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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馬亂來種田

第105章 香草(二)

兵荒馬亂來種田 天工杳杳 16 2020-02-26 23:59:00

  水邊,總是生長著許許多多的植物——這其中有可以當(dāng)菜吃的菰,有可以打芒鞋的堅韌蒲草,有可以編織席墊的蘆葦……水岸上的荒灘,也生長著許多能苫房頂?shù)拿┎荨?p>  雜亂的草叢里,偶爾,如果運氣好的話,還可能遇到野生的水鳥或家養(yǎng)的鴨子下的蛋。

  這一處水邊,臨近椿家的桑田,偏僻不算特別偏,蚊蟲卻十分的多。

  柳奕忍耐著蚊叮蟲咬摸到這里來,是因為何家的母貓可能會在這一帶出沒。

  但實際上……走了這么久,連根貍毛也沒見著,她覺得自己怕是個傻子。

  貓會四處覓食沒錯,但未必會到水邊來吧?尤其帶著幼崽的母貓,柳奕怎么想,它們也不太可能在河岸附近安家。

  為了兩只貍仔,她也算豁出去了。

  柳家阿爹原本已打聽到何家養(yǎng)了一只產(chǎn)仔的母貓,碰巧還在喂奶。柳全也跟恁貓主人、何家的阿狗說好,可讓柳奕帶她的貓仔去試上一試。

  好容易耐著性子等到了今天上午,柳奕跟著椿家的溜兒找上門去時,那位阿狗叔的老婆卻一臉不虞道,“且說,俺家恁貍貓走失了耶?!?p>  何氏很不高興地說起,她家的母貓帶了貓仔搬家,恰巧就發(fā)生在昨天夜里。

  起因竟還是周家著火的事。

  昨天,恁周家白日火起的時候,附近的鄰里皆提了水拎著瓢趕去幫忙。

  白蕓里這一村之間都是差不多的茅草房子,當(dāng)真燒起來可就剩不下啥了。

  幸好,待眾人將火撲滅,只有屋頂?shù)拿┎轃艘黄?,因為撲救得及時,還沒徹底燒到房梁木頭,總算給周家人留下個安身之處。

  當(dāng)時的周家已亂作一團,并沒有一個人能夠正常地表達一下感激之情。

  祝禱驅(qū)祟的儀式被打斷,神婆十分生氣,大怒而去。

  周氏為著破壞了給兒子治療禱告的儀式,還在門外拿最小的女兒出氣。

  周四郎已像一攤爛泥一樣糊在地上——就在之前的那片混亂中,他家原本還會時不常哼哼叫痛的檻郎,徹底沒了聲息。

  柳奕沒見過傷者,無法下任何結(jié)論。但想象一下,在這時代,慘烈的動物撕咬重傷,不死不殘本就得靠僥幸。

  可惜她家沒有一個人是醫(yī)生,外科、內(nèi)科、隨便什么科……他們都一竅不通,愛莫能助。

  “俺爹已同阿狗叔說定了,俺家有兩個貍子……”柳奕仰著臉對何氏道。

  “啊?哈哈哈哈……”何氏阿嬸一陣大笑,仿佛看傻孩子般地瞧了柳奕一眼,“恁般,你就自去尋它回來罷,記得上河邊瞧瞧,沒準(zhǔn),在那處逮鳥雀耶?!?p>  給小貓仔找奶媽,這也就是傻孩子才會有的傻主意,何氏權(quán)當(dāng)聽了個笑話。

  可傻孩子柳奕卻沒有顧得認(rèn)真分辨一番,恁何氏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按照何氏嬸娘的說法,她家的母貓平日里愛在村里閑逛,幾天不回家都是常事。

  柳奕也就只能四下里晃蕩,到處碰碰運氣。

  她家阿娘今日去了田里,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沒發(fā)現(xiàn)她出了門。

  不過……柳奕抬頭望一眼天上的太陽,她也不能在外面待得太久,要是被芳娘知道,難免得落一番埋怨。

  柳奕心里琢磨著貍貓喜愛的食物,它們喜歡吃耗子、會捕獵各種雀鳥、也抓魚……說來食譜滿豐富,哪里都能活。

  現(xiàn)在太陽這么大,怕是沒有哪條傻貓會在這種時候到河邊來捕食吧?

  其實想想,就算她聽從何氏的建議,也找到了母貓,難道就能把它弄回家了嗎?

  貓科動物何其靈敏,必要的時候,它們不要幼崽也會逃跑吧?

  太陽開始熱烘烘的烤人,柳奕獨自在深淺高低的草叢中胡亂地走。

  找貓什么的,她已經(jīng)不抱希望,直接回去,又不太甘心,因為不曉得下一次又要等到啥時候才能出來。

  那條咬人的狗子還沒被找到,柳奕也擔(dān)心萬一遇到,自己應(yīng)付不了。

  糾結(jié)之中又走了一段,她忽然隱約聽見哪里傳來嚶嚶的哭聲。

  一陣河風(fēng)吹過,看起來空無一人的河畔,野草如波浪般起伏。

  草浪間一片沙沙作響,嗚嚶的哭泣聲也變得分明起來。

  青天白日的,這也很嚇人啊。

  柳奕豎著耳朵凝神靜聽,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你別怪阿娘狠心?!币粋€女孩兒的聲音飄來,“……也不容易。”

  “可……”

  兩個女孩兒斷斷續(xù)續(xù)的交談聲從河邊的坡岸下傳來。

  “俺滿命苦,怨不得旁人?!币粋€女孩子期期艾艾道。

  這聲音,柳奕聽得耳熟,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

  她并非故意來聽人家說話,也沒有聽壁角的習(xí)慣。

  柳奕卻待要走,又聽她們道,“快割草罷,若今日割不夠,阿娘又該生氣了?!?p>  兩人說話間,啪沙啪沙的腳步聲近了,柳奕只好趕緊找個地方躲藏起來。

  幸而河邊的蘆葦甚高,草叢也密,她的身形瘦小,只能希望她們不要發(fā)現(xiàn)自己。

  偷聽,她真的不是故意。

  “沒有兄弟,又如何?反正……不是親生?!鄙晕⑿〉呐阂贿吙抟贿呥煅?,聲音也很稚氣。

  “咱家沒有兒子了?!贝笠稽c的女孩嘆一口氣,“……你不知爺娘受的欺辱。”

  兩個女孩一邊割草,一邊重溫了一遍家族血淚史。

  柳奕才逐漸意識到,那正是周家的兩個女兒。

  難怪這種時候跑到河邊來割草了,周家的四嬸還真是狠心吶。

  按照兩個女孩兒中稍微年長的孩子說來,周家糾結(jié)于沒有兒子的問題由來已久,且恁周家夫妻自覺時常受到旁人的欺辱,也不算沒有緣故。

  最關(guān)鍵的一個爆發(fā)點,是周家老人,也就是周家姐妹的親祖母去世的時候。

  白蕓里當(dāng)時的里胥正是祁家人。

  祁家人口多,兒子也多。他們一大家子中——主要還是當(dāng)時的祁家老人——又篤信些頗古怪的迷信說法。

  恁周家的老太太去世時,正在一個十冬臘月的寒冷季節(jié)。

  按照白蕓里附近民間的傳統(tǒng),有人去世,停靈數(shù)日便該送出村子上山安葬。

  周家出殯當(dāng)天,祁家一個多事的兒孫認(rèn)為,周家兄弟請來的人抬了亡人棺木出村,可能經(jīng)過祁家的場院,就是觸了祁家的霉頭,會壞了他們一族的風(fēng)水。

  照理說,這時候的民間依然講究“逝者為大”,風(fēng)水等說法剛剛開始興盛,還沒有多少人家會特別嚴(yán)格遵從。周家人覺得這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想與祁家商量通融。

  但祁家人多勢眾,一聲呼喝,叫來許多年輕的男女,就將周家請來抬棺的隊伍堵在村里出入的大路上進退不能。

  幾番較勁之下,祁家不僅不允許周家的棺木從自家場院經(jīng)過,后來即使他們告饒,哀求改道,也不準(zhǔn)他們出村。

  周大郎與周四郎迫于無奈,最后只得拆了自家的院墻,方從菜地農(nóng)田間出了村子。

  周家兄弟合著幾家送葬的親友,由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將棺木抬出,又繞了許多山路,恁作古的老人才得以入葬。

  在特別在意“人活一口氣”的大環(huán)境下,祁家人的作為無異于將周家人的臉面踩在地上狠狠摩擦。

  這件事也成為周家一族的恥辱,周四郎夫妻更是因此久久不能釋懷。

  后來他們特地抱養(yǎng)了一個兒子,也不乏賭一口氣的成分。

  “太欺負(fù)人耶!”稍小的女孩兒恨恨道,“怎地這般狠毒?”

  “還能為甚,不過欺負(fù)俺滿家里沒人。一無可靠親戚,二沒有那多人口,就算打起來,也是咱滿吃虧?!敝芗疑源蟮呐豪淅涞?,“恁一家子,本就不是好人。有意為難,誤了老人入土的時辰,不叫俺滿好過罷了……”

  柳奕被迫默默聽了好一會兒,待割草的兩個女孩走得遠了,她才悄悄爬出來。

  這可是……好一出鄉(xiāng)野大戲啊。

  無論周家姐妹倆說的是真是假,柳奕卻記得,恁周四郎家也曾欺負(fù)過無父母倚靠的椿家兄妹。

  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柳奕揉了揉有些發(fā)麻的雙腿,一瘸一拐地朝自家方向走。

  不知是否受到了這兩日所見所聞的影響,她的心里覺得失落又迷茫。

  周家的檻郎死了。

  這事情對她的影響原本沒有那么大。

  他們沒有任何交情。

  過去的柳大姊兒甚至還有些討厭他。

  在這個時代里,夭亡一個孩子,原本也不會是多么叫人驚奇的事情。

  只是,她又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周家人是多么偏疼那個對于他們而言有著特殊意義的養(yǎng)子。

  這一下,他們連一直以來自欺欺人活著的憑據(jù)也失去了——柳奕不知道,這樣的一家人,又該如何活下去?

  世間的事,總是這般充滿著無奈與嘲諷,又總有許多不能為人道的因由,叫“好人”變“壞”,也可能叫“壞人”變“好”。

  這是多么的奇怪……

  河邊來的風(fēng),吹得更大了。

  柳奕驟然停下了腳步。

  就在剛才,好像,她聽見了,微弱的咪咪叫聲?

  這世間的事……柳奕不免又想著……總可能由“好事”變“壞”,又可能叫“壞事”變“好”。

  就連這世間的緣分啊,也總是這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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