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上窮碧落下黃泉
是日，謝喬收到了地字零號發(fā)來的密信。
“益州江陽郡守義子，齊鴻?！?p> 她講于先生聽，先生一貫恬淡豁達(dá)的臉，忽而有了起伏。任她如何追問，他也不肯交代一句。
太皇太后起初聽到這個名字，也是心事重重，應(yīng)該是與京城齊氏有關(guān)。
京城齊伯候若是還在世，與益州江陽郡守齊廣泰歲數(shù)相仿，或許是宗親，但是僅因為同姓，就判定他們有血緣之親未免太過牽強(qiáng)。
房中的兩口大箱里面還有各個氏族大家的來歷介紹與族譜。她翻開齊氏族譜，三代內(nèi)近千人，無一與齊廣泰同名之人。
她再查看當(dāng)朝官員名冊，記載道：齊廣泰出身不詳，余少年有勇有謀，任江陽郡小吏，原郡守勾結(jié)敵國，竊取梁國社稷圖，被其撞破，巧施計謀套回圖譜，奸臣叛逃，三箭射殺于關(guān)山，后提拔為江陽郡守，饒有建樹。
社稷圖？有點耳熟......
最后一個齊伯候，本名齊嬰，永安十一年，承襲爵位；永安十四年，文帝親自為其指婚劉后幺妹劉懷瑾；大和五年，齊嬰叛國，畏罪自盡，順帝下旨封府抄家，深夜不慎走水，全府二百八十五人無一幸免，京城齊候府不復(fù)存在。
二百八十五人，活活燒死......駭人聽聞的過去，被歷史無情掩蓋，草草書寫于紙上。
謝喬驚得捂住嘴，腦海里浮現(xiàn)齊鴻的樣子，疑惑他沉重的靈魂背負(fù)了什么，血海深仇不為過。
一定有關(guān)聯(lián)，當(dāng)她再次翻開齊氏族譜，對照齊嬰的年紀(jì)，在同輩中逐一排查，終于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行小字，有旁系庶出子，名齊康，私德敗壞，枉顧禮法，遭宗族除名，孤苦無依，病逝。
齊康，齊廣泰......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如果是，很多事便說得通了?？捎涊d中齊康已逝，看來謎底只好從齊鴻身上找。
這時，阿楚跑來通傳，大理寺卿徐余思大人來訪。
她整理裝緊跟著到了廳前，徐大人帶著厚禮，登門感謝護(hù)徐丹之恩。
謝喬施施然往塌上一盤，揶揄道：“此案，徐大人可查實了？畢竟人是我?guī)С鋈サ?，案發(fā)時我也在場，用官府查案那一套，我還算得上是嫌犯?！?p> 他搖搖頭：“當(dāng)日情形復(fù)雜，商隊疑點諸多，刺客、劉氏婦人現(xiàn)已捉拿，供認(rèn)不諱......大街變數(shù)諸多，兇險難料，公主若要加害小女，大可不必只身犯險?！?p> “他們定咬死自己是京城劉家的。還有，那個別喊我公主，我姓謝排名第二?！?p> “公......謝二小姐如何知曉？”
“你和劉氏舊怨太好拿捏了，陰在陽之內(nèi)，不在陽之對，也不是同姓就是一伙兒的嘛，太明顯的證據(jù)反倒不可信了。且不說，全京城都知道，我，才是劉氏的人?！?p> 他釋然一笑：“如此說來，下官便更加確信，謝小姐無加害之心。”
“是嗎？”
“下官知道小姐授命皇權(quán)，接近丹兒有所圖，拿住徐某把柄隱而不發(fā)，危難之際本可置之不理，卻不計安危救下丹兒?！彼懜形鍍?nèi)，熱忱地目光看向她。
她一挑眉，聲音婉轉(zhuǎn)好聽：“哦，我實不知大人有何把柄。”
人美話噎人，徐余思嘴角抽搐，無奈說道：“下官輾轉(zhuǎn)反側(cè)數(shù)日，今日決意托底，謝小姐......太皇太后意欲何為？”
謝喬留意他的神情：“我不過一個閨中小女子，聽不懂大人官場上的道道，更不知與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有何關(guān)系......”
“當(dāng)年種種，致使與劉氏結(jié)下宿怨，劉氏中人不會善罷甘休，徐某心無他物，僅牽掛不下小女丹兒?！?p> “大人，若想讓劉氏不再記恨，僅需......”，謝喬淡笑道：“為她所用?！?p> 他沉思片刻，道：“鄒太傅于我有知遇之恩，方相弄權(quán)，徐某不愿與之同流，然......劉氏豪權(quán)強(qiáng)搶民女、草菅人命，徐某亦不敢茍同。”
見他坦然，謝喬眸光微轉(zhuǎn)：“害群之馬罷了，太皇太后只需徐大人做陛下一孤臣爾。
“孤臣......”
“徐大人以為，北街行刺之事何人所為？”
他靜靜注視著謝喬，帶著審判和陰郁：“請隨我來。”
坐上一臺軟轎，兩府相隔也不遠(yuǎn)，不一會就到了。
徐余思帶她走入書房，這是謝喬第二次來，本以為沒什么可看的。誰知他收起墻上掛的金玉滿堂，露出暗門，扭轉(zhuǎn)機(jī)關(guān)，推出一個精致木盒。
尋常人家都會有這樣的暗門，藏點私房錢或者祖?zhèn)髅貙毷裁吹摹?p> 他一打開盒子里面是堆放緊實的一把銀票，不多不少一千萬兩，三品官員不吃不喝十年才有這么多積蓄。
“曾一日，方相之子方居岳宴請，鄒尚書邀徐某作陪，徐某慚愧，不勝酒力，醒來已被人送回府中，懷中揣有此盒。”
“噫，有人想栽贓大人?！?p> 徐余思目光閃動：“一開始，徐某也以為是栽贓，后來才知是......方相之計?！?p> 謝喬問：“他要做什么？”
“劉大學(xué)士報督察院，有線索指證方相專權(quán)禍亂朝綱、殘害忠良，刑部幾次干預(yù)。三司中督察院、刑部各有陣營所傾，大理寺成眾矢之的，方相設(shè)局收買我替他謀事，一年來徐某費(fèi)力周旋......”
“丹兒到底不懂，不顧我苦心相勸，與謝小姐交往甚密，昨日恐怕便是警示?！?p> “原來如此，我倒是誤會大人了?！敝x喬秀眉微顰，原來是她連累了丹兒。
“說來慚愧，我曾想過......呵，年少清高自詡，糞土當(dāng)年萬戶侯，愛妻危難時，我卻多拿不出一個銅板，窮怕了......”說到心中軟肋，比比皆是酸楚。
謝喬想了想，用先生教育她的口氣，深沉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或有視財如命者，其命有價，視人命為草芥者，其如走獸。人所以為人，仁心至上，情意無價。”
回到幾年前的夜。
妻子孱弱握著他的手，倚靠在他懷里的身體讓人感覺不到重量，像隨時如煙消散般，無論他怎么抓緊，漸漸失去溫度的手終還是松開了。
黃泉碧落，去日苦多。
生命最后的夜晚，他只顧著內(nèi)心撕扯，忽略了她用盡最后一絲氣力，輕聲說著，“此生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