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索命(二)
東方魚肚白。
樂心拿著兵器甲胄進門時,岑含已在院中盤拳,呼延擎蒼已在院中練刀。
馳援的人馬也正紛紛往北門外集合。
一切似乎很平靜,但又似乎很不平靜。
岑含和呼延擎蒼這一覺睡得并不踏實,這種日子本沒有幾個人是能睡得踏實的。
但李嗣昭卻是個例外。
充分的休息才是一切的保障。這本是人人都懂的道理,但唯有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將才能真正領(lǐng)悟其中含義,并且養(yǎng)成習(xí)慣,持之以恒。而對于尋常人來說,這也許只是一句很有道理的話。入于耳,認(rèn)同于心,然后戛然而止。
李嗣昭面色沉靜,臉上不見一絲波瀾,但眼中精芒之盛,凌厲逼人。
呼延擎蒼接過雙鞭揮了兩下,對自己的兵刃十分滿意;岑含的蛇矛較尋常制式更輕一些,腰勁一抖矛尖利刃如白蛇吐信,捉摸不定;樂心使的則是柄奇特的長刀,相較陌刀,刃更為短寬、柄更長,刀身奇重,常人要拿穩(wěn)都已不易,但到他手里卻輕得像根燒火棍。
眾人披掛上馬,一路疾馳出北門。但見旌旗獵獵,迎風(fēng)而動,刀槍林立,煞氣逼人。
岑含一眼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施蘭,只見她手執(zhí)長棍,腰佩利劍,英姿颯爽,雖是女流,風(fēng)采卻全然不輸男子。與她一起的還有李嗣昭二子繼韜,四子繼忠,五子繼能。此時長子繼儔受命任澤州刺史,不在潞州,六子繼襲、七子繼遠(yuǎn)尚且年幼,三子繼達則留守潞州。
施蘭望見岑含胯下白鹿,眼里也俱是驚訝之意。
李嗣昭縱馬上前,高聲道:“眼下契丹南侵,襲我邊境。爾等可愿隨我上陣殺敵,痛擊賊子?”
眾人高聲道:“上陣殺敵!痛擊賊子!”
李嗣昭調(diào)轉(zhuǎn)馬頭,迎面向北,長槍一舉,喝道:“出發(fā)!”一言方落當(dāng)先疾馳而出,眾將士拍馬跟上,馬蹄揚起滾滾塵土,浩浩蕩蕩,最終消失在視線盡頭。
這一路快馬加鞭,奔行如風(fēng)。李嗣昭所帶均是一色騎兵,人數(shù)本不多,加之日夜趕路,速度遠(yuǎn)超尋常大隊人馬,待得正月十三日晨,正與李存勖的五千騎兵前腳后腳趕到新城,加上另幾路早已趕到的人馬,眾軍合兵一處在新城南安營扎寨。
兵馬稍作休整,李嗣昭自去中軍帳商議軍情,潞州眾將原地待命??翱靶“肴者^去,仍是毫無動靜,不見軍令下達,呼延擎蒼忍不住道:“怎的到現(xiàn)在還沒消息?叫人等得心焦?!?p> 岑含笑了笑,道:“多半是意見不一,相持不下罷?!?p> 施蘭道:“聽說這次契丹傾一國之力南下,聲勢肯定不小?!?p> 李繼忠冷笑道:“怕他怎的?多少人來管保都叫他有來無回!”
樂心依舊滿臉笑意,道:“四公子說得不錯,只不過……”
李繼忠劍眉一挑,道:“怎么?”
樂心冷笑道:“只不過咱們終究是以小打大,以寡敵眾,見了契丹軍心里打鼓的想必也是大有人在。”
李繼忠冷哼一聲道:“這樣的人也不用上戰(zhàn)場了。”
岑含忽道:“我聽說四年前契丹曾圍幽州,結(jié)果被打的尸橫遍野?!?p> 邊上的李繼能點頭道:“當(dāng)年耶律阿保機親率三十萬大軍圍困幽州兩百多天,被嗣源將軍和存審將軍以奇襲之法攻了個出其不意,之后前后夾擊更大打得丟盔棄甲。不過也虧的是周德威將軍守城,換了旁人恐怕等不到援兵來救?!?p> 岑含淡淡道:“想必那一仗打掉了契丹人不少膽氣?!?p> 樂心忽然明白了什么,道:“你的意思是?”
岑含平靜道:“對方既然心有余悸,便是怯了,正是咱們先聲奪人的好機會。只要前面幾下打疼了,挫了敵軍銳氣,敵軍不明我方虛實,那耶律阿保機縱不撤軍,也得再掂量掂量南侵之事是否可行了。但若咱們后撤……”岑含停下話,轉(zhuǎn)頭看樂心。
樂心接道:“但若咱們后撤,便白白了失了良機。契丹人膽氣一壯,不久便能探明我軍虛實,到時這仗就難打了?!痹捨凑f完,忽聽有人道:“說得好!”聲音沉穩(wěn)渾厚,正是李嗣昭。
眾人本圍坐一圈,這時急忙起身,李嗣昭望了一眼岑含,道:“晉王已親率五千騎渡沙河突襲新樂!咱們的人馬在后策應(yīng),見機而動,都打起精神來!”
話一出口,眾人也都情不自禁望了一眼岑含,岑含被瞧得大不自在,轉(zhuǎn)過頭卻見樂心也對自己翹了翹大拇指,不禁微覺尷尬。
眾人披掛上馬,不遠(yuǎn)處五千騎兵浩浩蕩蕩往北而去,李嗣昭一聲令下,眾將各領(lǐng)人馬跟上。不多時轉(zhuǎn)到新城北,只見五千騎片刻進入必經(jīng)的桑林之中,尚未盡數(shù)出林,忽聞前方一陣騷動,李嗣昭面色一變,忙引人馬迅速趕上,忽然迎面一騎飛奔而來,卻是晉王的傳令兵。李嗣昭急問道:“前方戰(zhàn)況如何?”
那人道:“我軍一出桑林,正遇敵軍一萬騎兵,賊兵懼晉王神威,不戰(zhàn)自潰!晉王已令五千人馬分作兩路,命將軍率西路人馬追擊敵軍!”眾人面面相覷,都有喜色。
李嗣昭高聲道:“眾將聽令!隨我去西路追殺敵軍!”眾人齊聲發(fā)喊,拍馬趕上前面的兩千五百騎,匯入其中。李嗣昭樂心馬快,岑含的白鹿腳力驚人,三人片刻沖到最前,但見前面契丹軍已亂作一團,沙河橋窄冰薄,契丹人多不識水性,不少人被擠到河里活活淹死。
李嗣昭大手一揮,兩千五百騎隨即直沖契丹入軍中。李嗣昭一馬當(dāng)先,長槍如龍,率先挑落一名百夫長,岑含樂心各執(zhí)兵刃,也俱是當(dāng)者披靡,沙陀騎兵一時如猛虎入羊群,只聽?wèi)K叫聲此起彼伏,地上契丹兵的尸體越來越多。
這一路且追且殺,直奔出數(shù)十里。
岑含暗暗留意,眼見契丹兵死的死,逃的逃,卻始終不見有半個天山門人的影子。正自微感失望,忽瞥見不遠(yuǎn)處亂軍中三名契丹千夫長正擁著一人往東北方向逃去,看那人衣著華貴,頤指氣使,顯非尋常軍士。
岑含蛇矛一指,對樂心道:“你瞧那邊那人是誰?”
樂心順著蛇矛所指方向望去,笑道:“好家伙!三個千夫長守著!多半是甚么達官顯貴!我去把他擒來!”
岑含點頭道:“我來掩護你!”
二人各驅(qū)坐騎,往那三名千夫長所在之處疾沖而去。那三名契丹千夫長見狀,忙指揮手下人馬阻擋,但大軍被沖亂,能聚集到的人十分有限。白鹿烏騅腳下奇快,轉(zhuǎn)眼便追到三名千夫長身后兩丈開外。
剛被聚集的兩名百夫長見岑樂二人追到,一人執(zhí)鐵錘,一人執(zhí)狼牙棒,拍馬迎上。樂心當(dāng)先一聲大喝,掄刀直劈而下,那執(zhí)鐵錘的百夫長不及躲避,忙橫架擋格,只聽一聲慘叫,喀嚓一聲兵刃斷為兩截,連人帶馬劈到地上。另一人見此聲勢,怔了一怔,冷不防喉頭一涼,蛇矛已在咽喉一個進出,捂著脖子便翻下馬來。三個千夫長見狀,俱都膽寒,那衣著華貴的青年人更是面無血色,縱馬便逃。樂心一夾馬腹,烏騅馬與主人心意相通,直奔華服青年而去,三名千夫長正欲阻攔,猛覺眼前一花,一條白影竄到,一人猝不及防,當(dāng)時頸上血脈便被抹開,鮮血直噴濺起三尺高,余下兩人登時頭皮發(fā)麻,忙極力使開兵刃。
來人正是岑含,他兩招間連著殺了一個百夫長和一個千夫長,鋒銳正盛,見二人雖掄得勢大力猛,但招式中卻破綻百出,心中不禁冷笑,蛇矛一伸粘上其中一人之槍,一個抖勁那人長槍脫手飛出,未及穩(wěn)住身形,蛇矛已透胸而入,那人哼都沒哼一聲便即斷氣。岑含手上不停,運勁往后一抽,后把自肋下穿出,打在身后另一個千夫長胸腹之間,那人被這一擊撞得身形一滯,還沒緩過勁來,陡見岑含身子一擰,只覺喉間一涼,眼前一片寒光,也翻下馬來。岑含蛇矛橫在胸前,回過頭,只見樂心已擒了那華服青年,正笑盈盈地望著自己這邊。
這一仗直打到未時方才收兵,契丹一萬騎兵死傷慘重,當(dāng)晚李存勖命眾人駐扎新樂,先休息一晚,再作計議。