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艱難,家境困窘,這個年也過得相當簡樸,打賞工人,管事的都只是個意思,下人就更不用提了,精簡了許多人,還拉了不少虧空,鄉(xiāng)鄰街坊那也不能一毛不拔,好歹還要維持大家氣象。
葉澤同,秋水,古劍鳴那兒都一樣,只送了個心意,卻有十倍二十倍的回贈。別人上供的多只是禮尚往來,沒有富裕。至親之人,卻是想努力幫助他的。葉澤同秋水的賞賜是單給蘭心的,到底是小女孩,不能讓他這個年過得太凄涼。古劍鳴送來的卻是各種山珍野味,如今不比從前,不必掖著藏著,避人耳目,他就是公開支持蘭心,也沒人能非議什么。他送的野味正好給大家嘗嘗鮮解解饞,也是難得嘗到的好東西。
蘭心向蘭澤叩頭拜年,陪她吃了杯酒,便讓所有婢仆陪她好好樂呵著,他則去了中庭。
家下香料鋪與柜上的所有管事工人都在中庭聚餐。飯菜熱氣騰騰,眾人劃拳行,熱鬧非凡。雖然說小年之日,所有的工人都已經(jīng)聚過餐,各自返家過年去了。留在家下的,都是家中的老人,也都是香料方與鋪面的頂梁柱,人不多,卻每一個都很重要。誰也沒想到蘭心會出來陪他們過年。
年節(jié)共聚,是主家親和,與眾同樂。也是老東家在時才有的待遇,后來女子當家,多有不便,也只遣夫婿或者兒子出來敬酒,到蘭貞亡故,杜康出走,就再沒人理會這事兒了。今年是蘭心當家作主,過的第一個年,他作為東家不出來收拾人心,蘭家就無以為繼了,所以也顧不得男女之妨,親自出來,向掌柜向香料師傅們一一敬酒,又向各處大大小小的管事執(zhí)禮相敬。
眾人紛紛叫好。他感謝大伙多年扶持,辛苦勞作,也明言家中狀況不如人意,盼大伙兒共同努力,共度難關(guān)。他作為蘭家后人,雖年幼稚弱,也愿與大伙兒同甘共苦,希望明年的日子能好過些。
蘭家淪落至此,逼著一個年幼的女孩子拋頭露面,出來主事,落井下石的固然有,徘徊觀望的也不少,愿主家興旺,帶攜大伙兒的還是更多。他一個小小弱女,行事卻有大家之風,也博得了不少的好感與同情。蘭心也在留意眾人,不能共苦,如何同甘?蘭心的話激起了士氣,眾人紛紛回敬,雖多是素菜,大伙兒也吃得高興。蘭心安撫了家中,陪蘭澤守歲。
翌日,眾家人拜年,他也一一散了賞錢,不多,好歹是個心意。完事后,稟報予姑婆知曉,他是義父撫養(yǎng)長大的,這幾年也沒往來,沒見過,至少明面上只有禮物來去,不得一見,不敬不孝,他現(xiàn)在自己能做自己的主了,得親自去趟巫山,向義父叩頭拜年,才是應有的禮數(shù)。蘭澤道風寒雪大,道路難行,他又年幼,不便出門。蘭心擺了一堆理由,反正是想到了就要做的,誰也攔不住。
他只帶了滴翠一人,也不乘馬車,御馬而行。滴翠與葉澤同藍夢馳都是舊識,不用避諱,馬車太慢,蘭家現(xiàn)在又窮,他是去討壓歲錢的,又給不起什么好東西做年禮,年前送去的些許東西,義父的回賜多了十倍不止,他也就只帶一張嘴了,一輛空蕩蕩的馬車遭人笑話。滴翠也有些功夫,騎馬趕路完全沒有問題。蘭澤姹紫也拗不過她,他也放下話來,初五迎財神,開市,他一會兒趕回來。
蘭心在外行走,一向是著男裝,扮作翩翩佳公子,或者是緊身勁裝,江湖俠士扮相,隨行丫鬟也只稱主子,不叫小姐。不論是習武,還是做生意,出了門,都以男裝示人,畢竟閨閣女兒,拋頭露面,多有不便,就是在巫山派也是如此。他在父兄身邊也是深居簡出,所接觸的也只有熟悉的幾個人,最多是他們身邊的人,與大多數(shù)人都是陌生的。也許有人聽說過,葉澤同有個義女,所見卻是男兒,沒有人見過他女子的扮相,也都習慣了把她當作男子了,真正接觸過她的人知曉她是女子,也不會把她當男子愛慕,反倒是清靜的很,不論男女弟子,都不會往那方面想,別人看他不陰不陽,感覺怪異,也不多理會他。她是閨閣佳人,有她的矜持與清傲,終歸不愿淪落為江湖蠻女??v然是與師門姐妹在一起,也不愿有過多的接觸。恐怕沾染太多的塵俗之氣,有損名節(jié),她有她的矜持與驕傲。他可以縱性而為,是最不在乎禮教規(guī)矩的,又是最小心謹慎,不可有絲毫沾染塵埃的,她的性格本來就是矛盾的,只看在何時何地,有不同而已。
蘭心與滴翠當晚趕到了巫山腳下,找了個客棧住了半宿,翌日一早才上的山。這是故地重游,巫山草木復蘇,生機煥然,再非昔年的遍地血腥,斷壁殘垣的凄涼景象。陽光明媚,蘭心如鳥出籠,心情也格外的好,一路歡笑雀躍,與滴翠笑鬧玩耍,完全是一副閨中女兒的嬌俏模樣,與蘭苑中那個穩(wěn)重嚴謹,指揮若定的小主子判若兩人,輕松,隨性,快樂而輕盈,如同蘭花瓣上的晨露珠子般晶瑩剔透。他們便徑自去往巫山派駐地,通名求見。他是本門弟子,非為外人,數(shù)年前也與同門兄弟照過面,也不候通傳,就闖上山去。
藍夢馳青鋒秦耘軒聞訊,聯(lián)袂迎了下來,彼此見了面,反而愣住了。幾年不見,蘭心長得亭亭玉立,靈秀典雅,清麗嬌憨,還帶著滿身的蘭花天香,如同花仙子般超塵脫俗,一身的男裝也難掩她天姿國色。還是蘭心先反應過來,單膝一跪道:“小妹有禮。拜見藍師哥,青師哥,秦師哥。許久不見,你們好嗎?”藍夢馳急忙屈膝,雙手扶住蘭心道:“心兒,你來了。還這么客氣,折殺我嗎?”青鋒秦耘軒也跪下道:“師妹這禮太大了,愚兄受不起。”藍夢馳意識到自己孟浪了,彼此俱已長大成人,男女有別,不可如此親密,連忙退開。蘭心望著藍夢馳高大威猛的身姿,英氣逼人,令人怦然心跳,勉強道:“各位師兄面前還不讓我見個禮,是厭煩我了嗎?”藍夢馳一時說不出話來,青鋒又是個一向少言寡語的,秦耘軒笑道:“師妹還是這么頑皮。這樣子可不像蘭蕊王香的傳世之人,蘭苑的當家。”蘭心已經(jīng)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笑道:“從小到大,幾位師兄何等照顧我。我不知給你們找了多少麻煩,給你們磕個頭也是應該的。幾位師兄都是來接我的嗎?”青鋒道:“聽說師妹來了,我們都盼著早些見到你,就迫不及待的跑來了?!碧m心問道:“爹爹在山上嗎?”“嗯。我們帶你去見師父?!彼麄冇峙c滴翠打招呼,見禮。兄妹幾個像往常一樣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