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哥兒,你只有半柱香的時辰?!?p> 顧衍站在旁邊,見這兩人毫不顧忌的抱在一起,一時覺得不入眼,又望見那人懷里的小姑娘狼狽模樣,有些復(fù)雜起來,便轉(zhuǎn)過身去,將周圍的宮人遣開。
楚歌莫抱著小姑娘的動作一頓,沒有回頭的低聲言語。
“多謝五殿下?!?p> 顧衍知他性子,也沒再開口的離開了此處,曾鳶未曾察覺二人說話,只用力的埋在那人懷里不愿抬頭,那少年身上的熱意分明,將她身上的雪和冰渣化了開去,濕了自個兒翠色衣裳。
“阿鳶,你為何這般傻?”
瞧著小姑娘瘦得不成模樣的身形,楚歌莫心下越加的疼得厲害,只得小心動作,生怕傷了她。
“我不知道?!毙」媚飷瀽灥穆曇糇詰牙飩鱽?,似是覺得冷了,又往里蹭了蹭。
“楚歌莫,除了這個法子,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如今被貶為庶民,無權(quán)無勢,我也不知該怎么辦,你告訴我,我該怎么辦,才能為我爹報仇?”
說到后面,這個一向張揚放肆的小姑娘竟帶了哭腔,楚歌莫微微抿唇,不發(fā)一言。
“楚歌莫,我現(xiàn)在只有一個人了?!?p> “楚歌莫,我該怎么辦?”
“阿鳶……”
曾鳶頓了動作,終是抬了頭,紅著眼對面前的人綻了笑容。
“楚歌莫,就這樣吧,你就這樣陪我一會兒吧,我這會兒什么也不求了,就這樣吧。”
少年眼眸閃過一絲暗色,不發(fā)一言的將小姑娘摟在懷中,任她自言自語的說著話。
“楚歌莫,以前爹總是罵我,說我不爭氣,說我整天惹事給他丟臉,然后每次都會打我或者罰我抄家規(guī)女戒。”
“楚歌莫,我娘親很漂亮,雖然我不記得她的模樣,可是我就是覺得她很漂亮,不然怎么連我爹那樣古板的人也會為之折腰,對吧?!?p> “楚歌莫……”
曾鳶抬了頭,朝著不遠(yuǎn)處朝他們走來的宮人,眉眼彎了彎,卻是很快漠了神色,爾后毫不猶豫的將面前的人推開,眸眼若死水般。
“楚歌莫,時辰到了,你該走了。”
“楚公子,該走了,有宮里的人往這邊過來了?!睂m人有些著急的開了口,少年袖下的指微攏,又很快放開。在宮人震驚的目光下忽然將眼前的人死死擁住。
“阿鳶,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曾鳶一言不發(fā)的低了頭,不愿讓他看見自己紅了的眼眶,只待那少年毫不猶豫的轉(zhuǎn)身離去消失在宮門處,才慘然抬頭,低喃如耳語。
“沒用了,我誰也不會等了,再也不會等了……”
夜間冷得厲害,雖然有了楚歌莫送來的披風(fēng),但到底抵不住這刺骨的寒意,曾鳶發(fā)著抖,眼前晃得厲害。
卻在這時,有腳步聲自耳邊響起,曾鳶一個激靈,掙扎著抬起頭,只聞著一股暗香襲來,便瞧見一眾宮人圍著個錦衣羽裳的美麗女子走了過來。
“何人跪在那?”聲音慵懶,似帶了勾人的意味兒,身旁的宮人不敢懈怠,低了身子恭敬開口。
“回稟寧妃娘娘,那是曾大人的獨女曾鳶,昨日里便跪在那了?!?p> “曾大人?可是前幾日畏罪自殺的曾大人曾瑛?”那人尾音輕勾,抬了抬眼望向跪著的人,“抬起頭來!”
曾鳶身形微晃,慢慢抬起頭,目光倔強的看著不遠(yuǎn)處的紅裝艷麗女子。那人似乎是一愣,卻是很快輕笑出聲。
“眼神倒是挺像那人?!?p> 將身邊的宮人遣開,寧妃身形婀娜的朝著曾鳶走去,每一步都是風(fēng)情,讓人移不開眼,至始至終,曾鳶都只望著她,眉眼倔強得分明。
寧妃瞧著,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當(dāng)年那人同樣清亮剔透的眼眸。
“你叫曾鳶?”艷麗的女子居高臨下的看她,如那日顧瀝一般的模樣。
“回稟寧妃,草民曾鳶。”
“倒是識趣?!睂庡p笑,緩緩低下身子,下一刻,卻是狠狠抬起小姑娘的下巴,曾鳶不察,她面上本就紅腫疼痛得厲害,寧妃這般動作,讓她忍不住嘶了一聲,又很快抿了唇不發(fā)一言。
“性子也是挺像?!睂庡?,如同觀賞似的,左右瞧了瞧,“可惜了這張臉,真是作孽,你若安分些,也不會是如今這般,何必呢?”
“寧妃想說些什么?”曾鳶忍著疼,眉眼微擰。
“你覺得本宮想說些什么?”寧妃擰眉,頗有些嫌棄的放開她的臉,將手伸到一邊,任由宮人上前擦拭。
“曾鳶,若非你爹固執(zhí)于此,又怎會變成如今這般,說到底不過是他咎由自取罷了?!?p> “你什么意思?”
“本宮是何意你不必知道,不過曾鳶,你以為往先皇上為何那般寵你?你以為你爹為何那般待你?你又以為事情真的就像你看到的那樣嗎?”女子彎下身子,與她耳語,笑得詭異莫名。
“歸根結(jié)底,要怪就怪你是那個賤人的女兒罷了!”
曾鳶白了臉,寧妃卻不再望她,轉(zhuǎn)身便在宮人的擁護下離去。夜里的風(fēng)吹得厲害,也不知過了多久,曾鳶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的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卻不知為何由內(nèi)到外的寒涼徹骨。
豎日清晨,曾鳶終是暈了過去,在二殿下和三公主苦苦哀求下,皇上終是下旨讓曾鳶暫住在二殿下府中,并派了太醫(yī)前去醫(yī)治,奈何小姑娘一連幾日跪在雪地里,寒氣已經(jīng)入了骨,期間發(fā)了高熱,整個人于生死間徘徊了好幾回,差點沒了氣兒。太醫(yī)們都束手無策,后來不知哪里來的一個小姑娘,自稱鬼谷神醫(yī),說能治好曾鳶,顧玉半信半疑,卻沒想那個小姑娘竟真的將曾鳶的命搶了回來,但依舊整整昏睡了五日。
第六日時,曾鳶終于醒來,彼時外間的雪已停了許久,有光從鏤空的窗隙里漏進(jìn)來,曾鳶抬手遮了些,又覺得床榻邊上有些沉,便低頭仔細(xì)瞧了下,覺得有些眼熟。
小姑娘側(cè)臉枕著胳膊睡得沉,也不知夢見了什么,咂了咂嘴,笑得有些傻的模樣。
曾鳶瞧著,抿唇輕笑了一聲,卻也驚醒了小姑娘,后者迅速的抬了頭,同時快速抹去嘴角的口水,清瑩的眸眼掃了一下四周,帶著小獸似的警惕。
曾鳶心下驚嘆于她的敏捷,小姑娘似乎發(fā)現(xiàn)了曾鳶的注視,很快轉(zhuǎn)過頭,瞧見她沉靜的模樣時面上一喜。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我就說我的醫(yī)術(shù)無人能敵,哼!”
曾鳶聽得糊涂,不知該說些什么,便安靜的坐在那,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手舞足蹈的模樣。
白芷自顧高興了會兒,卻很快發(fā)現(xiàn)了眼前這人的些許不對勁,便慢慢的停了動作,頗有些奇怪的看她。
“你,你不說些什么嗎?”
曾鳶聞言愣了下,沉吟片刻,歪頭笑得溫婉糾結(jié)。
“我……該說些什么嗎?”
白芷看著她不同以往的模樣,忽然緊張的抓住她的手,“你,你可還記得你是誰,叫什么名字?”
“我叫曾鳶,曾氏獨女,怎么了?”曾鳶笑得無奈,白芷瞧著,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兩人便僵持在那。
“你呢,你是誰,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還有?!痹S抬頭掃了一眼四周“這里是何處,我怎么會在這里?”
白芷看她迷茫模樣,想了會兒,小心開口,“我叫白芷,是鬼谷的神醫(yī)。”似乎覺得頗為得意,小姑娘下意識的挺直身子,“我本來不會出谷的,后來我娘給我來信說,她的妹妹,也就是我姨娘,在京城這邊有個女兒叫曾鳶,讓我過來跟著她,所以我就來啦!”小姑娘彎眉一笑,好看得緊。
“我?我娘親?”曾鳶一愣,白芷點點頭,見她還有些迷惑,便仔細(xì)的解釋起來。
殷娘出生在商賈之家,家中有一子二女,殷娘為幺女,上面是長姐沁娘,不喜女工不善商賈,后來遇到一個江湖劍客,便連夜與人私奔去了。而殷娘自小乖巧,極善商賈之道,其父母深感欣慰,欲將家業(yè)傳給她,誰知殷娘后來不知怎的,一個勁兒的只想嫁給當(dāng)時連一品官職都沒有的曾瑛,氣得堂上二人險些暈了去。
后來沁娘與劍客生了個孩子,被鬼谷的谷主看中,收作了徒弟留在身邊一直到現(xiàn)在。
曾鳶對自己平白多了一個表親有些驚訝,卻也很快釋然。爾后她靜養(yǎng)了半月,半月之后,已是臨近年底,曾鳶辭別了顧玉,與白芷住在了長歡樓里。
柳言卿沒想到還會再見到曾鳶,也從未想過再見之時,那個往日刁蠻放肆,總是笑得燦爛的小姑娘,會像如今這般,披著厚重的襖子,身形瘦削不似常人模樣的安靜坐在一隅,不驕不躁。
她似乎是瞧見了他,轉(zhuǎn)過頭微微一笑,溫婉而寧靜,卻讓柳言卿覺得莫名。
“柳大公子,好久不見?!?p> “……你要如何?”
“柳大公子果然是爽快之人?!痹S笑,有些漫不經(jīng)心。
“我想與你合作?!?p> ――――――――――――
又過了幾日,曾鳶再次朝著那個朱紅的宮門走去。
“民女曾鳶,戴罪之身,以往嬌蠻放肆,不知悔改,如今大夢初醒,感念皇恩浩蕩,心生愧疚,愿前往廣濟寺清修,祈愿我朝國泰民安?!?p> 曾鳶彎身跪在大殿門口,額頭緊緊的貼在冰涼的白玉石階上,聲音虔誠而平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曾鳶聽見里間傳來公公略微尖利的聲音。
“朕心甚慰,允――”
曾鳶眉眼含笑的再次磕頭。
“謝主隆恩!”
曾鳶離開時天還未亮,旁邊是白芷和谷雨。
谷雨是曾鳶醒后找過來的,她說出事那日曾大人將她遣出去買東西,結(jié)果路上不知被何人迷暈,那些人始終將她關(guān)著不放出來,后來她終于逃了出去,卻發(fā)現(xiàn)曾府已經(jīng)成了一片廢墟,見不到任何人。
谷雨說這些的時候哭得不行,曾鳶笑得無奈,安慰了好幾日,本來想讓她回自己的住處,小丫頭死活不愿,只發(fā)誓永遠(yuǎn)跟著自己。
曾鳶無法,便隨她了,后來白芷也說要跟著她去,于是這一行曾鳶身邊多了兩個小姑娘。
晨間的霧氣濃,望不見遠(yuǎn)處的模樣,馬車是柳言卿安排的,曾鳶自然樂意接受,忙活一陣后,幾人上了馬車,曾鳶掀開簾子,最后望了一眼無人的街巷,目光清凌似雪,像極了房檐上懸著的冰棱。
駕車的人高喝一聲,馬車搖晃著朝城門而去,曾鳶也終于放下了車簾,將一切阻隔在了外間。
直到馬車消失在了遠(yuǎn)處,一個青衣人影方才自霧中趕來,清俊的面上略微發(fā)白,瞧著空無一人的街巷,默了好一會兒,似喃喃自語般。
“阿鳶,我等你,莫要讓我等太久了……”
莫要讓我等太久了啊……
楚歌莫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