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索命(一)
岑含怔了怔,道:“你說清楚些?!?p> 樂心道:“契丹南下,定州告急,李將軍已接到馳援的軍令?!?p> 岑含不解道:“契丹南侵?這與我去不了天山又有甚么……莫非耶律玄在契丹軍中?”
樂心笑道:“對頭!”
岑含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
樂心接道:“這幾個月可出了不少事。王處直父子本要引契丹兵南下,但軍府中的人都不愿招致契丹入侵,結(jié)果人心大亂;其義子王都本憂慮王郁奪他的繼承人之位,于是趁勢發(fā)難,將王處直與其妻妾都幽禁了起來,殺光了他在中山的子孫和心腹,一手獨攬大權(quán)?!?p> 呼延擎蒼倒抽一口涼氣,道:“這王都好心狠手辣!”
樂心冷笑道:“自古為一個‘權(quán)’字弄得血流成河的事還少么?想那朱梁還不是兒子宰了老子,才當?shù)幕实??親兒子尚且如此,何況是個義子?不過好在這么一鬧,王都也只能站在咱們這邊,晉王便順水推舟讓他占了這個留后之位。但王郁不甘心,最終還是成功說動契丹人,上月二十日,契丹發(fā)兵南下,直取幽州,幽州守將李紹宏將軍環(huán)城自守,給擋了下來,契丹見攻幽州不成,便轉(zhuǎn)而繼續(xù)深入取涿州,涿州刺史李嗣弼將軍苦守十余日還是不敵,終于給破了城。涿州失陷后,緊接著便是定州了,是以王都提前派人去向晉王告急,如今晉王已自提五千人馬火速馳援,眼下想必已經(jīng)在路上了。”
岑含皺眉道:“你們怎么知道耶律玄一定在契丹軍營里?”
樂心苦笑道:“咱們派出去的斥候探得李嗣弼將軍是被一高手趁夜?jié)撊敫星茏?,才給破了城的。涿州城池雖不大,也不是誰說潛入便能潛入的,何況是在兩軍對峙的態(tài)勢之下,也只有‘諸子六仙’這樣的大宗師才有這個本事,換了旁人怕是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呼延擎蒼怪道:“有這能耐干么攻幽州的時候不用?”
樂心望了他一眼,哭笑不得:“以幽州的城防,若還有人能潛得進去,那這人只能是天王老子?!?p> 呼延擎蒼也苦笑道:“看來高手也有辦不到的事情。”
樂心嘆道:“那是自然,自古兵者為兇器,再高的高手,若深陷重圍,也難免要力竭死于亂刀之下。再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戰(zhàn)場上能耐大的人不在少數(shù),冷箭流矢更是防不勝防,一個不留神,不用等到被圍便交代了,實是半分大意都要不得的。”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雖還算平靜,但不管是岑含還是呼延擎蒼,都聽出了隱隱的寒意。
岑含靜靜等他說完,才接道:“我去。擎蒼,你呢?”
呼延擎蒼正色道:“我自然是跟著大哥?!?p> 樂心點頭道:“好!我去向?qū)④姺A報,看看怎么安排你們倆?!?p> 岑含沉吟道:“我與擎蒼身無寸功,自不可為將,但若做個尋常兵卒,只怕平時要見你都不易,更不用說打聽耶律玄的消息。所以……”
岑含頓了頓,接道:“若我們倆作為你的親兵隨行,或許是最好的?!?p> 樂心一拍手道:“好主意!我這便去請示!”
岑含正色道:“既已決定,我和擎蒼應(yīng)當同你一起去。”
樂心點頭道:“是這個道理?!?p> 三人計較已定,便來找李嗣昭,李嗣昭本有意招攬岑含,此刻見他主動來投,自是正中下懷,但也料得他此舉必有用意,憶及先前與他幾番對話,前后比照,隱約猜到了幾分,當下問道:“岑少俠既愿前來,自然歡迎之至。但容我多問一句,先前老夫幾次相邀,足下都婉言謝絕,不知這次為何突然又愿意了?”
這話一問出口,氣氛頓時有些凝滯。
岑含絲毫不覺尷尬,笑了笑道:“將軍想必已經(jīng)猜到了。”
李嗣昭微微沉默,又道:“我能問一問足下的仇家到底是誰么?”他雖已確認岑含此次隨軍是為報仇,但這個仇人是在晉軍還是契丹軍,抑或定州軍,卻猶未可知。李嗣昭貴為潞州節(jié)度使,但有些事仍不是自己能說了算,萬一岑含要殺的是殺不得的人,自己罪過不小,倘若由此連累大軍,更加是百死莫贖。岑含雖于他有恩,但公是公,私是私,絕無因私廢公之理。
岑含察言觀色,也大致猜到他心中所慮,當下緩緩道:“耶律玄?!?p> 李嗣昭呆了一呆,脫口道:“‘法通陰陽’?”
岑含未開口,只點了點頭。
李嗣昭嘆道:“難怪!我一直奇怪那日面對朱麒明明強弱懸殊,你為何還能那般從容。如今想來,你既與‘法通陰陽’為敵,一個小小的‘血手閻羅’,自然算不了甚么?!?p> 岑含抱拳道:“還望將軍成全?!?p> 李嗣昭想了想道:“這樣罷,你們?nèi)ハ蠕h營,由樂將軍直接統(tǒng)領(lǐng),對外便稱是新募集的將領(lǐng),如何?”
岑含怔了怔道:“我們二人在軍中沒有半分功勞,如此安排只怕人心不服,不如在樂將軍手下做個親兵,更合適一些。”
李嗣昭微笑道:“如今這潞州城的軍營中,只怕沒幾個人不知道你這個武藝還在樂將軍之上的大高手,以你為將,誰敢不服?呼延少俠雖功夫不如,但也只是相較你們二位,以軍中而論卻也已躋身一流好手,道理上說得過去。何況潞州是邊防要地,本分不出太多兵力,此次馳援是貴精不貴多,二位若不擔起這個名,怎好隨我出征?”
岑含心中隱覺不妥,但這半年來眾人以心相交,李嗣昭既是一片好意,自己也不能硬生生拒絕,節(jié)外生枝惹出不快,便抱拳道:“多謝將軍成全?!?p> 李嗣昭望著三人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眼里煥發(fā)出異樣神采,暗道:“我且推你一把,到時你立了戰(zhàn)功,嘗到了受人景仰的滋味,便是真想舍卻這份功業(yè)怕是也放不下了?!?p> 三人匆匆出了大堂,岑含問道:“咱們幾時啟程?”
樂心正色道:“晉王既已出發(fā),咱們自然也是越快越好。明日一早便走?!币谎蹝哌^二人,忽道:“我倒忘了。戰(zhàn)場廝殺力大于巧,不比武林人士單打獨斗,最好有個長兵護身,你們都用甚么長兵器?我讓工匠連同甲胄一并從速置備。”
呼延擎蒼道:“我學的雖不少,但除了現(xiàn)在這套刀法,最手熟的還是家傳的雙鞭,說來本是用來戰(zhàn)場上廝殺的技藝?!?p> 樂心點頭道:“這鋼鞭雖非長兵,但使好了也不輸長槍大斧。”又轉(zhuǎn)頭問岑含道:“你呢?”
岑含道:“我學藝時練的是蛇矛?!?p> 二人又分別細說了兵器的尺寸和分量,樂心一并記下后道:“我讓工匠連夜趕將出來,保管明日一早便到你們手上!”
岑含想了想,又道:“坐騎你只給擎蒼挑一匹好馬,我卻不必了?!?p> 樂心一怔,隨即兩眼放光:“你要帶上它?”
岑含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道:“這種陣仗如何少得了它?”
樂心大笑道:“看來我要大開眼界了!”說著便徑自去了。
岑含與呼延擎蒼也隨即出了李府,直奔西門外,幾個月來這雖已成了習慣,但唯有這一次是不同的。
利刃已成,只待飲血。
熟悉的小路,熟悉的僻靜處,小棚子上還積著雪。
白鹿果然也不在里面。
多寒冷的天氣,都不足以捆綁自由。
岑含一手叉腰,仰天長嘯,嘯聲中一個神駿身影迎面疾馳而來。
岑含望著白鹿,腦海中忽然映出當日蕭重被自己一劍釘死在地上的情形,大聲道:“鹿兄!仇人近在眼前,兄弟要去大殺一場,你來嗎?”
白鹿雖未必聽得懂他的話,卻一定看得懂他的眼神,仰頭一聲長鳴,目光銳利如刀。
岑含笑道:“好!我們走?!?p> 二人一鹿背對夕陽,緩緩往城門而去。
冬已過。春未至。雪尚在。風猶冷。
空氣中仿佛已有鮮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