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里正只覺自己氣得極了,怒火上頭,便令兒子解了尸體下來,要扔到鎮(zhèn)外的亂葬崗去——
之所以為此舉,不止是崔里正為了泄那心頭火氣,也是要安撫一下鎮(zhèn)上對那母子不滿的鎮(zhèn)民。
兒子害了那么多人不說,那老婆子竟是得寸進尺。
她天天攔路罵人,誰能有個好臉色給她?
如今又做出這種事情來。
她自己死了倒是好,但這也是擺明,在用命詛咒崔里正一家了。
“那劉氏死去了半個月,我家里就有了怪事?!?p> 崔里正臉色發(fā)苦的說道,“我兒子半夜起身,竟然見到了劉氏的鬼魂在院中走來走去!”
“他被驚著了,幾天都未能開口,至今也只能含糊一兩句,這才讓我得知大概緣由?!?p> 在此之后,崔里正的夫人也未得安寧。
在半月前,丈夫出門調(diào)解某兩家鄰里糾紛之時,崔夫人只在家中午睡。
但是睡到一半,她卻聽到院里有噗噗的聲音,就像裁縫向衣服上噴水一樣。
崔夫人將伺候的丫頭叫來,讓她把窗紙捅破個小孔偷偷地往外查探。
只見院子里有個老婆子,身體很矮、駝著背,雪白的頭發(fā)和掃帚一樣,挽著一個二尺長的發(fā)髻,正在院子里走動。
那模樣正是劉氏!
劉氏一躬身一躬身的,像鶴走路的樣子,一邊走一邊噴著水,怎么也噴不完。
丫頭非常驚愕,急忙回去告訴了崔夫人。
崔夫人又驚又怕的起了床,讓人攙扶著到窗邊小心的觀看劉氏之鬼魂意欲何為。
看了沒一會,劉氏卻忽然逼近窗前,直沖著窗子噴來一口臭水,水柱沖破窗紙濺了進來,崔夫人和丫頭一齊倒在地上,連聲驚呼都未曾發(fā)出。
直到崔里正的兒媳前來找母親吃飯,才發(fā)現(xiàn)了不知生死的二人。
邵陽聽完了崔里正關(guān)于劉氏的抱怨和自己近日來的愁苦,只是問他,“那令夫人可還安好?”
“未曾有性命之憂,只是生了大病,至今也不能下床。”
崔里正說的一臉沉郁。
其后關(guān)于劉氏,他家里又鬧過幾回。
崔里正胸中有膽氣,對于鬼怪,并不畏懼。
他也知面對妖邪,為人者最忌諱的,便是惶恐驚嚇,自亂陣腳。
于是在劉氏鬧鬼之初,崔里正只恨她死了也不放過自家,親自捉了一把染過盜匪血的殺人刀坐于院內(nèi),等著劉氏鬼魂現(xiàn)身,便要沖上去,將之誅滅。
雖年過五十,但崔里正的血性比起青壯之士,也是不缺的。
虎老齒雖落,威風卻不弱于人。
然而他即便等到了那變成妖邪害人的劉氏之魂,卻怎么也抓不到她。
每當崔里正要持刀砍上惡鬼時,劉氏便會突然消失,毫無蹤影。
如此,崔里正只能強忍著家中鬧鬼的煩心,并且試著去聯(lián)絡(luò)著本地巫師過來,詢問驅(qū)鬼之事。
于是邵陽問他,“那劉氏處于亂葬崗的尸身,可有去看了?”
“自然有去找過,只是仍舊不見蹤跡?!?p> 人死,魂魄出之則為鬼,但對于自身尸骨,仍是有著切割不斷的聯(lián)系。
民間對于誅妖滅鬼的手段,無非是請高人前來,或者找到鬼怪尸身,以從源頭處理。
若是讓崔里正將劉氏的尸骨找到,再挫骨揚灰,也是能解決掉劉氏的。
“懇請少俠還我家太平??!”
講完那一大通話,崔里正站起,對著邵陽深深拱手彎腰。
與之一同出門迎客的兒媳和幼孫也跟著請求。
“自無不可?!鄙坳枒?yīng)道。
崔里正又問,“那敢問少俠,可有什么需要準備的?”
邵陽想想,便告訴他,“為我備一間房吧?!?p> 崔里正不解。
殺鬼也要房間?是要做法事麼?
邵陽只是笑道,“我此前來遲了一步,未能進鎮(zhèn),只在外面露宿了一夜……”
邵陽覺得,既然又要去與妖邪碰頭,只怕一頓體力之活是少不了的。
他需要去修整一番,養(yǎng)好了精神,才算承人之諾,盡人之事。
對此,崔里正自然答應(yīng)。
只是他一想到邵陽竟然能在夜間的山林路上安然無恙的度過一晚,心中對于解決劉氏的把握,又多了許多。
邵陽于是睡了一個下午,在崔里正的招待下,又洗漱飲食,換下了奔波數(shù)日而未曾清洗過的身上舊袍,著了新衣。
他提了青鋒劍,請崔家其余人士退出那劉氏常會出沒的院子,獨自一人坐于中庭,免得讓妖鬼波及到了無辜人士。
而崔里正原意,是想同邵陽一齊捉刀斬鬼的。
只是邵陽念著對方上了年紀,這幾日為了照顧兒子夫人,又耗費了頗多心力,便請他先去休息。
崔里正見了他的淡然姿態(tài),也不多堅持,回房靜坐了。
夜色漸濃,月朗星疏。
晚風一來,便將那院中雜樹,吹得枝搖葉顫,稀疏有聲。
劉氏仍舊未曾現(xiàn)身。
邵陽便取了一本向崔里正借的書冊觀看。
泛黃的舊書被攤開在面前的石桌之上。
清風有意,卷起了一頁書角。
邵陽神色清淡,抬手將那書角壓平,繼續(xù)仔細的看著。
月色照的他身影朦朧,只在一側(cè)的青鋒劍上映襯出了流水劍芒。
忽的,有噗噗的噴水聲響起。
邵陽抬眼望去,就見那劉氏正如崔里正所言,駝背弓腰,梳著長長發(fā)髻,鶴行著在院內(nèi)的一角走動著,自她口中,不斷的噴出些濁臭黑水來。
邵陽對此,面不改色,亦未有新的動作。
他只是看著對方,等劉氏將院子四周都噴上水,慢慢的向著中間靠攏時,才握住了青鋒劍。
劉氏只一副旁若無人的態(tài)度,將口中穢物噴灑到崔家的每一處角落。
在眉間疤痕的滾燙之下,邵陽的左眼升起了些許變化,得見隨著劉氏的噴水,正于崔家院中,升騰起了黑霧般的晦氣。
這種東西,普通人但凡沾染上點點,也要倒霉一陣,更不論這濃烈到聚攏成霧的晦氣了。
看來人不但老了會糊涂,成了鬼,脫了肉身和凡塵俗世,也不會清醒。
邵陽起身,抖下身上的夜露,提劍而起。
他直接沖向劉氏。
劍上銳氣不再收斂,那靠近的壓迫感,終于驚動了作惡的劉氏。
她轉(zhuǎn)頭,驚恐的看著距離自己不過幾步的邵陽,還有那殺意熊熊的神兵寶劍。
老鬼慌張的想要逃竄。
先前面對盛怒之下的崔里正,她也是這樣的。
人若是膽氣旺盛,能不怵邪魔,那劉氏就以弱避強,左右崔里正人老,身手不及鬼之飄渺,是能逃走的。
然而這回,老鬼遇上的,卻是邵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