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酒樓后堂,黃四娘剛剛收到遠在大啟都城的傳信,那雙握著書信的雙手,不停發(fā)抖,整個人臉色蒼白。
因為這封書信所牽涉之事,太過巨大。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下不為例。
僅此十二個字,黃四娘就知道自家閨女三天前的那壺酒已經闖下潑天大禍。
正是因為黃枝送的那壺稀松平常的酒,差點要了謝濟的性命。
雖然如今云陽城負責公子周全的人不少,但是其中暗流涌動,在這座以謝濟為主帥的棋盤上,自家有多少人護著,對方就有數倍,甚至數十倍的人力,傾注在上面。
先后三年,明里暗里,黃四娘已經遇到太多孤注一擲的棋子,原本都以為對方暗自布下的那些棋子已經五去其三,畢竟,云陽城已經平靜了一年。
百密一疏,如今險些謀取自家公子性命的竟然會是那一壺酒。
看著大堂里自家閨女正在忙碌著招呼食客,黃四娘無奈搖了搖頭。
隨即將那封秘信放入火爐,又走到香爐前,虔誠敬奉三炷香。
“菩薩保佑,公子洪福?!?p> 謝濟終究不敢在外面閑逛太久,時不時碰到幾個以前的熟人,腦袋空空,如今記憶零零碎碎,前言不搭后語,總不能一直用醉酒一事搪塞別人。
回到書院之后,謝濟一直就沒有閑著,一直在回想今日出行所見之人,既然都是些以前的熟面孔,那就應該好好記住,下次再遇到,也能夠說得上幾句話。
是夜,那位趙大叔給謝濟屋子添過木炭之后,又送來一本云陽城縣志和民俗志,臨別之前,只是說這是宋老夫子先前交代過的事情。
好一場及時雨,縣志和民俗志兩本厚實書籍,謝濟僅僅粗略掃過一眼,就明白云陽城一切,都在這兩本書里。
街頭巷尾墻角,官吏豪族百姓,制瓷鑄劍草藥……有樸實文字,也有簡圖插畫,堪稱包羅萬象。
常年的文字研究,使得謝濟很輕松的吸納起書中知識。
更夫敲竹聲聲響,最煩一夜不眠人。
謝濟無眠,自然是有書要讀。小姑娘春芽輾轉反側,則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如今醒來的公子很不一樣。
公子曾經嗜酒如命,寧讓鍋中三天無米,不可半頓杯中無酒,自從醒來之后,說不喝酒還真不喝酒了。
更讓小姑娘想不明白的是在自家公子醒來之后,性情大變,這種變化說不清道不明,就是覺得很怪,甚至談不上好與壞。
長夜無眠,最容易觸及感情的就是回憶過往。
那一年,同樣是大雪紛飛,大啟都城的那條福祿街前,小姑娘光著腳板,手腳凍得冰涼,偶爾抖動兩下,都十分費勁,一大早就跪在雪地里的小姑娘,膝蓋已經麻木。
那一天,她看見福祿街不少穿著厚實的同齡人在門前堆雪人,打雪仗。
不少雪泥團子砸到小姑娘臉上,她已經連頭都不敢抬,常年在此跟著婆婆乞討的小姑娘,深知這些故意往自己這里砸雪泥的富家少爺千金惹不得。
萬一這些有錢人砸得高興了,就能給兩個賞錢呢?
俄頃風起雪如斗!
一陣嬉鬧之后,福祿街的孩子挨不過這冷,紛紛走回家中,緊緊關閉大門。
富貴人家賞錢,要不得,求不得,給不給,給多少全得看臉色,看心情。
如果今天湊不夠二兩銀子,恐怕就只能將曾經相依為命的乞丐婆婆埋身薄土中。
置不齊一副棺木,小姑娘終究心中愧疚,那位一直視她為親孫女的乞丐婆婆,會走得不舒服的。
“人命不該如草芥一般輕賤,小姑娘你先起來?!?p> 于春芽而言,那一天,那一句話,是世間最溫暖的聲音。
之后被稱為福祿街讀書讀傻了,最沒出息的那個讀書人身后就常常跟著一個名叫春芽的丫鬟。
同時,福祿街也就有了那句“謝家二郎真悠閑,吃飯讀書陪丫鬟”。
好像自家公子早就不在意這些旁人的眼光,照例每天和小姑娘出去玩耍。
街頭吃食,山中野味,兩人嘗了個遍……
不知不覺,小姑娘睡意涌來,緩緩睡去,嘴角竟然不知不覺翹起。
謝濟依然在看那兩本對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兩本書,寒風吹過,謝濟起身,卻不是打算關緊門窗,爐中炭火正旺。
走到小姑娘旁邊,看著那熟睡的臉龐,謝濟臉上露出笑意。
真是一個睡相不規(guī)矩的小丫頭,被子都不蓋好。
待謝濟替小姑娘捏緊被角之后,又回到火爐旁細細研讀起書中內容。
就此一夜過去,謝濟已經將書中內容熟記大半,如今的他,即便沒有先前那些記憶,憑借書中記載,也能在云陽城閉著眼睛走路。
春芽已經去趙大叔那里打來一盆子熱水,謝濟起身活動了一下,不曾想恰恰和春芽打了個照面。
“哈哈,公子,你的眼睛怎么黑黑的?兩個大包,像個妖怪。”
“你見過妖怪?”
……
不用想也知道,熬夜之后,肯定又成了“熊貓眼”,不過給春芽說了她也不會懂。
一捧熱水澆在臉上,舒坦!
書院學生休學一日之后,玩得痛快,如今雖然心中萬般不舍,但是耐不住家中父母一再催促,不得不早早來到書院。
勤學堂里,謝濟早就端坐在前,書案上也換成了自己最感興趣的那一冊云陽縣志。
門口,秦智敲鐘聲三下,示意開始做早課。
“陳堯,你昨日就未前來書院,今日還如此懈怠,拖延早課,這鹿鳴書院你還想不想呆了?”
鹿鳴書院門口,秦智立于正中,將陳堯攔住。
“昨日不是休學嗎?我來沒來重要嗎?”
“那你知不道,昨日謝先生新來,作為學生,恭迎師長不應該嗎?”
陳堯一手推開秦智,直直走進書院。
“謝先生?在哪里呢,讓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謝濟,一個經常混跡酒樓的窮酸書生而已,這點消息,這位陳家公子早就打探清楚。
“聽說新來的先生叫謝濟,怎么半天都不見人呢?”
陳堯高高昂起腦袋,四處張望,誰是謝濟,心中早已了然。
“放肆!為尊者諱,為長者諱,你豈可直呼先生大名?”
原本安靜的勤學堂,聽著外面的吵鬧,就知道是陳堯這位混世小魔王來了,除了宋夫子,他陳堯怕過誰?服過誰?
昨日所設三關,不過是小打小鬧,甚至無關痛癢,黃書遠李一等人本身就沒當回事,這逗弄先生一事,和那做生意一樣,講究的就是一個細水長流,來日方長。
上一次那個臨時請來的老秀才,被陳堯兩天就給收拾哭,愣是求著跪著到了縣衙那邊,懇請縣中老爺另請高明,據說連賞錢都沒要,連夜躲回鄉(xiāng)里。
新來的先生還未碰面,陳堯就已經如此言語挑釁。
這,才叫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