋內(nèi)繼續(xù)烹煮。

　　“好茶，”老夫人笑道：“味醇回甘，隱隱帶著甜意，不知這丫頭是從何處得的這等好茶?！?p>　　“小姐用的就是老夫人常喝的云霧茶，只是小姐將這茶葉先烤了再細細碾碎，放入茶罐中加鹽烹煮，煮茶的水用的是西園梅樹上的新雪。”如月緩緩答道。

　　“這倒是新奇了?！敝軏屨f道。

　　“小姐還說了，這雪是天上玉泉，茶是地上玉蕊，二者相融，定就是仙家玉露呢！”

　　聽到這話，老夫人爽朗地笑起來，“這丫頭，倒是個聰慧的?！?p>　　周媽也在一旁笑著附和。

　　“小姐，老夫人夸你聰慧呢?！币换匚?，如月就對著阿星說道。

　　“定是你為我說好話了吧。”阿星用細竹夾在罐中攪打，將茶碎緩緩倒進去。

　　“哪有，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p>　　聞言，阿星展顏笑開。

　　茶煮好，阿星又讓如月將這茶送與院內(nèi)的丫鬟喝耍。

　　“寒風(fēng)襲人，讓他們喝一盞熱茶暖暖身吧?！?p>　　“是，小姐最是心地善良了，有什么好東西凈想著他人?！?p>　　阿星笑道：“你可別再夸我了，快快送去?！?p>　　“誒?！比缭滦χ鲩T。

　　一整個院子都飄著清茶香，令人心安。

　　只是到了晚間，阿星的手還是出了毛病，第二日又癢又腫，如月見了愁著眉去找藥材給她泡手，阿星像個犯錯的小孩子一般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