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后半夜,孫愚掌燈安坐在國賓府的廂房里,形容清淡,衣著齊整……貌似在等待著客人上門。
當夜風從窗棱間的縫隙里偷偷灌了進來,不斷撩撥著他的白眉,于忽明忽暗的燭光照耀下,使之愈發(fā)顯得冷峻而邪異。
他撐手在床榻中央的案桌上,只手端著竹簡仔細觀摩著,又時不時因屋外的風吹草動而抬起頭來,目光閃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軍師!”
伴隨著一聲擾亂寧靜的吱呀聲響,廂房的大門被輕輕推開,身手矯健的黑衣人站在門口來回張望了片刻之后,便摘掉了面巾,小心翼翼的縮進了屋內,走到孫愚床前站定,才緩緩單膝跪地道:“消息已經(jīng)放出去了……”
“外面怎么樣了?”
“很亂……屬下剛剛過來的時候,都險些叫那巡城的御林軍給發(fā)現(xiàn)了!”
“不對勁!”
隨手拋下了逐漸,孫愚抄起了銅燈從床上起身下地,慢悠悠踱步到花窗旁邊道:“公子休如何?”
“尚在昏迷之中!”
黑衣人隨即起身,跟著孫愚的腳步走到了窗邊,稍稍推開了花窗道:“軍師,您覺得哪里不對勁?”
“說不出來!”
“……”
“柳南風那邊有什么別的動靜嗎?”
“一個時辰之前……”黑衣人聞聲拱手,低低道:“有江東的暗子翻墻出城,打馬朝武關方向去了!”
“公子崇介!”
“軍師,要不要?”
“不用!”見黑衣人化掌為刀輕輕抹過了自己的脖頸,孫愚搖了搖頭,嗤笑道:“你們也太小看牙麴了……若不出我所料,能讓你們輕而易舉就盯上了的暗子,都是假的!”
“……”
“師叔怎么說?”
“大君的意思和之前一樣,希望軍師您能夠盡力的去爭取公子休!”
“問題就是出在這里!”
孫愚瞇起了眼睛,若有所思道:“公子休年輕氣盛,做事全憑個人喜好……以姜姒為餌,如此堂而皇之的離間計看似成功,卻總透露著一絲詭異……”
“煩請軍師明示!”黑衣人拱了拱手,作洗耳恭聽狀。
“你不覺得,今天聽山殿里發(fā)生的事情,都太順利了嗎?”
“那是您算無遺策,料到了公子休會剛愎自用,而不惜一切代價的替簡子川出頭!”黑衣人笑了笑,眼中寫滿了欽佩道:“或許我姜國王姬的身份還真不一定能‘收買’聽山殿里的那群老滑頭們,但再加上漢中七十三城呢?他們如何能不動心?一旦他們動心了,昭姬便唯有嫁給公子奕這一條出路……如此,以公子休那唯我獨尊的性格,哼哼……現(xiàn)在這般局面,依屬下看來,都是順理成章的!”
“我可沒說要把漢中七十三城真的給他們!”
“屬下明白的……方才在殿上,昭將軍不是講清楚了嘛:口頭之說,做不得數(shù)!”
“緇衣宮那邊,你的人還沒打進去嗎?”
“軍師容稟!”黑衣人笑臉頓收,再次朝孫愚躬身拱手道:“羋后這女人太過機警了,屬下委實不敢打草驚蛇!”
“有沒有將那天晚上昭姬夜不歸宿的事情透露與公子奕聽?”
“屬下昨天便收買了幾個潑皮前去告密,不出意外的話,公子奕那邊應該已經(jīng)收到風了!”
“他是什么態(tài)度?”
“目前尚未可知……不過!”
“不過什么?”
“今日有太子府的人在神農坊買了不少好東西!”
見孫愚面露不喜,黑衣人哪還敢再賣關子,當下便脫口而出道:“斷腸草!”
“莫非……他想借這個機會直接毒死公子休?”
“軍師,咱們要不要?”
“當然要!”孫愚將銅燈放在了花窗前的長條案桌上,遂伸出了手指不斷在桌面上敲擊著節(jié)拍,淡淡道:“堂堂盤郢之虎,豈能死在一畜牲手里?”
“等公子休清醒過來以后,軍師要不要試著先和他接觸下?”
“別!”想起了這段時間以來唐休對自己的態(tài)度,堪當是惡劣到了極點!孫愚不禁苦笑,連連搖頭道:“我還想多活幾年!”
“……”
“對了,上次讓你查的事情怎么樣了?”話鋒一轉,孫愚又皺起白眉出聲問道:“到底是誰指使公子休去寧州的?”
“公孫??!”
黑衣人面色一沉,不緊不慢道:“大約是去年冬月,酒鬼攜公孫恪去了一趟丹陽……薛灼與他們見過面,聊了差不多有大半個晚上!”
“他們聊了什么?”
“屬下不知!”黑衣人繼續(xù)說道:“不過,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公子休召見了羋晟,表示愿意放棄王位,請往寧州戍邊!”
“寧州……牛角關……匈奴!”
孫愚緩緩陷入了沉思,下意識抬起手來不斷捏動著眉心的軟肉,貌似頗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良久,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關節(jié),他突然動作一滯,失聲驚呼道:“小蠻兒!”
“拓跋東陽?”
“我就知道,這狗曰的公孫恪,一定是察覺到了咱們的計劃……該死的!姜牧到底怎么搞的!”
“那怎么辦?”黑衣人聞言臉色大變,忍不住急促出聲道:“事關重大,咱們要不要告會下大君知曉?”
“暫時不必了,讓我再醞釀下!”
“軍師……”
“又怎么了?”
突然,黑衣開始渾身顫抖,繼而臉色蒼白,面露驚恐之色……
“屬下想起來了!”
“何事?”
“公孫恪來過郢都……好像……好像還見過羋后!”
“?。?!”待到黑衣人話剛落音,孫愚差點兒一口氣沒接上來,稍作喘息,他連忙咬牙切齒的朝那黑衣人怒目而視道:“你特娘的為什么不早說!”
“公孫氏乃楚國貴族,說起來,羋后還是他的遠房表姨……當時,他們只是在聽山殿前隨意聊了會兒家常,下面匯報上來的時候,屬下再三斟酌,并沒有發(fā)現(xiàn)其中有何異常,所以……”
“都聊了些什么?”
“敘舊!對,就只有敘舊!”黑衣人絮絮叨叨,滿頭大汗道:“說是想去蜀中訪友,尋表姨討要點買路錢……拿到錢以后,公孫恪又說起了他童年的趣事,羋后聽著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什么趣事?”
“羋后還是屈夫人的時候,公孫恪曾將家中老仆散養(yǎng)的十幾顆雞蛋偷來,帶到楚王宮中想要賣給楚王換零嘴錢……可惜那籃子太小,跌跌撞撞的,雞蛋最終碎了一地,然后他就在聽山殿里撒潑打滾,逼著楚王給錢,楚王還笑話他強買強賣來著……”
“哼!”蓋因仔細揣摩不出絲毫破綻,孫愚逐漸收起了怒容,轉而一臉不屑,嗤笑道:“看來他那吝嗇逞強的本性,是天生的呀!我就說呢……同門近二十載,硬是苦菜疙瘩都沒吃到他一個!彼其娘之!小氣鬼!輪椅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