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來得挺早,只細細碎碎的裝點了氣氛,對出行全無影響。欣陽的靴子踩在薄薄一層雪上,發(fā)出細微的嘎吱聲。欣陽用圍巾把臉裹起來,仍然能看見她的鼻頭和兩頰現(xiàn)出微微的紅色,分不清是寒意料峭帶來的氣色,還是喜悅時情不自禁的暖意。
昨天欣陽意外接到了一個電話,來自僅有一面之緣的多元文化中心副主任Karriem,他的聲音很好辨認,穩(wěn)重不失明快,溫和而有磁性。
他告訴欣陽:“我們正在招募一位學生助理,愿意來試試嗎?”
“太愿意了!”欣陽一點也不能掩飾自己的驚喜。
得到學生助理這份工作不禁意味著每月固定的薪資,還可以獲得獎學金而少交許多學費。她早就聽其他留學生說過,但知道崗位十分有限且競爭者眾,不曾仔細關注,沒想到這種好事能降臨到自己頭上。
她細細問了工作內(nèi)容和工作時間,跟Karriem約好了面談的時間,多元文化中心不大,工作人員也很少,正牌主任是學校的教授兼任,并不直接操心招聘,欣陽要見的就是Karriem和其他兩位管事的。
到了地方,欣陽推門進去,便見到Karriem和他的一男一女兩位同事,他們朝她揚手說
“Hi“,欣陽白里透紅的臉上笑意可拘,仿佛跟他們都已是熟人。
Karriem招呼她坐下,互相介紹完,便開門見山說:“上次活動見到你,覺得你有一種我們這里稀缺的氣質。”
欣陽問:“因為我是亞洲人?”
Karriem搖搖頭說:“不是,就是有種不一樣的氣質?!?p> 欣陽的英語單詞有限,沒有繼續(xù)探討的勇氣,反正只要是好事就行。
男同事James說:“你很勤快,那天一來到就開始工作,讓我們印象深刻?!?p> 欣陽笑得越發(fā)高興,感覺自己為國爭光,不必說自謙的話。
很快她就知道,這面談是個過場,幾位工作人員已見過其他面試者,在她來之前基本都認可她最合適。她填寫了一些表格,便正式成為多元文化中心的一名學生助理,可以號稱勤工儉學了。
工作量不算很大,但需要每天4個小時的坐班時間,接聽師生的來電,及時處理并反饋,協(xié)調各類文化活動的時間和場地安排。為此欣陽需要將一些課調到晚上,以配合白天的工作時間。
晚上8點多下課,回到住處附近就已經(jīng)快9點了,這個時間的美國街區(qū)如同國內(nèi)的深更半夜,路燈昏暗,家家關閉門戶,連小狗也見不著一只。欣陽的鞋子在路上每走一步都凸顯出環(huán)境的安靜,讓她心里砰砰地跳。
她原本是個膽子大的,來美國之前還聽出過國的朋友說,站在美國路邊做個大拇指向下的手勢,路過的司機就會愿意提供坐順風車的機會。
有次她去附近的大超市,說是附近,卻走了差不多半小時,要命的是買東西時完全忘記回去也要走半小時,提著幾十斤重的食物和日用品走上馬路才傻了眼。500米下來她實在走不動了,四肢不發(fā)達頭腦也簡單,照葫蘆畫瓢地站在路邊做出據(jù)說可以攔車的手勢。
路上車子不多,朝這個方向開過來的第一輛還真的就停下來了。
欣陽連聲道謝地將笨重的采購物品搬上了車,然后自己坐上車說了地址,暗暗松了一口氣。開車的白人男司機從倒后鏡里看看欣陽,猜出她是個學生,善意地說:“下次最好別這么做,不安全?!?p> 欣陽又連連感恩這好意的提醒,還好車程并不算久,下了車她才有些后怕,此后再不敢想當然地招順風車。
眼下她背著書包,一個人腳步匆匆地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寂靜的黑暗中是無限放大的慌張,她拿出手機,按下911三個按鍵,又把大拇指放在撥出鍵上隨時待命,才稍微鎮(zhèn)定了一些,三步并作兩步,好歹算是把余下的路走完了,打開大門進去,聽見門在自己身后啪的扣上,心終于掉進肚子里。
想到晚課每周有三次,這樣的步行每周就有三趟,欣陽上了自己的房間,頭頂一陣陣發(fā)麻,麻完之后卻不得不將頭皮努力硬起來,為下一次的獨自夜行做準備。
同樣的路已經(jīng)走了許多次,她仍然每次都緊緊握著手機,把大拇指放在撥出鍵上一路快步兼小跑。
今天快回到住處的時候,路上卻多了一個人,遠遠的暗暗的身影,像是個男人。街區(qū)里的路很窄,欣陽有點猶豫該不該繼續(xù)往前走,這樣她就會離那個人更近。
正遲疑著,那人卻加快了腳步往前跑,欣陽借著路燈看出他的腳步踉蹌,心里一緊,抱緊跨在肩膀上的包,轉身拔腿就跑。
那人果然追了上來,一邊追一邊嘴里烏魯烏魯?shù)卣f著欣陽聽不清的話,讓她更是魂飛魄散,只恨自己不是跑步健將。身后凌亂的腳步聲一直沒停,突然又有巨大砸碎玻璃的聲音傳來,像是砸碎了一個酒瓶,伴隨著巨大的吼叫聲。欣陽顧不上回頭,一口氣跑到路口才發(fā)現(xiàn)那人已經(jīng)遠得不見蹤影,并沒有一路追趕自己。她驚魂不定地猜想,那是個醉鬼。
她稍微定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性命攸關的關鍵時刻,竟然把大拇指在按鍵上用于救命給拋到九霄云外,手機掉在口袋里,兩只手因恐懼而僵硬。
她哆嗦著在大路邊徘徊了快半個小時,才轉到了街區(qū)另一邊,找到了另一條回住處的路。
這么末路狂奔了一回,欣陽確定上晚課不是長久之計。她不會開車,對操控任何機械設備都沒有信心,更不想應付什么修車換輪胎之類的事情。為了工作改上課時間是必然,反復琢磨,唯一之計是搬到離研究生校區(qū)最近的地方,減少回家在路上的時間。
施華麗這些天去了她父母在馬里蘭州的家,她姐姐獲得旅游簽證來探望她們,她插翅一般地就過去了。欣陽自己一個人在屋里,看著滿屋子的衣服書籍和雜物,為即將的搬家提前心生煩惱。
何況,研究生校區(qū)附近的房子一向搶手,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欣陽嘆了口氣,想給時輝打個電話,卻覺得精疲力竭,還是把電話卡扔回了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