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二月末,各地緊著時間上報消息,催款、上告各式各樣的消息,從上到下都忙得焦頭爛額。金陵的錦衣衛(wèi)接連在蘇杭兩地奔波多日,手中的幾個案子也是草草結(jié)束了,前些日子的暗流涌動忽而歸為了平靜。沈熠就是在這個時候聽到千戶甘柄忠病倒了。
據(jù)說是感染了風(fēng)寒還連日奔波,最終被江南的陰雨擊倒在榻上,直接起不了身。沈熠頂著疲憊出門。帶著孫雄和王青方二人去探望了甘炳忠。沈熠呆了沒多久,和上司說完許多話,又稟報了些消息,臨走前還勸說了甘炳忠好好休息。
一出甘家的大門,沈熠就解了鑰匙,丟給了身后二人,翻身上馬,獨(dú)自一人前往孫府。
林順精神恍惚地跑到后院角門,正好趕上看門小廝要上鎖。眼見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跌過來,嚇得小廝差點(diǎn)驚叫出聲。
小廝摸著黑過來,一時半會兒看不清,瞇著眼睛道:“哎呦,你怎么現(xiàn)在才出來,之前不是說關(guān)門前會走,還讓我在這兒等你許久。你身上這什么味兒?”
林順一下就清醒了,生怕小廝看出什么來,急忙捂著額頭說:“別說了,快開門,那池子邊太黑了,摔了一跤,腦袋破皮了。我得去找個大夫看看?!?p> “行行行,你快出去吧,這天兒也忒黑了些,估摸著要下雨?!毙P一邊感嘆著天氣差,一邊給林順開了門。
林順立馬就竄了出去,招呼都不打,氣得剛要張口的小廝重重關(guān)上了門,嘴里嘟嘟囔囔的一堆抱怨。
沿著后門的墻角走了沒多久,林順聽到前邊的馬蹄聲,他站著歇歇,錯開一步,果然見到一個人策馬而來。
夜間疾馳,林順直覺此人不好惹,連忙低下頭,快速從那人身邊通過,一人一馬錯身而過,帶起一陣風(fēng),泛著泥土腥味兒。
“吁——站住!”
騎馬那人倏地勒馬回身,馬蹄在原地踏步,石板上的敲擊聲,在黑夜里直擊林順的心臟。
林順霎時腿腳發(fā)軟,僵著個脊背,微微顫抖著向后轉(zhuǎn)著。不知哪來的勇氣,他突然一咬牙拼命往前跑去,想要逃離身后人的視線。
“啪——”
黑夜中臨空炸起一聲爆響。
林順是覺得后頸一陣凌厲的鞭風(fēng)掃過,看看擦過頭頂,登時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卻是一聲沒敢喊出來。
沈熠持鞭驅(qū)馬上前,居高臨下地問道:“你想跑?”
“沒,沒有,我就是,就是……”林順反應(yīng)過來,一個翻身跪在了地上,低著頭顫顫巍巍道。
沈熠下馬,蹲在林順前面。雨點(diǎn)子開始一點(diǎn)一點(diǎn)砸下,濺起一陣帶著土腥味兒的灰塵。他湊近問:“你姓甚名誰?渾身帶著血?dú)?,剛剛從哪里過來?”
林順低著頭,眼前出現(xiàn)一雙官靴。他咽了咽口水,顧不得頭腦發(fā)昏,顫著唇,低聲回答:“這位大人,小的名叫林順,家住城西春風(fēng)巷。今,今日在主家辦差,摔了一跤,正要家去?!?p> “哦?是嗎?”沈熠將馬鞭卷了起來,又突然放到了林順的脖子上,“額頭上的也就罷了,這頸邊的刀上傷,也是自己的摔得?”
“大人,我就是,就是,就是劃到了石頭上。”
冰冷的馬鞭還在他的頸部,像是一只吐信毒蛇,下一秒就要勒上自己的脖子。林順咬了自己的舌尖,含著血沫回答。
“肩上有短刀的刺傷,衣角還沾著灰。”沈熠一把掐住林順的手,“這手掌的貫穿傷你又如何解釋?好好想,想不出來不要緊,我們可以去鎮(zhèn)撫司談?!?p> 手上傳來劇烈的疼痛,林順頓時涕泗橫流,卻仍咬著嘴唇,只敢發(fā)出低聲嗚咽。
錦衣衛(wèi)!完了!這下完了!
半晌,林順顫抖著另一只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仰頭道:“大人,我在孫府當(dāng)差,這身傷也是在孫府里和人發(fā)生爭執(zhí)產(chǎn)生的?!?p> “何人?”
“是一個叫小禾的丫鬟?!?p> 小禾!沈熠手中的力道驟然加重,疼得林順大口大口的喘息。
“你二人為何發(fā)生爭執(zhí),細(xì)細(xì)講來,從頭到尾,一個字不準(zhǔn)漏?!鄙蜢谠俅螠愊蚯氨埔?,“你知道錦衣衛(wèi)的手段,若有一個字騙我,讓你求告地獄都無門。”
林順疼得面色猙獰,眼前已經(jīng)有些重影,他又恨又怕,只能繼續(xù)道:“好幾天前,有個人找到我,那人讓我想辦法弄死一個人……”
雨珠子越來越大,沈熠起身。雨水滲進(jìn)了發(fā)絲,腰間的掛牌也淌著水。他倏地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只留林順一人在原地,暗道一聲:逃出生天!
*
雨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沈熠翻過孫府的墻頭,直奔著竹林假山處去。
竹林深處密密麻麻的竹子伴著風(fēng)晃蕩,讓靜謐的夜里透著一絲詭異,順便還送來一陣極強(qiáng)的血腥氣。沈熠前進(jìn)的腳步微滯,盯著假山,按住刀柄,慢慢抽刀。
“沈熠!是你嗎?”假山后突然傳來一聲略帶疑惑的詢問。
這聲音,溪禾!
假山后的陳溪禾擦了擦眼皮上的雨水,起身時卻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她一把撐著假山,剛定了神,就見著沈熠到自己面前了。
沈熠一下抬起她的手臂,搭上了脈,說:“先別動,你歇會兒,這是力竭之象?!?p> 陳溪禾勉強(qiáng)笑了笑,一時覺得開不了口,胃里的酸澀已經(jīng)頂?shù)搅撕韲?,風(fēng)中還時不時傳來血腥氣,惡心得眼前陣陣發(fā)黑。她罷了罷手,靠著假山滑下去。
身上突然一重,陳溪禾的腦袋被人蓋住,只聽見距她很近的沈熠在重重喘息。她還蹲在地上,眼前的遮擋又被人掀開了,沈熠給她手里塞了個東西就抽手出去了。
低頭咬了一口,是肉干。陳溪禾撥開了罩在自己身上的大氅,撞進(jìn)了沈熠幽深的眼眸。沈熠收刀回鞘,突然蹲下身來,一把將陳溪禾按進(jìn)懷里,緊緊抱住。
雨水越來越大,嘩啦啦地掉下來。陳溪禾靠在了沈熠的懷里,耳邊除了雨聲,便是沈熠的聲音。他喘息的很重,心跳也是,一下,一下,敲得陳溪禾心跳如鼓。
沈熠的手從肩頭移上了她的臉頰,撫摸著,時輕時重。他在昏暗中看了陳溪禾一眼。
這一眼的情緒太復(fù)雜了,密密麻麻的向陳溪禾壓過來,卷的她心魂不定,幾欲怯逃。
倏地,沈熠撤了手起身。
陳溪禾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雀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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