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籌 謀
冬日里的雪消融了，太陽暖暖地灑照著。季子在湖邊亭臺撫琴，玉手纖指在琴弦間輕輕滑過，古琴流泄出優(yōu)美緩?fù)竦臉仿?。季子亦如這輕緩的音律，心無旁騖。青洛捧著披風(fēng)靜靜侍立著，聆聽著妙曼樂聲，不時流露神往之色。一曲終了，季子輕抒指掌，緩緩起身。青洛趕緊上前為她系好披風(fēng)，柔言道：“夫人彈了半日，歇歇吧?！?p> 季子指著古琴道：“婧云，把琴收好?！?p> “哎?！辨涸菩⌒囊硪淼貙⒐徘傺b入錦套，放進(jìn)琴匣中。
“走吧?！奔咀诱f道，青洛輕扶著她。
經(jīng)過碧云閣，一隊侍衛(wèi)迎面巡邏而來，遲立亦在其中。季子停下腳步。“見過夫人！”侍衛(wèi)們向她行禮。
“免禮?！奔咀勇晕㈥鲜资疽?。侍衛(wèi)們離去，遲立經(jīng)過時與青洛互相對視一眼，又迅即移開視線，繼續(xù)巡邏。他們的舉動，清清楚楚落入季子的余光，她臉上浮起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意。回到德陽宮，青洛沏好熱茶，服侍完，剛要出去。季子喚住了她。
青洛笑盈盈地問：“夫人，有何吩咐？”
季子拿起幾上的暖爐，放在手中捂著，微笑道：“再過半個月，就要過年了，宮里事情多，原本想開春與你說，不過瞧方才遲立看你熱切的眼神，怕是迫不及待了?！?p> 青洛羞紅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夫、夫人……”
季子見她緊張的神情，緩和語氣道：“你是太子帶進(jìn)府的，這些年盡心盡力服侍。殿下聽說了你們的親事，很是贊成。特地囑吩稹總管物色了一處宅子，院子雖不大，足夠你們生活的。等過了年，把你們的生辰交給內(nèi)宮的管事，讓他們挑一挑好日子?！?p> 青洛“撲通”跪倒在地上：“夫人，您與殿下恩準(zhǔn)婚事，已是天大的恩賜，奴婢感激不盡，宅子是萬萬不能收的。”
季子扶起她道：“成親后，你們總得有地方住啊?！彼嫘Φ溃骸耙沁^意不去，多陪本宮幾年?！?p> 青洛眼淚奪眶而出：“奴婢服侍夫人一輩子。”
“盡說瞎話，呆在王宮一輩子，豈不耽誤了你？即便你愿意，遲立還巴巴等著呢。”季子和婉道：“你呢，在一眾宮女里面，挑個謹(jǐn)勤聰慧的，加以調(diào)教好，就可以安心和遲立過日子了?！?p> 青洛又跪下叩頭示謝：“奴婢謝殿下、夫人，大恩大德，奴婢與遲立沒齒難忘！”
“好了，”季子將她扶起：“在沒有找到合適人選之前，宮里的事還是得由你操持，本宮呢，每月準(zhǔn)你們幾天假，平日里還是在宮里當(dāng)差，你覺得如何？”
“奴婢聽?wèi){夫人安排！”青洛喜極而泣。
轉(zhuǎn)眼到了除夕夜，合宮家宴上，季子應(yīng)景地穿了一件淺紫色繡金絲軟袍，簪金釵，步搖上的明珠，熠熠影動，望之盈盈光澤。夫差穿一杏色華服，整個人看上去英朗儒雅。二人并肩落坐，真可謂一對璧人。宮宴上除了各宮夫人、公子公主，還有王簇親眷，公子夫鄖、吳王之弟夫慨等王親攜了家眷一同赴宴，此外還有長公主一家?？ぶ麝佬琅c季子交好，非得坐于她之側(cè)，眾目睽睽之下，昀欣纏著母親長公主與她交換位置。好在吳王疼愛外孫女，對她的嬌蠻反以為率真，再加上今日是家宴，長公主遂由了女兒性子。
闔家團聚，其樂融融！闔閭十分高興，舉起酒盅道：“今兒除夕，一家人難得如此團圓。來，干了此杯！”
“謝大王！”
宮宴上，歌婉轉(zhuǎn)，舞柔美。大家一邊品著佳肴，一邊與親人們閑話家常。闔閭笑容滿面道：“除舊迎新，自然要守歲！每一年，夫慨都興致勃勃，嚷著等到天亮。可是呢，次次守不到一個時辰，就瞌睡連連，一覺睡到天亮?！?p> 夫慨將盅中酒一飲而盡，埋怨道：“王兄老揪著臣弟這點事不放，時不時私下笑話臣弟。也不知怎得，往常黑夜行軍至天明，常有的事，絲毫不見睡意。這好端端清閑坐著，反倒片刻就入睡，真是奇了怪哉？”
夫差揶揄他：“二叔，今天晚上要能守到新年至，我就把坐騎‘羽影’贈送給您！”
“此話當(dāng)真？”夫慨兩眼放光。
“父王面前，豈能有假？”夫差切切笑道。
“不成不成，”夫慨連連搖首：“‘羽影’雖是匹寶駒，但你們在一塊，不是吟誦，就是吹奏彈唱！這些東西，我不感興趣，一聽就瞌睡?！?p> “二叔不想要羽影了？您千方百計同我在校場比試，不就是想要‘羽影‘嗎？這么好的機會，錯過了，可惜呢！”夫差裝作十分惋惜道。
“那‘羽影’早被你收服，這馬有靈性，我再怎么調(diào)教，都不能讓他轉(zhuǎn)性，還是不要了?！狈蚩畵u頭道。
“‘羽影’不要，今年的金盞玉如意，你恐怕又拿不到了？”闔閭笑言。
宮宴在歡聲笑語中結(jié)束，吳王回了寢殿。上了年紀(jì)的亦都回了各自府中，只有年輕一輩，喜圖熱鬧，留在王宮守歲。依照往年慣例，守歲最長者，可得到歲禮，就是是吳王所說的“金盞玉如意。”
夫差牽著季子的手，在廊道上緩步慢行。夜空中，月落星寥，他輕聲道：“想家嗎？”
季子側(cè)目望著夫差，嫣然含笑道：“家？這兒就是我的家?！?p> “你想念宋國的親人嗎？”
季子抬頭遙望星空道：“想！可是隔山隔水，想又什么用呢？”
夫差凝視著季子道：“待戰(zhàn)事停歇，我陪你回宋國，見見家人?！?p> “真的嗎？”季子喜不自勝。
“我不會讓你飽嘗思親之苦！若母妃還在世，不管多遠(yuǎn)，我都會去見她！所以，不會讓你步我的后塵?！狈虿钅?，深切地道。
季子聽了十分感動，眼睛蒙上一層迷霧，帶著泣聲道：“多謝夫君！不過，父王對你寄予厚望，關(guān)鍵時刻，可不能松懈。妾身在王宮過得很好，有你陪伴，我很知足！”
“可是……總覺得虧欠于你。”夫差有些內(nèi)疚。
“這里有你??！若是現(xiàn)在讓我回宋國，自是百般不愿的。”季子平復(fù)心緒后道：“逢年節(jié)，難免想母后、想王兄。但是，平常亦有家信往來啊，一切近況亦皆知悉。所以，夫君不必掛懷?！?p> 夫差聽她這么一說，稍稍放心，他握著季子微涼的雙手道：“外頭冷，咱們回宮吧！”
“好！”季子嬌柔地依在夫差身上，往德陽宮而去。
日子過得真快，開了春，天氣漸暖。原本季子打算給青洛賜婚，不料遲立母親，咳疾復(fù)發(fā)，時好時壞，遲立掛念母病，無心婚事。因此，兩人的婚事只好擱置一邊。
春風(fēng)拂過，冬日里枯萎的樹枝，吐露出新芽，湖中水亦添了碧色，一片攏翠。這日至深夜，仍不見夫差回宮。季子在搖曳的燭燈下邊看書，邊等待。婧云稟道：“公主，方才殿下遣人傳話，說有要事有處理，不定何時好，讓您先歇息呢。奴婢給您鋪好床被，公主先安寢吧。”
季子紋絲不動，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竹簡道：“殿下未外出巡察，總歸要回宮就寢，本宮尚不困，就坐這兒等他。”
婧云清楚主上脾氣，她決定的事，除了夫差，任誰都改變不了。婧云擔(dān)心季子長夜相守，易傷身子，就泡了杯參茶，端給季子提神。
季子這個貼心的丫環(huán)亦很關(guān)切，輕聲道：“白天忙碌，累了，就先去睡吧。”
婧云笑嘻嘻地說：“奴婢不累，公主不睡，奴婢就陪著您?！?p> 季子見她態(tài)度堅決，便由著她。約摸過了一盞茶工夫，門外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婧云高興地說：“殿下回來了?！?p> 季子面露笑容，起身相迎。夫差剛跨進(jìn)門檻，就看到她，詫異地問：“這么晚了，還沒睡下?！?p> 季子柔婉笑言：“多吃了一盅茶，不困?！?p> 夫差明白她是在等著自己，心疼地?fù)碇咀拥溃骸巴笸砩仙俸炔?，早些歇息，不要累著?！?p> “好，聽夫君的。”季子甜滋滋地問道：“婧云準(zhǔn)備了宵點，在膳房悶著，夫君可要吃些么？”
夫差脫下外裳，舒展下筋骨道：“還真是有些餓了?！?p> 季子吩咐婧云去取宵夜后，不安地問：“夫君，商議遲遲不歸，可是遇到大事了？”
夫差沉思了下道：“蔡候和唐公來訪，滋事體大，父王亦不能莽做決斷，慎重斟酌，因此晚了些?！?p> 蔡國、唐國？”季子驚愕道：“他們可是與楚國歃血盟誓過的，為何來拜見父王？”
“就算歃血結(jié)盟，想反悔還是會反悔！”夫差向季子詳述其中經(jīng)過，蔡召侯赴郢都與楚王見面，帶了兩件華麗裘衣、二件精美的玉佩，將其中之一獻(xiàn)于昭王。楚王十分高興，即穿著裘衣上朝，時蔡侯亦著此裝，兩人坐在一處，滿室生輝。大夫子常見之，十分眼紅，向蔡侯索取裘衣但卻被拒。子常惱羞成怒，尋由將蔡侯扣押于郢都。這一留，竟被滯留了三年。至于唐成公，則是因兩匹稀世寶駒而起，成公得寶駒“肅爽”，他親自赴郢都，將一匹寶駒贈送給楚王。子常又心生貪念，向成公索要駿馬。成公十分喜愛寶駒，遂拒絕了他的要求。子常心懷怨恨，借故將其軟禁，折辱三年。唐國大臣無奈之下，遣侍從盜取寶駒，送于子常，方得以歸國。蔡國大夫知悉此事，亦加以效仿，遣人說服召侯，將大裘獻(xiàn)給子常，不久后亦被釋放。
蔡侯銘記三年來的折辱，滿心激憤，臨別之際，將所戴之玉在漢水之中，立下誓言：“若不雪恥，猶如此玉！”
說話間，婧云端了蓮粥進(jìn)來，季子親自奉于夫差手中，憂慮道：“依蔡、唐兩國之力，根本無法與楚抗衡??！”
夫差吃了一塊綿軟的黃蔌糕，道：“所以他們親自前來，意欲與吳國結(jié)盟，共商伐楚大計。”
“父王如何打算？”季子小心翼翼地問。
“父王同臣將們商議后認(rèn)為，此屬良機。若得蔡、唐兩國相助，破楚，可借道而行。但擔(dān)心蔡、唐置身事外，日后易反悔。因此，要求他們一同出兵攻楚?！狈虿畹?。
“他們答應(yīng)了嗎？”季子關(guān)切地問。
“蔡侯、唐公一口應(yīng)允，并且為表誠意，蔡侯提出將世子乾質(zhì)于吳。不出多久，他們就會到達(dá)姑蘇?！狈虿钫f著。
言及楚國，季子憤恨萬分：“楚持強凌弱，讓許多侯國若不堪言。姐姐就是迫于楚國淫威，才不得不屈從。若能一舉蕩平，天下則太平矣！”
夫差勸解道：“你姐姐的事，自然惋惜。但伐楚事關(guān)重大，須得仔細(xì)斟酌。你，不要太心急。”
“夫君說得是，的確是我太急切了。”想到姐姐冉子，季子感觸良多，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太晚了，咱們先睡吧。”夫差溫柔地勸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